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本王還是有一件事不懂。”沈明河有一天趁他在的時候開口問道。
“什麽?”遲音正躺在他身旁的貴妃榻上無所事事,聽他說話下意識接道。
“你無事從不看折子。那日為何突然拿起了。還偏偏是事關春闈的。”沈明河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手裡拿著禮部送來的單子。
春闈的卷子早就判出來了,就等著最後的裁決。沈明河對這件事情頗為重視,將禮部擬定的名次改了又改,多方權衡輕重,總算是要定了下來?遲音卻沒想到這個時候他又冷不丁地翻起了舊帳。
“唔,不過想看看到底是哪些能得咱們眼高於頂的攝政王的青眼。”遲音眼睛眨也不眨地撒謊道。
其實是這屆科舉裡多少有些熟人,遲音這輩子不想再見到他們,總要將麻煩掐死在搖籃裡。
這話他自然不能跟沈明河說。
“你是皇帝,多關心科舉選拔不是壞事。日後他們都是你的臣,事先有所了解,比什麽都不做的好。本王沒有發難你的意思,不過,只看名字是什麽意思?”沈明河挑挑眉,眼神有些玩味。
“那還能看什麽?那群人寫的酸腐文章?別吧,朕頭疼。”遲音翻了個白眼,一想到他們裹腳布一樣的文章就頭大。
“文人刀筆,最顯其心秉性。無論是班香宋豔還是蘇海韓潮。白紙黑字,遣詞造句,各有不同,卻都是心性使然。皇帝,看文識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沈明河幽幽道。“總比浮於表面只看名字要強。”
“哦。看來朕又受教了。”遲音面上不顯,心裡腹誹。心道你說得那麽好,上輩子還不是看走了眼?雖然只有一次。
遲音還記得他當年親手拔擢了個新科狀元。結果幾年後才發覺這人品行不端,還惡意陷害同期進士的事情。
聽說當年沈明河知道這件事後雷霆震怒,誰的面子都不給,直接斷了人前程,扔進了大牢。那人叫什麽來著?好像是叫孫思醒,好家夥還是孫家人。
雖然如此,但為此還傳了不少風聲,說那人長得實在俊秀,才讓暴虐無常的攝政王網開一面。若不然,連命都留不下。
果然,品行好的不如長得好,誰讓攝政王愛這樣的美人呢?
那個時候當笑話聽,而今再想起,卻著實有些不是滋味兒。
那謠言實在是有些假到離譜了。怕是沈明河故意為之的。
不過上輩子沈明河愛美人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連他都有所耳聞。怎麽這一世他卻是半點風聲都沒聽到過?
遲音準備挑個時間好好算一下這筆帳。
卻沒想到這筆帳自己找上了門來。
春闈張榜的時候遲音並沒有再多關注。沈明河卻突然對舉人們寫的文章有了大興趣。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拿著舉人們的文章,細致地讀。
遲音不知道他抽了什麽風。但他的直覺讓他還是不要去湊熱鬧的好。因此遲音那幾日連著沈明河的殿裡都跑得少了。
不過熱鬧不是他想不湊就不湊的。
“你日日閑散,咱們玩點別的?”沈明河終於有一日指著書案上折子問他。
“刺不刺激?不刺激的朕不玩。”
“刺不刺激那也得玩過才知道。”沈明河眼皮都不抬一下。將已經批好了折子遞給他,說道:“春闈張榜的三百貢生名字皆在這裡,皇帝不若猜一猜,殿試之時,誰能奪得頭籌。”
春闈之後是殿試,等殿試考完,才是那三百人才是真正的金榜題名。
“誰是狀元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情?這事情還需要猜?自然是您想點誰就是誰。”遲音顯然對這個遊戲興致缺缺,勉強抬起眼皮說道。
對於一個已經經歷一遍的人,這等事情著實沒什麽吸引力。
“那可不一定。”沈明河輕笑一聲。把折子往他面前送,玩味兒道。“咱們就猜殿試之後,禮部到時候原原本本拿來的會誰是第一。”
“你怕不是想看看安國公功力如何?看看那朝中上下是對他馬首是瞻。還是不過逢場作戲,各取所需罷了。”遲音眨眨眼,這才回過味兒來,幽幽道。
他知道沈明河思慮的有道理。安國公而今看似風頭無兩。可他到底不是顧行知。顧行知當時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和這京城貴胄無親無故,因此能說一不二,下得去手也狠得下心。自然治得住那些將自個兒命看得比天還高的達官貴人。
