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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音在呂謙說出來的一瞬間僵住了臉,只剩下滾滾而來的草泥馬在心裡反覆奔騰。
“別想。”沈明河耷拉著眼皮,面色仍舊不改,似乎早就知道呂謙今日會擺他一道般。聲音不大,卻清冷決絕。“沒有了誰,這天,並不會突然亮不起,也不會暗不下去。安國公莫要太高看自己了。”
“看來,臣沒在京城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不少。”顧行知反應極快,幾乎在呂謙說完之後就把目光鎖在了遲音身上。在沈明河說完之後,才望著他,興奮舔了舔嘴唇,玩味兒道:“王爺,您到底是沒有把握住。”
讓眼前這位少年,毫無意義地變成了自己的致命弱點。只要被人拿捏住,就能被生殺予奪,毫無還手之力。
“那又怎樣?”沈明河突然冷笑地看著他。一絲譏諷從眼底劃過。
“你就不怕?”顧行知下意識皺著眉,斂了半開玩笑的笑意,突然閉了嘴。
隻覺得沈明河那雙望過來的冷峻的眼眸裡比往日更多了幾分乖戾和瘋狂。像是一隻被激發了獸性的猛獸,正繃著背脊,時時刻刻在想著豁出去命去和別人同歸於盡。
“本王怕什麽?”沈明河輕笑一聲,像是寒冬臘月裡一陣砭骨的風。聲音裡蘊著寒意,帶著刀,森寒凜冽。“畢竟,本王一身蕭索而來。最不怕的可就是跟人魚死網破了。”
一邊說著,一把拉過遲音,緊捉著他的手,轉身便要離開。
卻在經過呂謙的身旁頓了一頓。連看都沒看他,涼涼道:“都是自家人,本王才給安國公提個醒兒。上次您口不擇言,本王原諒你。這次你不識時務,本王仍舊不追究。為什麽你心裡清楚。只不過,人的耐心有限,親者變陌路,只在旦夕之間。您還是少犯些糊塗。至少做什麽事情之前掂量掂量。本王不在意你,有人卻放不下。事情做絕了,寒的是誰的心,您自個兒清楚。”
“畢竟,不過一條命而已。說沒,就能沒了。”
沈明河說完還轉頭看了眼顧行知。勾著笑,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輕輕一抹。微垂的眼角裡透著帶有血氣的猙獰。像一隻豔色鬼煞。
顧行知沉著臉,把呂謙從地上扶起來,撣了撣衣擺的灰。
望著這人帶著少年決然走出去之後,才垂眸對著失魂落魄的呂謙陰晴不定道:“日後莫要再招惹他了,他變了。”
這人,從一個無欲無求,勝也好,輸也罷,不過是賠上一條命的無畏者。變成了一條為了護住自己的逆鱗,時時刻刻會撲上去咬住人脖子的瘋狗。
二者之間,前者尚有底線,後者卻注定不死不休。
……
遲音路上一言不發。他不說話,沈明河也不說話。兩人的臉直直對著,遲音潰散著瞳孔,沈明河深深看著他。唯有遲音的手腕一直被沈明河拿捏住了力道之後緊緊握著,像是嵌住了一般。不疼,卻牢固異常。
直到回了宮,遲音都不怎麽有精神。被沈明河輕輕捏了捏手心,抵在自己眼前,輕望著。“想說什麽。”
“朕有錯。”遲音咬著唇,愧疚道。
“你有錯。”沈明河面色不改,象征性點點頭。眉目宛然,抿著唇陳述道。
“對不起。”遲音垂著頭,沒精打采的。心裡仿佛被針扎般,刺痛到麻木,可偏偏又清醒極了。知道呂謙八成早就和顧行知商量好了,才能如此沆瀣一氣地坑自己不手軟。唯有自己傻不拉嘰,就這樣睜眼瞎地跳進呂謙給他挖的坑裡。
虧他之前竟還屁顛顛地上趕著熱心幫忙。現在看,不過笑話而已!
遲音心裡猶豫半天,才囁嚅著唇,輕輕道:“朕不該如此信任安國公。朕早就知道你與他之間有罅隙,他也不喜我們在一起。卻還是輕信他,這才容他,容他……”
容他如此肆無忌憚,處心積慮地用所有能夠利用的籌碼來威脅你,傷你的心。
“你錯在這裡嗎?”沈明河輕眯著眼,神情難明。仍舊盯著他,等著他回答。
屋裡又歸於寂靜。
遲音不知道沈明河什麽意思。只能垂著頭狠狠咬著唇,生生將那粉色的唇咬出殷紅血色出來。
不知何時,頭頂上傳來一聲歎息。沈明河無奈地揉了揉他的發頂,才輕輕道。“你信任安國公並沒有錯。你自幼受他照拂,他也為你鞠躬盡瘁。從未有過異心。哪怕他對本王有敵意,也從沒忘記想要護你周全。而今就算逼你,也不過是無奈之舉。若是連他你都不能信任,你還能信任誰?”
