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再來這一次,他還真是忘了這一茬。薑松其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來坐上他覬覦的位置。這般逼宮只是逼不得已,只能富貴險中求。
這人急功好利,隻懂得爭先卻沒有事先安撫住四王。以為四王還在城外轉悠,自己進了宮便奪得先機,一旦做了攝政王,多多少少那四王都會忌憚他些。
可其實,是非功過不就是後邊人一句話的事情嘛?只不過這位後邊人是拿拳頭說的。
所以說,薑松這做法對他這等實力不夠的人來說,其實沒什麽用。可遲音不能否認的是,這隻秋後的蚱蜢確實給沈明河留下了個爛攤子。
因為有些東西,便是拿著刀槍斧鉞也堵不住的。比如流言蜚語。
賢王沈明河進京,被人數落的第一條罪就是私自進京,意欲謀反。哪怕後來他選擇扶遲音上位隻退而求其次地當了攝政王,這名聲也沒摘下來。
有些事情不是早晚的問題,哪怕賢王沈明河上輩子再英明神武,再千裡迢迢救他於危難之間,他也還是得背上謀反的亂臣賊子罵名。
因為他是實打實的藩王。
也不算是背,他一個藩王,未奉詔入京,可不就是謀反嗎?
雖說同樣是謀反,遲音在心裡掂了掂,沈明河跟薑松的謀反差別,好比一個千裡來尋母,一個萬裡來殺爹。
當了把人便宜爹的遲音打心裡覺得薑松這人就不行。身為外戚,當了鎮國大將軍之後便心急火燎地垂涎皇位,丟了命便罷了,還往進京護駕的沈明河頭上扣一盆子屎,簡直嘔死了人。
害得沈閻王再手段了得,在百姓眼裡也還是個禍國殃民的佞臣。
所以現在遲音擔心的壓根就不是自己,他只是在思索,這一次可怎麽替沈明河避開這個夾著屎的鍋。
不然天天被人亂臣賊子地戳著脊梁骨罵著,正常人也得變成神經病。何況是原本就有些偏激的沈明河呢。
自己現在地位岌岌可危,說不準早早向沈明河示好,還能匡正些沈明河的言行,讓他收斂收斂,日後譜寫出個君臣相和的唯美畫卷也說不定。到時候他們君臣同心,誰還能給他臉色看?
遲音心裡有了這等計較,當然不會讓薑松當攝政王。
上輩子是薑松剛自封沈明河就進來了。就隻晚了那麽一點點,什麽事情都讓薑松幹了,他父皇也沒了,他當時覺得沈明河狼子野心,來京城就是來謀朝篡位的,也更是恨沈明河入骨。
沈明河因此徹底失去了正規上位的機會,到底是留下了日後一次次戳在他身上的軟刀子。
這一次,沈明河還沒來,連著薑松都打著聖上親授的主意?
那薑松可真是太過異想天開了。
遲音在心裡鄙視著薑松,一邊倒是風輕雲淡地笑笑,絲毫不介意薑松變得有些扭曲的臉。頗有些淡定道。“這首輔一事乾系重大,怎能是本宮一口決定的?舅舅別急,父皇不還在嗎?到時候擬個章程出來,交由前朝大臣們討論討論,才能封住悠悠之口啊。”
“不過是首輔之事,皇上垂危,已是托孤之時。本將軍臨危受命,除了我,還有誰能當此大任?”薑松瞥他一眼,倒是不痛不癢地擋了回去。是非成敗只在這片刻之間,他怎麽可能走那般繁瑣的步驟。
只怕走完,他的墳頭草都兩米高了。
“那至少要把安國公呂謙、翰林大學士田方時招來做個見證。否則,便是做了有什麽用呢?不過一家之言,連個放屁都不如。”遲音鐵了心地要替沈明河拖延時間,橫下心來,對著拿劍的薑松半點不怵。
只要薑松沒成功,那沈明河的機會就多了。好歹自己禦宇十載,不說長袖善舞,治下手段總是遊刃有余的吧。只要沈明河來,他能有大把的手段讓沈明河名正言順地來輔政。
“安國公呂謙不能來。本將軍這就去請田方時。”薑松眼皮都不抬一下,毫不猶豫道。
說著手一抬,一旁的侍衛垂首著快步出了門。
果然是這樣。遲音臉上面不改色,心裡卻是鄙夷。薑松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安國公呂謙,哪怕呂謙小小年紀,驚才絕豔,譽滿京城,還跟自己一樣,是他薑松的外甥。
安國公夫人與他母后是同胞姐妹,薑松是遲音舅舅,自然也是他安國公世子的舅舅。只是他們這舅甥倆素來一個拿鼻孔示人,另一個好歹有頭有臉不願屈就,倒是從沒走到一起去過,關系也沒好到哪裡去。
日日拿鼻孔示人的可是恃才傲物的呂謙。呂謙若是真願意給薑松面子,早就被薑松請去恭恭敬敬地擺在家裡出謀劃策了。怎麽會讓薑松落入如此境地?
所以遲音才敢在這個時候提呂謙。因為他真正想請進宮的是翰林大學士田方時。
誰都不知道,這翰林之首的田方時才是隱藏得最深的。這老頭子表面上最是老實懦弱好拿捏,實際上卻是個左右逢源玲瓏剔透的主兒。不說他攀高枝兒,可若不是他女兒當年在入宮前夕被揭露出來跟沈明河暗度陳倉,連著遲音都不知道,原來本朝裡還有人這麽會!
那可是差點就做上沈明河他嶽父的人!誰不知道賢王沈明河最是薄情寡義,性子陰晴不定?遲音在他身旁五載時光都不知道他真的喜歡過什麽。這人甘願犧牲自己的名聲也沒有否認這樁風花雪月的風流韻事,這也可見田方時是何其的出類拔萃!
