疏璃翹了翹嘴角,“明明是我娶你。”
百裡雲讓略一思索,“用完膳帶你去曬曬太陽。”
疏璃連個頓都沒打,改口改得飛快:“嗯,就該是我嫁。”
疏璃不束發時美得帶了些懶散,像是氤氳的山水潑墨畫,束發後露出雪白飽滿的額頭,倒是顯得更加神采飛揚,顧盼生輝。
只是如果他此刻不是懶洋洋地撐著腮的話,順便又打了個呵欠的話,估計會更精神些。
百裡雲讓好笑地扶了扶疏璃的頭,“看來是該帶你出去見見光了,愈發懶得沒了骨頭。”
用完午膳後疏璃隨著百裡雲讓出了寢殿,他本來是想搬張榻在院中躺著曬太陽,被百裡雲讓阻止了,隻好悻悻地由百裡雲讓牽著。
殿前的桃花樹已開得雲興霞蔚,風揚過便是花雨紛紛,一片繁華。
疏璃剛來得及接下一瓣桃花,明原便入了院疾步上前對百裡雲讓行禮道:“殿下,無極殿的宮人來報,陛下轉醒,宣您即刻前去覲見。”
即刻覲見,便是片刻不得耽誤的意思。
百裡雲讓看向疏璃,尚未開口,後者就開始鬧:“不,你答應了我曬太陽來著,這才剛出來,我不回去。”他討好地抱住百裡雲讓的手臂搖晃,“小雲讓,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這滿宮的人看著我,你還擔心我跑了不成?”
美人鬧起來無辜又嬌憨,眼巴巴等著百裡雲讓應允的模樣實在令人招架不住,再者之前百裡雲讓也帶著他出來過幾次,疏璃一直都很乖。百裡雲讓遂放下心來,隻伸手點了點他的鼻尖,“記得你說的。”
“記得記得!”
——記得才有鬼。
眼見百裡雲讓出了殿,疏璃慢慢悠悠繞殿前的桃花樹轉了幾圈,回頭望身後看候著他的一眾宮人,忽而粲然一笑。
宮人們還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時,疏璃驀地抬手取下發間的白玉簪,簪頭是柔潤圓滑的玉石,他乾脆往樹乾上狠狠一砸,白玉簪應聲斷成兩節,鋒利的斷口抵上脖頸。
紅衣美人披散著長發,在眾人出聲之前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彎著眼道:“你們靠近我一分,這支簪子就會進去一分哦。”
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美人是太子殿下的心頭肉,從來不舍得任何人包括自己傷他一分一毫,若他今日死在這裡,怕是整個東宮的人都得賠上性命,不由得面面相覷。
有名宮人大著膽子想上前,剛一動作,簪子便刺入雪白細嫩的皮肉,鮮血霎時間湧出。
疏璃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說了別動。”
無人再敢動作。
他們眼睜睜看著疏璃一步一步退出東宮前殿,然後——僵在殿門處。
疏璃停下了。
原因無他,一身淺色常服的太子殿下此時此刻就守在不遠處,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哦豁,當場抓包。
疏璃眼中終於浮起驚惶和失措,立在原地半晌,像是刹那間明白過來,放下了橫在頸間的手,問道:“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麽?”
疏璃抿住唇角。
百裡雲讓輕輕笑起來。
他生有一副精致秀麗的好相貌,特別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黑是純黑,白是純白,顯得總是清澈幽深。然而此刻雖然在笑,玉般通透無暇的一張臉卻籠上一層陰翳中,眸子尤其陰沉,仿佛黑雲壓城,風雨欲來。
“若哥哥這樣問的話,”百裡雲讓舉步走近疏璃,“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他的哥哥平日對他的千般溫柔萬般討好中究竟藏著怎樣的算計。
所有的言笑晏晏,寵溺縱容,退讓忍耐,都是為了逃離他。
不久前親手為疏璃束發、眉眼溫柔的少年此時凝視著他,眼瞳深處一團濃黑,醞釀著無聲的風暴,輕聲問:“那麽哥哥又是否知道,當我看著你在我眼前演戲時,我是怎麽想的?”
他很聰明,將審時度勢學得很好。自己向他捧出一顆心,他輕易就能學會拿捏,利用他的心意以此算計他。
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的做的有什麽不對。
而自己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演戲,每一個笑是假的,每一句話是假的,每個眼神每個親吻都是假的。
他想要的是對等的真實的愛,就算他的哥哥不願意,他也可以等。
但絕對不是虛與委蛇虛情假意。
百裡雲讓輕輕地、語氣近乎柔軟地問:“哥哥就這麽想要離開我嗎?”
