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雲熙帝下旨廣開私塾,風行科舉之後。而今已然五年過去,各大書院遍地開花。再不是只有白雲書院一枝獨秀的光景了。
但最讓人稱道的還是白雲書院。
不僅僅是因為白雲書院名聲在外,人才濟濟,號稱有一院的學子,半院的秀才。更是因為白雲書院入學要求極為嚴苛困難。平日從不與達官貴人通融,不給富貴豪紳方便。
想要進院?可以,每年入院考試,驚才絕豔佼佼者進,只須一文束脩;文采斐然,行文另辟蹊徑有可取者進,一年三兩紋銀;平平無奇卻有能人作保,立誓誠心誠意努力學習者,千金可買。
饒是如此,這一年一度的入院考試,也每每都是被人擠破了頭。即便天資不行,想方設法地花費千金又如何?
誰不知道,一腳踏進了白雲書院,便意味著半個身子已經入了官場?更遑論白雲書院那群舉手投足都透著不凡氣質的夫子們,個頂個地讓人浮想聯翩。再不濟,也有一院人中龍鳳,可以作為昔日同窗,即便自己書讀不出來,也能將這段經歷作為日後和他人誇耀的談資。
“所以其實白雲書院是很難進的。”呂謙幽幽歎了口氣,坐在遲音面前,一手握拳,擱在另外一隻手上,惋惜道。“您當年言說白雲書院不給任何人通融。這麽多年過去了,多少人恪盡職守,堅持底線,才沒讓它藏汙納垢。您今日提這要求,難道就要這麽親手生生破壞它?可知,例不可輕易而破。有一就有二,事關國祚,皇上,可要三思而行。”
“不過是讓你想辦法把朕弄進去,就定要扯上這麽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朕又不是三歲孩子,到底能不能進去,心裡還沒數嗎?”沈明河不回去,遲音已經好幾日沒睡好了。而今聽到這些,煩躁得腦門抽疼。可再煩躁,也只能握緊拳頭,咬牙堅持。
發脾氣並不能解決這幫子沆瀣一氣,胳膊肘往外拐,明顯是在存心氣他的宵小們。
他不知道沈明河到底給了這幫人什麽好處兒,怎麽一個兩個偏要上趕著來給自己添堵。那人都不問朝政,隱退多少年了?難不成還余威猶在,能拿捏住他們不成?好端端的九五至尊不來巴結,偏偏巴結無權無勢,頂多只能吹吹枕邊風的沈明河!一個個的,非要把路給走窄了!
“皇上,臣可沒有唬您,白雲書院入院考試在即。眾目睽睽之下,這後門是萬萬不能給您開的。何況,這方便還並不是從臣這兒行的。您想進去,怎麽不自己去找顧行知?他也是您的臣,就不要多此一舉,讓臣幫著給您遞話了吧。”呂謙眼睛眨也不眨,假笑地看著他,一副搖頭晃腦的樣子。偏還文質彬彬的,模樣秀雅極了。
反正說來說去就是兩個字,沒門!
沒門就沒門。此路不通,堂堂雲熙帝還能被憋死不成?
……
白雲書院入院考試的第一天,人山人海,人聲鼎沸。人海茫茫裡,一人穿著群青的繡牡丹暗紋的袍子,面若海棠,嘴角含笑。站在角落面上一副清貴模樣。讓人覺得他不是來考學的,反而是來讓別人被考的。
“皇,主子,您是想考進去嗎?”王小五彎著身子,望著白雲書院門前烏泱泱擺的一排桌案,艱難咽了口口水道。
白雲書院入院考試,只有兩關。第一關是書院初篩倒是不難,只須在相對應的三種選擇中,則其一遞交自己準備好的文章,自有專人評判。
書院收的學生有三種選擇,自然會有三種不同的評判標準。選擇交三千金的才學庸碌者,即便文章平平,只要過得去,看在銀子的份兒上也可去第二關。畢竟白雲書院再是高山澗水,吃喝拉撒也離不開銀子;選三兩銀子的自然要求更高一些,文章非奪人眼者是萬萬進不去的。同樣,驚才絕豔者的要求更是苛刻,所以每年選這個門進去的近乎沒有。
畢竟即便自己文章出眾,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壓得住院內的一眾魁首。可要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才華橫溢重要,為人謙謹更重要。畢竟謙虛才使人進步。
“主子,您事先沒告訴奴才您要來考學,奴才這就去準備三千金。”王小五好歹在乾清宮曾經濃鬱的學習氛圍裡浸淫許久。
自然知道,以遲音肚子裡的東西,治國可用,考學難為。都是實打實的手段心計,對付詭譎無行的政局是夠了,過來寫班香宋豔的錦繡文章,怕是夠嗆。畢竟,批折子並不需要絞盡腦汁地想什麽清詞麗句。罵人也不需要。
所以王小五毫不質疑,遲音的文學水平,其實就那樣。
“不必費力。”遲音揮了揮手打斷他,胸有成竹道。毫不在意地踱到前面,慢悠悠從懷裡掏出疊好的一遝紙,一掃前面收文章的不同桌案。眼睛眨也不眨地,選擇了一年三兩紋銀的檔次。
好家夥,看來有備而來。王小五盯著遲音的動作,待到他退了回來,才幽幽問道:“主子,這是誰寫的?”
