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樓樓頂是個大天台,辟出一半建了座半開放式的乳白色拱形頂,三面都是平整剔透的玻璃門,裡面坐落著號稱是南城二中鎮校之寶的大家夥——一架九尺施坦威。
疏璃跟著季風遲一路坐電梯上來,還沒靠近頂樓,就聞到一股淺淡的玫瑰香。
季風遲掏出鑰匙開了天台的鐵門,帶疏璃走進去。空曠的台上,黑色斯坦威優雅沉默地佇立著,身後的玻璃外是一大片玫瑰花叢,一枝枝玫瑰在花圃中亭亭而立,花瓣層疊鮮妍嬌嫩,開得熱烈浪漫。
疏璃眼睛一亮,“哇!”
季風遲走上前打開鋼琴蓋,隨手試了幾個音,很快又把琴蓋放下去。
以為能看到季風遲彈琴的疏璃:“???”
季風遲回頭看他一眼示意他跟上,隨後推開玻璃門。濃鬱醉人的甜香撲鼻而來,黑外套男生一矮身突然在疏璃視線中消失。
疏璃一頭霧水地跨出門,季風遲又突然出現,並且一手拎著一把不知從哪裡找出來的小鐵鍬。他還沒反應過來,手裡就被塞上了一隻鐵鍬。
“……”疏璃腦袋上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蔣主任說的‘看花’是這個意思?”
“蔣主任管種花,但向來不怎麽管養花。”季風遲這才毫不客氣揭了蔣主任的底,“叫我來試琴是其次,照料花才是主要的。”
疏璃:“……”
季風遲對著他合眼一笑,“請吧。”
疏璃於是明白為什麽自己要求要來的時候季風遲那麽快就答應了。他想通後沒有一點要生氣或抱怨的意思,而是撲哧一聲笑出來,“原來你被蔣主任拉著做了兩年的免費勞動力?”
季風遲默了默,重點好像不是這個吧?
“我沒看管過花,”疏璃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鐵鍬,居然有些躍躍欲試,“正好可以學一學。”
接下來的時間裡,兩人蹲在天台上給玫瑰花圃又是拔草又是松土又是施肥,忙了一個多小時才搞定。最後一個項目是剪枝,疏璃沒試過,怕自己會搞砸,就坐在旁邊的台階上托腮看。
兩人漫無目的地聊著天,通常是疏璃問季風遲答。
“這些都是蔣主任教你的?”
“嗯。”
“沒種過別的花嗎?”
“有過月季和薔薇。”
“你經常一個人待在這裡?”
“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來。”
“唔……這裡確實很漂亮,還可以吹風……”疏璃的語速越來越慢,露出一點含糊的困倦。
“嗯。”
季風遲一邊舉著園藝剪刀修剪花圃裡多余的花枝和葉子,一邊應了一聲,而後半晌沒有聽到新的問話。
“哢嚓”的剪枝聲中他偏頭看向疏璃在的位置,卻發現疏璃靠在花圃邊,已經睡著了。
那人身後是大叢盛放的玫瑰花,他的臉龐卻比那些花還要嬌豔欲滴,此刻閉著眼安睡,黑發柔軟,眉宇沉靜。落日的暉光染在他的眼角眉梢,讓人找不出一絲陰霾的影子,漂亮乾淨地像是從來沒有經過風雨,也不知人間憂愁。
季風遲沉默地看著這一幕,那一刻,他的神情都不像他。
時間緩慢流過,很久很久之後,他的眸光忽然柔軟下來。
……
疏璃醒來時季風遲正坐在他身旁不遠處,腳邊放了一堆玫瑰。他戴著厚手套,撿起一支接一支的玫瑰枝,用打刺鉗去除上面的刺,動作細致熟練。
“要做什麽?”疏璃湊近問道。
季風遲看了眼他,“很累?”
“還好。”疏璃小小地錘了下脖頸,“因為中午沒來得及睡午覺。”
季風遲脫下手套,把除好刺的玫瑰花攏成一捧,遞給疏璃,“這些送給你,當是報酬。”
疏璃頓了一下,那樣一大捧鮮豔的玫瑰花橫在兩人中間,他卻並沒有去接,而是問道:“季風遲,你知道在什麽情況下一個人會送玫瑰給別人?”
季風遲一怔,避開疏璃的視線回:“在那個人花費時間幫他照料過玫瑰花圃的情況下。”
“可我不會。”疏璃說,“我只會把玫瑰送給我喜歡的人。”
空氣在這一刻陷入僵持。
季風遲的臉龐半掩在層層疊疊的花瓣後面,被襯得眉睫烏黑、肌膚如玉,握著花枝的手指骨節分明,潔白而修長。
“那就算了。”
他微微垂下眼睫,想要收回手,花捧卻一下子被疏璃抱住。
男生像是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彎起眼笑得開心,“謝謝啦,我很喜歡。”
周末過後期中考試的成績就出來了,季風遲毫無疑問穩坐年級第一的寶座,疏璃反而考得比意料中的好一點,在年級兩百名左右,令許多人大吃一驚。
接下來是眾人期待已久的藝術節,南城二中當天下午停課,在操場搭建出露天大舞台。每個班級都充滿歡樂又緊張的氣氛,不是在檢查服裝道具就是在加緊排練最後一次節目。
夜幕降臨,晚會正式開始。
高二5班的嘻哈舞被安排第一個上台,作為晚會的熱場。唐歆的心思巧妙,在他們的舞裡特意融入了影子舞因素,昏暗的燈光下,七個人依次走進舞台上的白色幕布後。
“咚——咚——咚——!”
