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上積雪初融,滿園紅梅灼灼,盛裝的美貌女子一個接一個走入殿中。
穿著龍袍的男子坐在殿上,劍眉朗目,高鼻薄唇,身為在先帝駕崩後以鐵血手腕登上王位的狠角色,自是長了副相符的凌厲面貌。只是百裡奕近年來身體不好,這段時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面上是難掩的病容。
皇帝咳嗽了一聲,問一旁的百裡雲讓:“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姑娘。”
百裡雲讓是所有人都寄予厚望的皇太子,自小心性成熟穩重聰慧,頗有未來天子之風。唯一讓他不滿的便是這孩子的婚事。
老大不小的年紀,也總該娶妃了,但是百裡雲讓卻在這方面極不開竅,尋常皇室男子十三四歲便能開始收通房,而他如今不說娶妃,連個暖床侍妾都沒有。無論誰想替他張羅,推脫的借口永遠是憂心國事,不敢沉溺溫柔鄉,以致忘了一國儲君該負的責任。
現今自己的病情每況愈下,保不準什麽時候便要撒手人寰,如若在此之前不能看到龍脈延綿的希望,他如何能放心地將國家交於他手中。無奈之下親自召開這個宴會,名為冬日賞梅,實則為太子選妃。
百裡雲讓席前擺了一碟梅花糕,綿軟香甜,入口即化,正想著他的疏璃哥哥應該是會喜歡的,這時聽到皇帝的問話,於是心不在焉地掃了眼殿下的妙齡少女們。
名門望族出身的女子自然個個容貌出挑舉止脫俗,個別膽大的偷偷抬起頭觸到那位太子殿下的目光,一下便紅了臉。
然而百裡雲讓卻淡淡地收回目光,搖頭道:“兒臣——”
百裡奕打斷他:“行了,不要再扯憂心國事那一套,你用心挑,看不上換一批。”
言外之意——總之今天得有個結果。
百裡雲讓沉默了一下,道:“不瞞父皇,兒臣早已有了心儀之人。”
百裡奕心道小兔崽子又換了套推托之詞,面上略一挑眉,“哦,是嗎?那為何不早些告訴朕?”
“兒臣心悅之人……並無顯赫的家室。”
“即使做不成正妃,也可以做側妃。”
百裡雲讓輕聲道:“可是兒臣想給他最好的。”
少年的側臉俊秀得驚人,是不作假的溫柔。隻一眼,皇帝便明白他說的原來並不是推辭,而是實情,一時陷入沉默。
良久,百裡奕緩緩開口:“雲讓,你終究是一國儲君。”
百裡雲讓微微斂眸,“兒臣知道。”他的神色平靜,卻讓人瞧出一絲悲意,“兒臣只是……不願委屈了他。”
百裡奕看著他親自選定的太子,眸光深沉。百裡雲讓從小懂得分寸,除了選妃一事,未能有過半點讓人不滿意的舉動,所有自己交給他的事,他都能完成得近乎完美。那是他最喜愛的、被他寄予厚望的兒子。
百裡奕想起無極殿畫壁上含笑的女子。
他眼前的,是他與她的孩子,有一雙最肖似她的眼睛。
如今為盛世,天樞國國泰民安,君主專/製讓皇帝足以把控權利不受他人掣肘,的確不需要靠后宮的女子來保證前朝的穩定。
百裡奕沉默片刻,疲憊地揮了揮手,道:“如果是個好姑娘,就挑個日子帶過來給朕瞧瞧。”
“多謝父皇。”百裡雲讓松了一口氣,驚喜感恩之情溢於言表。
只是,他的哥哥知不知道他的心意呢?他冷靜地想。
八年的陪伴,難道他真的看不出來嗎?
他喜歡他,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
於是傍晚的時候,滿身酒氣的太子殿下跌跌撞撞地闖入暗室。
少年摟住疏璃的腰身,將頭埋在他雪白的頸間,無意識地摩擦著,口中發出模糊的呢喃:“父皇逼我娶妃,可是我不願……”
撲面酒氣極濃重,疏璃不得不微微向後仰起頭,軟聲問:“為什麽?”
“我不喜歡她們。”
“小姑娘很好看呢,你不喜歡?”
“再好看都不及你萬分之一……”
紅衣美人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眼神變得驚疑起來:“你……”
百裡雲讓抬起頭,面色酡紅,半眯的黑眸中水汽氤氳,釀著深深淺淺的醉意,就這樣在極近的距離下注視他。
混合著酒氣的溫熱氣息打在美人如白瓷般輕薄美麗的肌膚上,那顆淡色淚痣顏色轉深,疏璃難耐地蹙眉,聲音有些艱澀:“這不對……雲讓,你喝醉了……”
“我沒醉。”百裡雲讓小聲嘟囔。
“你先回去好不好?”疏璃柔聲哄他。
“不好。”百裡雲讓小聲說,“我那麽喜歡你,不要趕我走。”
“……你喝醉了。”
“你一定是知道的吧?”醉鬼太子不依不饒,“你一定知道我喜歡你,卻還假裝不知道。看我難受你是不是很開心?”
