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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金釵》第77章
進了滄浪亭,陸濯終於看清了麗貴人的真容。

 是一個三旬出頭卻貌似二旬新婦的美人,如果她與壽安君、魏嬈坐在一起,旁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家祖孫三代,仿佛一株芍藥上的三朵花,有的即將開敗,有的開得正豔,有的隻綻放了一兩片花瓣,含羞待開。

 壽安君已經老了,魏嬈尚顯稚嫩,便是被人比作狐狸精其實道行還差得遠,麗貴人的美才是真的能蠱惑眾生,傾國傾城。

 陸濯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視線。

 好像能明白元嘉帝為何盛寵小周氏了,內心深處卻仍然不願相信一個明君只是被美色所惑。他尚且沒有因為魏嬈貌美便對她一見傾心任其為所欲為,又何況一個已經到了不惑之年有兒有孫的帝王?

 滄浪亭內擺了兩方席案,小周氏帶著四皇子坐東,魏嬈、陸濯夫妻倆坐在對面。

 “早聞世子英名,今日一見才發現世子竟然如此儒雅,風度翩翩,難怪嬈嬈說你待她十分溫柔。”小周氏笑著打量對面的女婿,越看越喜歡,她印象中的一些武將,全都是虎背熊腰的,縱然威武,卻容易有些令女子不喜的小毛病,她的女兒是朵嬌花,當嫁一個憐花惜玉之人才對。

 陸濯聞言,看向身旁的魏嬈,謙遜道:“娘娘謬讚了,我待嬈嬈尚有不足。”

 魏嬈嘴角掛著一抹羞澀的笑,手裡把玩一盞花茶,看裡面的花瓣起起浮浮。

 陸濯看著她偽裝的笑臉,想到的卻是今日她靠在他懷裡抽泣不止的情形。

 當時的她,就是一個被母親拋棄多年不見終於又可以見到母親的小姑娘。

 這個姑娘,在他面前不講規矩任意妄為負氣離家,那麽驕縱,可當她見到壽安君見到貴人母親可以將他的冒犯一股腦傾訴出來央求長輩替她做主的時候,她一件都沒有做,壽安君年邁,她不忍外祖母擔心,麗貴人在行宮明明過得這麽好,她為何依然選擇隱瞞?

 報喜不報憂,怕她走了,麗貴人為女兒牽腸掛肚?

 說她懂事,很多地方她我行我素。

 說她驕縱,她又寧可咽下委屈也不想長輩擔心。

 麗貴人那麽滿意他,一定是因為魏嬈誇了他很多,可面對最思念的母親,魏嬈撒那些謊的時候,又是什麽心情?

 陸濯並沒有對她溫柔,麗貴人的讚許令他慚愧。

 只是這場戲,還是要演下去。

 宮人端了酒菜上來,陸濯不時替魏嬈布菜,因為身高的差別,陸濯難以避免地注意到了魏嬈被衣襟托襯的豐盈,還有她領口處露出來的雪白肌膚,夕陽從後面灑過來,金紅色暈染了她的一側脖頸與耳垂,豔麗清媚。

 在麗貴人身邊她只是一隻小狐狸,但她單獨出現在男人們面前,同樣也可以為禍一方。

 陸濯刻意不去看她的臉。

 小周氏覺得女兒女婿有點拘束,可能是因為在她面前,年輕人放不開吧。

 宴席結束,起身時,陸濯輕輕扶了魏嬈一把,還特意看了眼她的裙擺,以防被什麽壓住。

 小周氏本想這三晚都讓女兒與她睡的,此時見夫妻倆如此恩愛,小周氏又不忍心讓女婿來行宮的第一晚便孤枕難眠了,遂對魏嬈道:“你們奔波一日,早點回去歇息吧,明早娘再帶你們遊行宮。”

 還有兩晚,剩下兩晚,她定要日夜都守著女兒。

 母親要她陪陸濯,魏嬈隻好與陸濯站在一起,看著母親、弟弟上了馬車。

 “姐姐,明天我一早就來找你!”四皇子小身子探出車窗,依依不舍地望著魏嬈。

 魏嬈朝弟弟笑了笑:“知道啦,快點坐好。”

 一雙玉手將四皇子拉了回去。

 魏嬈便覺得悵然若失。

 被派來伺候夫妻倆的小公公彎著腰走過來,詢問道:“世子,少夫人,滄浪亭距離別院也有些距離,要備車嗎?”