依著遲音的判斷,田方時該早就是沈明河的人了。不然那人生性多疑,又怎麽會有機會認識一個閨閣女子?
這也是為何遲音這個時候要召見他。遲音不信田方時入了狼窩,沈明河還會繼續按捺下去。不說讓他衝冠一怒為紅顏,因為未來老丈人早點趕個熱乎應該也沒錯吧。只有沈明河早點來他們這戲才能繼續唱下去。
遲音心裡這麽想著,面上卻仍然皺著眉,對著薑松面露緊張道。“安國公掌管都察院,乃有監督職責。事關繼承大統的大事,乃是國之根本。田大人雖年高德劭,可到底位不及呂謙,將軍須得讓人信服才是。”
“按我說的做,隻請田方時。”薑松咬咬牙,冷笑道。“不過是個黃毛小子,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也不知道說的是自己還是呂謙。不過,要是說呂謙,那薑松可真是小看了呂謙。說得好像他不讓呂謙來呂謙就來不了一樣。
那人歷來隻知青天高,皇地厚,隻不會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即便而今禮崩樂壞,也仍然堅守督查之責,若不然上輩子也不會落得那般淒苦的結局。
薑松攔不住呂謙,如果呂謙要來的話。只可惜呂謙今兒可能沒空來救駕。
不過遲音目的達到了自然不會再在這個時候撩撥薑松,去觸他霉頭。隻得微張了張嘴,深深歎了口氣,無可奈何,無力回天的樣子連著遲音自己都覺得可憐。
片刻之間繼逢兩大宮變變故,這要不是遲音在那位置上被熏陶已久,慣於維持點道貌岸然的體面,指不定早就發揮失常,提前下去等著他老子了。
說到他老子,遲音終是想起來了什麽,低頭望了眼床上進氣容易出氣難,面色枯槁死氣足的他父皇。
很好,還拚命地舍不得咽下最後一口氣。只要再堅持一會兒,能等到沈明河來,他日後一定給他風光大辦個普天同慶的葬禮!
遲音想到這裡更是為自己感動,抹掉了滴眼角硬擠出來的冰冷眼淚還順帶有些動情地吸了吸鼻子。
讓殿裡的一眾人不禁感歎,雖然聖上失德,寵妃滅後,可到底是曾經厚德尊儀的皇后所出,歷來低調的太子倒是識大體。
好一個病榻前面盡孝的帶孝子!
……
聖上這幾年行事荒唐,任人唯親,偏寵的秦貴妃又是個善妒的,自然攪得后宮不得安寧。因此,深宮內,大多都是寥無人跡的蕭瑟景象。
唯有一爿小院,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悄無聲息地整理得乾淨整潔,路上石板被人用水洗過,連著院裡老樹的片片葉子都被人擦得纖塵不染。
只因著那樹下執棋之人是出了名兒的有潔癖。
賢王沈明河將人弄到這兒來不容易,自然得予取予求。
只不過討好的那人卻有些不為所動。穩穩地執著一顆棋子,光風霽月的,略一抬眼,隻覺得那淡然如水的眼睛背後,是全然的清明。
顧行知啟著薄唇,儒雅的臉上看似溫文恭謹,實則帶著平和的疏離。“我從不幫人。”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對面的人慵懶道,抬頭望了望天,清冷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我可以幫你。”
天上碧空如洗,湛白的雲大團大團得隨意舒卷得像花邊,讓人看著便覺得閑適,下意識隻想歎一聲天朗氣清,宜放松。
若是沒人提醒,可能不會有人察覺到院外不遠處便是兵甲滿布,多走一步下一刻出現的可能就是抵在脖子上的刀槍斧鉞。
“宮裡宮外,不止你一個人能幫我。”
“那你願意告訴他們你想要什麽嗎?”風輕雲淡的沈明河坐在那人的對面,倒是沒有和他對弈,側著身子脊背直挺挺地端坐著仰著頭,聽到他的話,倏然睜開眼睛,轉向他似笑非笑道。“秘密放在我手裡也勉強隻算是個和你合作的籌碼,可若是放在別人手裡,可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賢王殿下果然如此無恥到無所不用其極?威脅我對您沒什麽好處兒。”顧行知落子的手一頓,眼皮一抬,裡邊仍然平淡,卻隱隱帶著些許的幽暗,似是靜水流深,讓人捉摸不透。
“本王自然知道威脅你沒好處兒。”沈明河輕飄飄道。“可先生,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出山了,便說明這凡塵俗世裡有東西入了你的眼,既然如此,何不灑脫一點?承認你需要幫助很難嗎?”
顧行知幽深的眼睛一轉,就那麽直白地看著沈明河,慢慢道。“不是我不願意幫,只是相比之下,你的問題很麻煩。”
“可咱們兩個人所謀求之事希望都渺茫。我願意為之飛蛾撲火,你也甘願為之奮力一搏。你說我的事情麻煩,你的又有什麽不一樣?”沈明河眼角一挑,那漾起的一絲笑灼眼得像一把利刃刀鋒。他拽著自己的衣袖,慢條斯理地理了理,頗有些玩味兒。
“我答應你。”顧行知臉色不變乾脆道。
“我知道你會答應。可誠意呢?”沈明河打了個哈欠,有些聊聊道。
“你想要我做什麽?”
“聽說顧先生腹中有千萬甲兵。”沈明河似笑非笑,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邊摳著邊道。“不如替我擋住另外三王如何?”
“沈家軍所向披靡,為何自己不去?非要讓顧某一個文弱書生以一當萬?”
“那還用說嗎?”沈明河挑著眉,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泠泠然道。“本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