“我……唔!”疏璃剛想說些什麽,就被百裡雲讓猛地湊上前堵住嘴。
“破小孩……唔!放開我……”他拚命掙扎,卻被少年牢牢地壓在椅背上,雙手反扣,絲毫動彈不得。
與疏璃想象中毫無章法的發泄撕咬不同,少年的吻凶狠卻極富技巧,強硬地撬開他的牙齒,唇舌交纏時發出甜膩水聲。他不一會兒便被吻得氣喘籲籲,全身無力,只能緊緊地貼著百裡雲讓,發出小小的嗚咽聲。
就在疏璃快要窒息的時候,百裡雲讓與他略略分開。
疏璃嫣紅水潤的唇瓣微微發著抖,嗆咳了一聲,“我知道你現在不清醒,沒關系——”
他明明知道那是他酒後吐真言,卻寧願當成酒後胡言。
這讓百裡雲讓十分的不滿。
他原先想的是先看看疏璃的反應,如果他的哥哥並無多抗拒,他便告訴他自己的心意。如果疏璃暫時無法接受,他便將他做的這些都推給醉酒胡鬧。
可是如今,他轉變了主意。
百裡雲讓垂下濃密如鴉羽的長睫,遮住清明一片的眸子,輕聲打斷疏璃:“哥哥,你看,你身上這麽多秘密。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裡?是被誰關的?為什麽這麽多一年,你不需要進食,卻可以不老不死?”
感覺到身下人微微僵硬的身體,他忽然一笑,低下頭吻了吻疏璃眼角的小痣,“但這些,我都不需要知道。”
“我只要你。”
昔日的小孩已經長成了長身玉立的大人,擁有足夠的能力佔有他,便不用再掩飾對他的渴望與愛意。
“你只是喝醉了,等你醒來你會忘了——”
百裡雲讓再次打斷他,“我很清楚,我喜歡你,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疏璃慢慢安靜下來,看著百裡雲讓,“可是如果我要走呢?”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所以,永遠鎖著我嗎?”
當所有偽裝悉數洗去,少年微微一笑,神情是平靜又溫柔的,眼底卻有極深的陰鷙,輕輕地反問道:“為什麽……不能呢?”
冬日將盡,天樞國南方曾一反常態連著下了半月的大雪。南方一帶本就河湖環繞水網密布,如今氣溫上升積雪融化,便化作洶湧而來一發不可收拾的洪水,吞沒了幾個毗鄰河湖的城鎮,死傷數千人,對於一向國泰民安的天樞國而言,已是天大的災情。
百裡奕在議事堂接見巡撫大臣,索性也將百裡雲讓拘在了議事堂,讓他旁聽拿主意。
早上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去看看疏璃,百裡雲讓在議事堂待了一上午,陪皇帝用完膳後回到東宮,迫不及待走進密室,看到的卻是空蕩的烏金木椅。
慣於在上面或坐或倚一身懶散的人卻沒了蹤影。
百裡雲讓瞳孔緊縮,許久都不能反應過來。
地上是一截精致的銀鏈,這條銀鏈內部澆注了頂級玄鐵,藏有七七四十九道機關,集十余名手藝精湛的工匠數年之力才得以找到解開的方法。
他怎麽能夠逃出去。
百裡雲讓彎下腰,撿起銀鏈旁被隨意丟棄的紅繩,羊脂玉觸手溫潤剔透,他的指尖卻寒涼如冰。
仿佛有一隻大手狠狠地扼住喉嚨,少年俊秀的臉龐浮現窒息般的青白之色,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甲摳進皮肉。
是從未有過的恐懼之感。
他昨日才向他坦白心意,滿心歡喜想要見他。他從未想過他會離開他。
他怎麽能夠逃出去。
他怎麽能夠拋下他。
百裡雲讓狠狠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咬牙切齒地道:“我會抓住你。”
在百裡雲讓頒下命令抓尋疏璃的同時,讓他氣急敗壞的人扶著牆走出一旁的小巷,入眼是天樞國京都繁華的街市,人群熙熙攘攘,叫賣聲不絕於耳。
疏璃虛弱地道:【“如果我現在有力氣的話,我一定會仰天長笑三聲。”】【“不管你現在有沒有力氣,首先想的都應該找一個藏身之處。”】系統語聲嫌棄。
三個小時前
【“我這幾年儲存的能量本來是準備用於維持你身上正常的生理機能運轉,一旦轉化成外力打開鎖鏈,就必須抽出你體內大半的能量,你的生命力將會迅速流失。”】【“簡單一點說,我還能活多久?”】
【“半年。”】
疏璃盤腿坐在椅上,仔細想了想,【“應該夠。”】歎了口氣,【“小孩的佔有欲越來越強了,我必須得給他上一課長長教訓。”】【“確定了?”】
【“來吧。”】
腦中“滴”的一聲,全身力氣仿佛瞬間被抽得乾乾淨淨,疏璃臉色慘白,軟綿綿撞上木椅扶手。
腳上銀鏈應聲而斷。
【“快走,百裡雲讓隨時有可能回來。”】
東宮太子寢房,美貌宮女用軟錦細細擦拭著桌上的墨具,忽然背後的書櫃緩緩移開,宮女察覺到動靜,轉頭一看,就要驚惶叫出聲,下一秒卻被從密道中跌跌撞撞跑出來的少年一把捂住嘴。
“唔!”
桃花般豔麗繾綣的臉龐在眼前放大,紅衣的美人面色蒼白到幾近透明,看著她時一下就紅了眼圈,千般委屈萬般可憐的楚楚模樣。
“幫幫我好嗎?求你了,幫幫我。”他的聲音又低又急,軟得像是哭腔。
如同受了蠱惑一般,宮女愣愣地點頭。
就這樣,疏璃拿到了出宮令牌,並在好心姐姐的掩護下成功逃出宮。
腦袋裡昏昏沉沉一片,五髒六腑都仿佛疼了起來,眼前景象越來越模糊,疏璃渾身無力腳步虛浮,終於在幾步之後踉蹌著跪倒。
“這位公子……你還好嗎?”
頭頂傳來詢問聲,是極溫潤雅致的一把嗓子,一雙雪白的雲底軟靴停在疏璃眼前。
細白手指抓住面前垂落的繡著精致雲紋的錦緞衣擺,疏璃用力喘出一口氣,還未能開口說話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