 陸濯看向魏嬈。

 魏嬈搖搖頭:“行宮處處美景,你們先回別院,我與世子一邊賞景一邊走過去就好。”

 母親是貴人,可以坐車,她與陸濯卻不能失了規矩。

 那小公公便將手裡的燈籠遞給陸濯,行禮告退。

 魏嬈看向湖面,等小公公走遠了,她才沿著小公公離開的青石路往前走。

 夜幕初降,山風清爽怡人,此地確實適合避暑,可自從麗貴人被送到行宮,宮裡的貴人們已經三年沒來這邊避暑了,貴人們不來,偌大的行宮便格外寂靜,只有晚風送來水波拍岸聲。

 魏嬈走得快,陸濯提著燈籠,始終跟隨在她左側。

 “慢點吧,可能要走三刻鍾。”看眼她冷漠的臉,陸濯低聲提醒道。

 魏嬈不想走出一身汗,聞言將速度慢了下來。

 陸濯環顧四周,宮人們早都不見了,想了想,陸濯主動開口道:“看娘娘在行宮的做派,皇上對娘娘的寵愛並未衰減,他日只要娘娘回宮,定會恢復盛寵,姑娘因為我受了頗多委屈,為何不求娘娘替你做主?”

 魏嬈沉默。

 當初皇上答應陸濯的請求給了他一道聖旨,魏嬈還以為皇上看得是英國公府的面子,今日見到母親,魏嬈才發現,其實皇上是想成全她與母親的思念之情。

 所以陸濯說得沒錯,等母親回宮,大概還會是昔日寵冠后宮的麗貴人。

 可是那又如何,難道要她對母親哭訴陸濯待她如何不好,母親再去找元嘉帝哭訴嗎?

 陸濯是什麽人,元嘉帝再寵愛母親,還能為了母親懲罰神武軍副將?

 再說了,陸濯只是不喜歡她,除去這一點,他是個樂善好施的世子,是個保家衛國的好將軍,她與母親又不是真的狐狸精,為了一點私事上的不快就去挑撥君臣關系。

 “母親怎麽替我做主?去皇上面前告你的狀?因為女兒受了委屈便要皇上懲罰一個忠臣?在世子眼裡,我們母女便是這種小人嗎?”魏嬈歪著頭,看都不想多看陸濯一眼。

 陸濯聽她說自己是忠臣,心中不知為何起了一絲波瀾,所在,他在她眼裡,並非一無是處?

 他及時解釋道:“姑娘誤會我了,我明白姑娘是不想娘娘為你擔心,我的意思是,姑娘孝順娘娘,那也該為京城的老太太、壽安君考慮,若你我回京便和離,娘娘離得遠得不到消息,老太太、壽安君該當如何?壽安君胸懷灑脫,老太太卻一直盼著姑娘婚事美滿,萬一老太太因為你我此時和離傷了元氣,我將愧疚終生,撮合這門婚事的祖父祖母也會愧對老太太。”

 陸濯並不想與她和離。

 來錦城之前他已經做好與魏嬈做真夫妻的打算了,四月初因為她經商的事兩人起了衝突,魏嬈提出回京後馬上和離,陸濯當時就不願意,只是她句句諷刺,陸濯被她所激,衝動之下才說出如她所願。

 可婚事豈能那麽兒戲?不提他與魏嬈,兩邊長輩們會怎麽想?京城百姓會如何議論?魏嬈又用什麽借口和離?往她往他身上潑髒水都不好,唯一合適的理由便是兩人性情不合,可這樣的理由,百姓們會接受嗎?他們不會懷疑他這個英國公世子有什麽不好,只會變本加厲地詆毀魏嬈。

 陸濯不想事情發展成那樣,從魏嬈被祖父祖母半逼著答應衝喜之時,陸濯就欠她的了,起初他以為魏嬈不想嫁他,隻想利用婚事自保,那他提供了保護,給她五年體面便足以補償魏嬈,可祖母告訴他,魏嬈想過要與他做真夫妻,只是被他一次次所傷……

 這樣算起來,陸濯欠魏嬈的便不再只是一星半點。

 以前他不了解魏嬈,以為她只是一個被壽安君寵壞了的驕縱姑娘,如今陸濯知道了,她從小到大根本沒有真正地被長輩們驕縱過,父親早亡母親棄她不顧被太后迫害被刺客暗殺被流言蜚語中傷,還要被衝喜的丈夫輕視冒犯,何其無辜?