三聲過後,舞台燈驟亮,幕布映出或站或蹲的七道黑色人影。富有節奏感的音樂伴隨台下人群的歡呼聲響起,七道人影跟著節奏律動,動作統一又隨性。
音樂越來越快,越來越燃,突然聽見“砰!”的一聲響,白色幕布倒地,現出七個人的真容。三個女生穿著黑色露臍裝和黑色超短褲,露出細瘦的腰身和纖長的腿,四個男生則穿著大號的黑T配長褲,不論男女都是如出一轍的酷帥瀟灑。
最耀眼的卻是站在最邊上的那個人,炫目的舞台大燈照得看不清人臉,但他露出的脖頸和手臂白膩得像是在發光,偶然能被瞥見上揚的唇角和精巧優美的下頜線。
場上寂靜了三秒鍾,七人反手一折,齊齊將一直藏在身後的棒球帽戴在頭上。音樂再次炸起,掃射變換的燈光中,他們開始踩著急促地拍子不停變換姿勢,眼神銳利,舞步流暢。
“啊啊啊啊啊啊啊
“帥!
“5班牛批!
台下群眾的熱情徹底被點燃,直到台上的舞跳完了,呐喊聲還在繼續。七人在一片喝彩中鞠躬致謝,然後勾肩搭背地走下台。
人群擁上來圍住他們,卻敏銳地發現少了一個——剛剛還在台上笑容炫目的男生不見了!
為此疏璃表示:還好我機智。
畢竟這張臉太招人,如果他沒提前走的話,估計會被瘋狂的人群給吞沒……
疏璃壓低了頭上的棒球帽,從後台繞出去,迎面卻碰上向這邊走過來的季風遲。
像是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疏璃,季風遲微微一怔。
細碎額發下的眼睛裡盈著笑,疏璃仰起臉問:“你剛剛是在那邊看我跳舞嗎?”
季風遲停頓幾秒,居然沒有否認,而是說:“你跳得很好。”
聽到這句話,疏璃的笑容更大了,帶著一點小得意,“當然啦,我練得那麽認真。”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剛才本來打算去找你的。”
“……什麽?”
疏璃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絲絨盒,在季風遲面前打開,一枚輕薄精巧的金玫瑰胸針安靜地躺在裡面,在燈光下發出閃閃的微光。
疏璃臉上是劇烈運動過後未褪的薄紅,聲音還帶著些許氣喘,注視季風遲的目光卻很專注,眼眸晶晶亮亮,“一朵永遠不會凋謝的玫瑰……你喜歡嗎?”
季風遲垂眸看著那枚胸針,片刻後道:“很漂亮。”
見他將絲絨盒接過去,疏璃雀躍地拉著季風遲走進一旁無人的休息室,“我幫你戴上!”
季風遲被按在椅子上,身後的抽屜裡是一隻他將要戴上的領結。但他沒有出言阻止疏璃,而是看著他掂起那枚胸針,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別在自己白襯衣的領口處。
疏璃別好胸針,然後抬起眼。
兩人四目相對,挨得極近。台上明明在唱著歌,人群明明喧鬧不休,然而休息室裡的這一方天地卻依然靜謐,他們幾乎能聞見彼此清而悠長的呼吸聲。
誰都沒有動彈。
良久,疏璃眨了一下眼。他低下頭,鼻尖輕輕貼了一下季風遲的鼻尖。
季風遲眼中是稍縱即逝的迷惘之色,他仰著臉輕聲說:“疏璃,這是不對的。”
“那什麽是對的?”疏璃問他,而後笑了笑,“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就是對的。”
季風遲不再說話。
他們接了一個很輕很淺的吻。
前台某個班合唱的曲目已經到了尾聲,只剩下一道女生在輕聲地哼唱,她唱“日子那麽長,我在你身旁,見證你成長,永遠為你鼓掌”。
“我會永遠看你彈琴,”疏璃說,“永遠為你鼓掌。”
……
季風遲在一個小時後登台,彈的是馬克西姆的《克羅地亞狂想曲》。
一束光照在頭頂,男生坐在九尺斯坦威前,白衣黑褲,腰背挺直。他的腕骨清瘦,手指修長,彈奏時沒有用上任何炫技的手法,明快流動的樂聲被音響放大,再現了夕陽下戰地的塵埃和灰燼,以及其中新生的那朵小花。
慘痛終會過去,希望即將來臨。
他的音樂如是說道。
疏璃戴著棒球帽站在人群外,遠遠地看著台上的季風遲。
連綿的鋼琴聲中,男生十指飛動,領口處金色玫瑰熠熠生輝,眼裡有鮮活熱烈的光芒。
疏璃在等他演奏完,為他鼓掌,再給他一個擁抱。然而喬珂在這時跟著5班的同學找到他,急匆匆地攬過他就要回家。
“媽媽?”疏璃回頭看了眼還在台上彈琴的季風遲,有些不明所以。
女人眼裡是疏璃倉促之下看不懂的情緒,“小璃,這就跟媽媽回去……”她想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強硬可靠,話末卻還是帶上了些微的哽咽,“你爸爸的公司……”
方才還溫熱著的胸腔陡然灌入冰冷的空氣,疏璃停在原地。
終於來了。
他想。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可能有二更
“日子那麽長,我在你身旁,見證你成長,永遠為你鼓掌”
——《和你一樣》
一首很適合校園和少年人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