呂謙卻不一樣。安國公在京城聲名烜赫,哪怕再清高,也不能跟人斷了交情。而今他勢大,那些曾經交情不淺的人自然會想要借著東風扶搖直上,趕著過來跟他虛與委蛇。可多少人就有多少心思。這些人心思詭譎,各自為各自謀好處兒,有幾個是真心幫他的,可不太好說。
再小心,也耐不住人情世故。再強硬,總有人見縫插針。遲音不怕呂謙和人虛與委蛇,擺弄著權勢當人情。遲音只怕呂謙力不從心,不知什麽時候也被蒙在鼓裡被人擺一道。不僅費心費力,到頭來卻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可春闈好歹是正經的,文章就放在這裡。這當中有多少渾水摸魚,有多少名不副實,多少通過通融才進來的。只要看了文章,其形立顯。跟呂謙打招呼的一比,什麽都出來了。
“這樣想也可以,看吧。”沈明河沒多說,瞥他一眼,說著話也輕輕落落的。
“等等,你就是想把朕淹死在這卷宗裡吧!”遲音看到折子下面成堆的卷子後才痛心疾首地發現沈明河的最終目的。
“再是天資卓越,也要勤勉讀書。你這般聰明,不過這麽些文章,定不在話下。”沈明河湊近他,一雙鳳眸裡了無波瀾,低沉著聲音道。“這天下總有一天是要你自己去掌著的。現在多吃一分苦,日後才更得心應手。你很信賴本王,本王很歡喜,可你不能依賴本王能替你批一輩子的折子。你前幾日不是對今年科舉感興趣?不若看看他們的文章,本王也算是因材施教。”
怪不得,怪不得沈明河前幾日要看這麽久的裹腳布!現在好了,他不僅自己看,還要帶著他看。
“可朕把你搬回宮不是為了您跟個老夫子一般敦促朕用功讀書的。”遲音抽抽鼻子,只差在臉上寫出你無情你無義幾個大字了,慘兮兮道。“歲月靜好,咱們在一起不是該風花雪月嗎?你卻想著讓朕讀書批折子?你無恥。”
“你該慶幸。本王尚有良知,念你年紀尚小,給你書讀。可知歷史上其他攝政王可是直接想方設法讓你樂不思蜀的。”
一句話,正經攝政王才讓你好好學習,不正經的攝政王恨不得你日日笙歌,從此不早朝。你要不好好學習,怎對得起攝政王大人的拳拳之心。
遲音說不過他,只能含著淚委委屈屈地埋頭看卷子。
能從泱泱文人中脫穎而出的文章自然不算太差。遲音不至於看不下去。只不過實在是太多了。遲音看了十余日,隻覺得看到最後已然麻木了。問就是都寫的好,你要說好在哪裡?那誰知道啊。不,沈明河肯定知道!
“所以,皇帝猜誰?”沈明河卻不管他那生無可戀的樣子。一張一張地拿起來考校他。
“你猜誰?”遲音看他認真模樣,只能硬著頭皮反問。
“看來你是真的不願上心。”沈明河看了他一會兒,才緩緩道。“雖說文無第一,但是好有偏重。這些春闈貢生的文章本王已經逐個校驗,並無什麽太過離譜紕漏。若是讓按照目前的水平來說,本王會選周熙來。”
“誰?”遲音一愣,隻覺得這個名字陌生至極。忙扒拉著面前的卷子,想要把寫周熙來名字的挑出來。
挑到一半卻覺得沒意義。能被沈明河看上的定然是好文章。乾脆直接道:“你若是覺得他能得頭籌,即便不是狀元,一甲卻也穩了。”
隻遲音怎麽就不認識這個人呢?如果這個人真的像沈明河說的這麽驚才絕豔的話。
而且,遲音記得,這一屆的狀元郎叫孫思醒。
沒錯,就是很巧。當年沈明河親手拔擢又親手將人打入大牢的那個。
“那孫思醒的又如何?”遲音心頭一跳,隻覺得有些透不出的詭異,隻得小心問道。
“孫思醒?孫家的那個?”沈明河皺了皺眉。不知道遲音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
“怎麽?”遲音咽了咽口水,忐忑問道。
“文章寫得倒是四平八穩。卻無甚出彩的地方。堪堪二甲,若是想要別的,卻沒有了。”沈明河實話道。
“不可能。”遲音一愣,下一瞬便反駁道。挑起春闈那日張榜的名次折子。指著道:“他的文章不好,那怎麽讓他在這裡排的這麽好?第二十八名。”
“不過春闈名次,本王總也要給安國公個面子。他好,本王也好。”沈明河看也不看那折子,看來心裡有數。施施然地說出來,絲毫不為自己從中放水感到愧疚。
“不對,這不對。”遲音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沈明河若是對孫思醒有這樣的印象。上輩子又怎麽會欽點他為狀元郎?
“那你會點他為狀元嗎?”遲音心裡一哽,尤不死心,訥訥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