 “四姑娘,以前是我被流言蜚語蒙蔽了心竅,如今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我不想與你和離,不想再履行五年契書,我想與你做真夫妻。”陸濯攔到魏嬈面前,看著她的眼睛道,“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不會再傷你。”

 夜空繁星點點,晚風送來花香,輕輕搖晃的燈籠將柔和的燈光投注到陸濯俊美的臉上。

 他的聲音溫和,他的目光誠摯,魏嬈差點就要信了。

 然而他才訓斥過她與商人進出酒樓,險些害他被人嘲笑綠王八,他才責怪她在山林中更衣不夠自重,怎麽這會兒就覺得她是好姑娘了,非但不願意和離,還想與她做真夫妻?

 是因為親眼目睹母親在行宮的逍遙,發現元嘉帝還很在乎母親?

 魏嬈想笑,她也真的笑出來了,退後兩步,打量著陸濯道:“世子是怕咱們和離了,母親早晚知道原因,然後去皇上面前吹枕邊風詆毀你嗎?”

 陸濯眼中的誠懇瞬間被慍怒取代。

 可看著魏嬈明明在諷刺人卻仍然豔麗的臉,陸濯又不得不承認,他這話的確說得遲了,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時機,再想想他以前對魏嬈的種種,她如此誤會也情有可原。

 陸濯甚至都無法澄清這個誤會。

 “就算我真是這麽想的,你我做真夫妻,對你也沒有什麽壞處,不是嗎?”

 提著燈籠,陸濯靠近魏嬈,露出她熟悉的溫潤笑容:“你我相敬如賓,兩家長輩都會欣慰,等娘娘與殿下回京,有英國公府的支持,別人即便想算計他們,也要忌憚幾分。姑娘可別忘了,就算太后歸天,宮中還有皇后在,還有三位成年的王爺虎視眈眈,我陸家不會參與皇子間的爭鬥,保護一位皇子平安長大還是綽綽有余。”

 魏嬈震驚地看著陸濯,他竟然連那麽遠的事情都想到了?

 “樹大招風,娘娘雖有盛寵,卻也因此危機四伏。”陸濯俯視著魏嬈,輕笑道:“姑娘是聰慧之人,該明白這個道理。”

 他的話就像一顆石子,蕩亂了魏嬈心中的平靜。

 其實又何止母親弟弟,外祖母能在閑莊逍遙度日,都是因為有元嘉帝的禮遇,一旦元嘉帝出了事,繼任的新帝不落井下石就好了,絕不會再袒護她們這一大家子親戚。外祖母、祖母都希望她高嫁,為的不就是攀附權貴,為家人撐腰嗎?

 之前魏嬈隻想著太后死了她們就沒事了,可太后下面還有皇后妃嬪,她們會高興母親受寵?

 母親的確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支撐。

 問題是,陸濯率領英國公府支撐母親,有什麽好處?

 “你現在怕娘娘在皇上耳邊說你壞話,願意與我做真夫妻,可我如何相信,皇上走了,你不會跟我跟母親翻舊帳?你們陸家世代忠臣,只要你們肯與我們斷絕關系棄暗投明,誰做皇帝都不會處置你們陸家。”

 魏嬈仰頭,直視陸濯道。

 陸濯又怒又笑,她究竟把他想成了何種陰險小人?

 “皇上龍體康健,你說的情況至少還要再等十幾二十年,到那時,你我已經兒女成群,虎毒尚不食子,我陸濯又豈會拋棄你們不顧?”

 魏嬈這才反應過來,如果她答應與陸濯做真夫妻,陸濯會對她做什麽。

 再看陸濯的笑臉,魏嬈便覺得他猥瑣又下流,也許提出做真夫妻,還有對她美色的垂涎,否則怎麽這麽快就想到兒女成群了?

 “此事甚大,世子容我考慮幾日。”魏嬈走出幾步道,與他拉開了距離。

 陸濯溫聲道:“不急,姑娘何時想清楚了,給我答覆便好。”

 說著,他來到魏嬈身邊,將手裡的燈籠靠近她:“天黑了,姑娘小心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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