“可他,他。”遲音眨眨眼,哽咽著聲音,有些說不出話來。他明白沈明河說得沒錯,可正是因為沒錯。才更讓人沮喪。
因為呂謙是以為他好的名義,一刀一刀去凌遲他,非要割得他鮮血淋漓。
“你錯的不是這裡。”沈明河沉沉道。“你錯在不能信任我。安國公是你至親,無論如何你都不願意讓他受委屈。這件事,我又怎麽會故意視而不見,察而不覺?你該信任我,信任我總會愛屋及烏,替你,替他考慮周全。”
但凡信任,憑著沈明河的心智,又怎麽會考慮不周,罔顧呂謙的想法,隨意婚配?
只是當局者迷,遲音想不到這個地方,不怪他。但是不怪他,不代表不生氣。
沈明河等著遲音自己愧疚完了才出腔。暗沉的眼裡,就那麽映著遲音的倒影,深情幾許。
直盯得遲音頭皮發麻,晶亮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對著沈明河氣弱道:“我知錯了。下次不敢了。”
“然後呢?”沈明河的薄唇纖正,隻微微抿著便有一股讓人看不到喜怒的威嚴。
“還有然後?”遲音一愣,說話氣音一揚,有些沒理解過來。可今兒確實理虧大發了,到底是不敢太過張揚,只能撇撇嘴,訥訥道:“朕知錯了,然後你就該原諒朕了。”
“犯了錯的人都是這麽義正言辭,毫無愧怍的嗎?”沈明河眼皮都不抬一下,隻覺得自己是不是平日對他太過寵溺了。對別人倒是機靈又識時務,對自己卻是動不動登鼻上臉,真是放肆極了。
“那你想怎麽樣?”遲音一聽他這麽說話就知道沈明河不生氣了。索性將下巴一抬,揚著臉對他道:“朕是天子。朕向低頭已是給你的殊榮。除你之外,再無特例。你可莫要不知好歹,想要苛待朕。”
“到底是臣不識好歹,還是皇帝你越發變本加厲?”沈明河被他氣笑了,卻仍舊維持著良好素養,眼睛一閃,清清冷冷道。“做錯了事情,一句道歉就完事了?”
“那你還想怎麽樣?”遲音瞪他一眼,絲毫不怵。“朕是天子。”
“這天下,無論是治國,修身,還是齊家。都需要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皇帝知道自己既是天子,更該做個垂范,若不然,大家知道您是這個樣子,上行下效,可不太好。”
“攝政王這麽說話可就沒意思了。”遲音狠狠瞪他一眼。坐在椅子上晃著腿道。“朕守規矩你要罰朕,朕不守規矩,你就要上行下效,同樣不守規矩地罰朕。反正今兒就是要罰朕是吧?”
“是又怎樣?”沈明河笑看著他。
我特麽……您怎麽這麽要臉???
遲音心裡腹誹,面上氣得鐵青。看著沈明河從容自在的樣子,便知道這事沒有了更改余地了。只能換個策略。驀然臉色一變,幽幽歎了口氣,可憐巴巴道:“那攝政王要如何罰朕?”
“皇上近日課業懈怠,折子也不好好批。不若將本王前日送你的三千張字帖臨摹完如何?”
“不行。”遲音氣到整個身子都是顫抖的,霍地站起來,咬牙切齒道。“抄完手斷了,朕痛不痛的倒是小事。惹得攝政王心疼,難免過意不去。”
“那,本王平日教訓人的時候,常用戒尺。你讓沈落拿著戒尺訓誡幾下如何?”沈明河眼神不動,施施然道。
“幾下?”這個倒是可以。遲音眼神一亮,暗搓搓問道。
“皇上身份貴重,自當優待。這種小事,您看著辦。”
“要不,十,不,五下?”遲音小心翼翼地,心知道沈明河有心放水,卻還是想躍躍欲試地偷奸耍滑。
“可以。”沈明河輕笑一聲。淡然自若地叫了一聲:“沈落,把平時罰你的戒尺拿上來。”
“啊?哎!”門外沈落應兩聲。沒一會兒,拎了個通體帶著倒鉤,碗口粗的木棍進來。
遲音望著那閃著寒光的倒鉤直眼暈。踉蹌著步子,勉強扶著沈明河的袖子。艱難道。“還是別了吧。朕身嬌體弱,不比沈落皮厚實。莫說五下,這一下打下去,怕就一命嗚呼了。到時候惹得攝政王冠上弑君的汙名不說,怕還要暗自傷心垂淚。實在不妥,不妥。”
“這不行,那不行。皇帝到底想要怎麽才能行?”沈明河側頭望著他,眼角微挑,不虞道。
“您選。您選。”遲音歎了口氣。知道今日算是折在沈明河手裡了。
“寫字您怕累,挨打您怕疼。您倒是讓人為難。不如……”沈明河突然轉過頭來,幽幽望著他。
“不如?”遲音心懸著,提到了嗓子眼。等著沈明河的下文。
“如此嬌氣,怕只能金屋藏嬌了。不如一紙婚書,你和本王締結姻親吧。”
謹以白頭之約,將你永遠鎖在身邊。再不容他人覬覦。
作者有話要說: 遲音:你要早說還有這種好事。朕還用選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