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
沈斂坐在疏璃對面的椅子上,喝了口蘇打水,直奔主題:“按你的理解,渭漄愛顧遠之嗎?”
“劇本裡從來沒有提過渭漄真正愛上了顧遠之。”
“有沒有愛上,不能只看別人怎麽說,要用心感受。”
疏璃沒有說話。
“這部戲裡渭漄和顧遠之的感情戲不算少,也最複雜。其中渭漄是一個很大的矛盾體,如果你沒有把他理解透,演下來會有很大難度。”沈斂的聲音輕緩平靜,帶著淡淡的磁性和清澈質感,“渭漄以為自己心裡隻裝得下仇恨,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他愛他,所以他在猶豫,在不易察覺地掙扎。”
疏璃問:“我能看一看嗎?”
沈斂調整了一下坐姿,下一秒,整個人的氣質徒然發生轉變。
他略蹙起眉,看著疏璃,神色平靜,眸中卻有瑩瑩的碎光,閃過極小的悲色。
他明明看起來一如既往地堅定,可是他也在疼,他讓人不能輕易地感知到他的疼痛,卻偏偏覺得他像是在難過。
如沈斂所言,清醒又矛盾著。
他輕輕地道:“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這就是沈斂,自出道以來演技從來被人崇拜稱讚。只要他想,跟他演對手戲的人可以在他的氣場裡被打壓到毫無發揮的余地。
疏璃一動不動地看著沈斂。當沈斂從戲中抽身重新看向他時,他甚至能感覺到疏璃看著的不是渭漄,而是沈斂。
他那樣專注地看著他。
沈斂咳了一聲,“清楚了嗎?”
“清楚了,”疏璃笑,“好厲害呢。”
“那就走吧。”沈斂起身,卻被疏璃叫住。
“那個,我還是要說一下,機場的時候,謝謝你。”
沈斂好像不怎麽願意談起這個話題,淡淡地道:“不用。”
“你不問我那天為什麽去接機?”
“……”
“因為我喜歡你呀。”嗓音甜膩又勾人,不是什麽正經的語氣,眼神卻很認真。
沈斂愣了愣,道:“謝謝。”
粉絲向偶像告白的時候,偶像能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謝謝。
“我不是你的粉絲,”疏璃強調,忽然燦然一笑,“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以是。”
話說到這種地步,沈斂也總該懂了。果然,他輕輕皺起眉。
眼前這個人,跟在機場乖乖窩在自己懷裡、在車上一言不發的人好像不一樣了。
更大膽,更熱烈,也更輕佻。
疏璃輕聲說:“可是我不知道你喜歡怎樣的人。像之前那樣的,還是現在的我真正的樣子?”
沉默。
從小良好的教養讓沈斂不習慣讓別人陷入尷尬的境地,他說了句“我會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過”,然後從疏璃身旁走出。
錯身而過的那個瞬間,他看見男生緊緊抿住的唇,還有通紅的耳尖。
原來那個時候他是在害羞。
他曾乾脆利落地拒絕過無數個人,卻在這一刻生出一絲不忍。
顧遠之斂去渾身戾氣,眸光溫和,輕聲道:“我回來了。”
渭漄沒有動,一向慣於調笑、肆意又張揚的人,此刻面上卻顯出真切的疼痛來。
他撲入顧遠之懷中。
手中的劍跌落在地,顧遠之抬手擁住渭涯。
“怎麽這麽晚,我等了好久。”渭涯尾音拖出懶洋洋的調子,慣有的口氣,他卻聽出極隱約的哽咽。
顧遠之咳了一聲,輕道:“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他殺光了追殺渭漄的仇家,渭漄再無後顧之憂。從此以後,沒有什麽可以將他們分開。
渭漄翹了翹唇角,“可是你為什麽還沒死呢?”
他將下顎抵在他的肩上,聲音溫軟,甜膩地仿佛能拉出絲來。“那麽多人的圍堵截殺,那麽多傷,為什麽你還沒死呢?”
顧遠之微微睜大眼。
尚未能作出反應時,一把短刃刺入他的後心。
顧遠之悶哼一聲,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為什麽?”
“十年前奉命領兵絞殺江南姑蘇氏的,是你的父親,顧林。”
“你是……”
“我姓姑蘇。”
顧遠之喘出一口氣,唇角鮮血蜿蜒而下。
“先帝昏庸,因為猜忌之心平白讓江南姑蘇氏含冤被誅,而你的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助紂為虐,自以為忠君愛國一片丹心。”渭漄輕輕地、一字一頓地問,“為什麽手裡沾滿鮮血的罪惡之人能夠安然度日享樂終年,而無辜的人卻要身敗名裂家毀人亡?這到底是為什麽?”
“所以,你恨我,是嗎?”
渭漄笑起來,“我恨你,所以你去死好不好?”
分明是那樣狠毒的問話,偏偏語聲柔軟,有眼淚一顆一顆自眼眶跌落。
兩個人擁抱著,以一種全心全意信賴又親密的姿勢。
顧遠之閉上眼。
這一條終於過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停場進行暫時的休息。
疏璃接過藍點遞來的紙巾擦臉上的淚痕,看見小姑娘眼睛紅紅的,湊近些,“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疏小璃,”藍點抽了抽鼻子,“你們演的太好了,把我都給看淚目了。怎這麽虐呢,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卻不能在一起嗚嗚嗚……顧遠之不會就這麽死了吧?”
她沒有看過劇本,自然不清楚接下來的劇情走向。
疏璃笑笑:“當然不會死。”
渭漄那一刀力道雖足,但根本沒有刺進心臟。
他是真的愛著他。
“那後來呢?”
“後來顧遠之被拖到西北關進了囚室,西北十三部落的首領想要從他嘴裡知道朝廷的有效信息,但沒成功。再後來他就被自己人救了出來。”末了,由衷感歎道,“主角光環就是強大。”
“最後他們在一起了嗎?”藍點不依不饒地追問,卻聽到謝寅格喊開工,求生欲戰勝了求知欲,隻得走開。
“沒有在一起呀。”疏璃看了眼沈斂,小聲自言自語,“顧遠之沒死,可是渭漄死了。”
渭漄死在西北荒地的一場大雪裡,那個時候他喜歡的人正把滿腔赤忱獻給他的明君和國家,金戈鐵馬,少年意氣。
顧遠之為渭漄的家族昭雪,然後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尋找他、思念他。
他以為渭涯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卻不知道那個人的生命永遠停在了他離開的那一刻,再無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