疏璃默不作聲,態度早已表明一切。
他想要離開他,不顧一切想要離開他。
百裡雲讓伸手,拇指按在疏璃脖子上尚在滲血的傷口,動作不重,疏璃卻輕輕吸了一口冷氣。
“知道痛了?”百裡雲讓握住他的手,將白玉簪輕輕抽出,端詳了一陣白玉斷口處的血跡,“我給了你機會,倒是沒想到你會用這種的法子。”
疏璃忽然微微一笑,“因為我料定了你不舍得啊。”
“是嗎?”百裡雲讓隨意丟下手中的白玉簪,“幸虧哥哥剛才乖乖放下了這個,”他湊在疏璃耳邊,語聲溫柔又殘忍,“否則我就有理由折斷哥哥的雙手和雙腿了。”
“事不過三,如果你再妄想逃離我,我再不舍得,也會這麽做的。”
疏璃的神色沒有了起初的慌張,取而代之的,是如死灰般的平靜。他看了百裡雲讓半晌,然後慢騰騰打了個呵欠,轉身往回走,“我困了,回去睡覺。”
系統:【“就這樣結束了?”】
疏璃:【“我有什麽辦法呢,我的乖弟弟放狠話倒是一套一套的,還不是舍不得我。我猜就算我再作一把來個第三次,他也不能把我怎麽樣。”】【“……”】系統;【“你讓我學到了你們人類的一句俗語。”】疏璃:【“真愛無敵?”】
【“死豬不怕開水燙。”】
【“……”】
話是這麽說,但對疏璃而言第三次已經沒必要了。
接下來,疏璃萬分期待的苦情戲即將隆重上演
這天晚上百裡雲讓沒有如往日一般和疏璃一起睡覺,而是宿在了書房。
下午拖著一副如同垂垂暮矣的身體在外面吹了這麽久的風,回去時疏璃已經有些發熱,晚上睡覺又故意蹬了被子,第二天果然不負眾望地開始發高燒。
百裡雲讓上朝前來看疏璃,幫尚在沉睡的人撿回掉在地上的錦被,習慣性地摸了摸他的額頭,卻發現滾燙得嚇人。
原來他並非尚在沉睡,而是陷入了昏迷。
疏璃模模糊糊恢復意識時聽見百裡雲讓同禦醫的對話。
東宮的寢殿中,禦醫跪了一地,齊齊低著頭不敢言語,氣氛壓抑且沉重。
百裡雲讓沉默著,白皙額角浮現出若隱若現的青筋,許久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你……”語聲極艱澀,他驀地頓住,平複了下呼吸,“張禦醫,你剛剛說了什麽?”
年輕的太子此刻周身氣勢太過瘮人,為首的張禦醫滿頭冷汗,艱難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任張禦醫的措詞如何委婉再委婉,從小活在深宮的人卻不可能聽不懂話外之音。
病根深種,元氣大虧。回天無數,大限將至。
百裡雲讓一動不動,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又是極長一段時間的靜默,他像是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了眼疏璃。
疏璃靜靜地躺著,卷長的眼睫輕闔,臉色蒼白,顯得唇色與眼角一點小痣皆是殷紅。依舊是嬌豔欲滴的一張臉,令人總想看看美人笑起來生動鮮活的模樣。
這樣的詞怎麽可能會出現在他身上。
他在暗室裡生活了這麽多一年,從來未有過半點病痛。這才出來幾個月。
怎麽可能。
“來人,帶禦醫下去煎藥。”百裡雲讓沙啞道。
明原上前端了一杯茶奉與百裡雲讓,安慰道:“殿下,先喝點茶緩緩。”
百裡雲讓接了,修長手指止不住地顫抖,幾乎托不住盞托。茶水溢了些出來,他猝然起身,將茶盞置於一旁後疾步走出寢殿。
……
系統:【“感覺怎麽樣?”】
疏璃:【“不是很好。”】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機能在一點一點退化停滯,內裡一點一點衰老腐敗,像一枝自根部開始漸漸腐壞的花。
這種感覺不是一般的壞。
系統:【“……我是問你看到百裡雲讓的反應後感覺怎麽樣,不是在關心你。”】疏璃:【“……”】
系統停了段時間,才開口:【“可以承受嗎?”】疏璃:【“還說不是在關心我。”】
【“……”】
疏璃:【“唔,來自高冷統哥的關懷。”】
【“閉嘴。”】
疏璃換了個話題,【“讓我們猜猜我的乖弟弟現在在幹什麽。我猜他肯定在躲起來哭鼻子。”】系統將投影打開在疏璃眼前。
百裡雲讓砸了他自己的書房。
從來沉穩自持的太子坐在一片狼藉中,胸口一下一下劇烈起伏,沉重地喘息著。他像一隻困獸,眼裡起初是茫然,接著湧上鋪天蓋地的絕望。
他這時候才有了一點少年人該有的樣子。
卻承受著與他一般年紀的少年不該承受的劇烈痛苦和惶恐。
百裡雲讓終於抬手捂住了眼睛。
系統:【“如你所言,他在躲起來,哭鼻子。”】疏璃靜了靜,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