“你倒是聰明。”遲音頷首立著,眼角微微上翹著,瞥他一眼才得意道:“昨兒把周熙來拘在南書房,讓周熙來順手寫了一篇。”
“主子!”王小五聽到是周熙來,捧著胸口,臉上驚駭,差點都要窒息地昏過去。忙拉住遲音,壓低了聲音,走到背地裡,緊緊盯著他道:“周大人可是連賢王殿下都承認讚賞的學識淵博。”
“所以呢?”遲音半點不在意,挑著眉笑道。“沒有墨水,朕能選他代筆嗎?為天子代筆,這是什麽樣的福分。”
“皇上,第一關您能借著周大人過了。第二關該如何?”王小五狠狠揉了把自己的臉,看著自家主子的不靠譜的樣子簡直想吐血。只能苦口婆心艱難勸他道:“白雲書院現出題現做文章,為防有人冒名代筆,更是需要學生在做完文章後,帶著文章公開答論。文章與答論皆過關者才算是能進去。”
王小五說完了才繼續盯著他,差點就要哭了一般道:“皇上,咱們還是莫要丟人了。”
“朕都不怕,你怕什麽。”遲音嗤一聲他,打著哈欠側在他耳邊輕道。“今日來主持院考的可是白雲書院的副院長。”
王小五這才後知後覺,一臉呆滯的張著嘴巴看著遲音。暗歎皇上可真是高。
白雲書院三個副院長,三個都是朝廷重臣。遲音不怕遇到人,反而怕遇不到人。
畢竟,也不是誰都敢像安國公一般,忤逆犯上,還能安然無恙的。
“如此,還有一個問題。”王小五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問道:“皇上,您的姓可是國姓,您剛才遞文章的時候,寫名了嗎?”
“寫了。”遲音一副還用你說的樣子。
“寫的什麽?”王小五心驚膽戰地問道。不知怎地,總覺得這事情不靠譜。
“沈音。”遲音面色不改,高傲地抬起下巴,瞥他一眼道。“臨時起意瞎寫的。你可不要多想。”什麽跟沈明河姓的,他不是,他沒有。
“奴才就知道。”王小五終究是歎了口氣。連看都不想看遲音了,面色晦暗地將想要說出來的話咽了下去。
王小五想說,沈家當年興起一時,多行不義,在江南胡作非為,更是一味打壓白雲書院,不知道被多少寒窗苦讀卻無路登第的讀書人們記恨。
而今哪怕沈家被滅了,不少人也還是聞沈色變。其實是怕姓沈的余孽飛黃騰達!因此,在白雲書院這種文人聚集的地方,最是怕聽到沈這個字,也對姓沈的考生格外矚目,更加嚴苛。
當然,青天白雲昭昭,淵渟嶽峙的賢王殿下沈明河除外。畢竟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鬼蜮伎倆都是過眼煙雲。
所以,他們家主子到底是活生生地把自己的路給走窄了。
果然,沒過多久,便看到一個胡須花白的老學究匆匆跑出來,一張褶子臉上不怒自威,拿著卷子揚起手來問:“沈音何在?速速出來認領卷子。”
那老學究聲音不大,卻瞬間在人群裡炸開了鍋。
“沒聽錯吧。姓沈?”旁邊的一人,搓著手,表情玩味兒道。
“是姓沈。”另一個人回他,逡巡著,想要看看哪個姓沈的想不開來考白雲書院。
遲音卻是不管他們,挑著眉,抬著手朗聲回道。“沈音在這裡。”
說著袖子一掃,前面的人自動就給他讓了路。他施施然踱到老學究面前,漾著笑道:“在下沈音,不知夫子所為何事?”
“竟沒想到。今年第一個破格選出來的人會姓沈。”老學究有些不服氣,說話的時候吐著花白的胡子,硬邦邦地望著遲音道:“你的文章,可不止文采斐然,已到了讓人振聾發聵的地步。先生特讓我出來,將你至最高格入第二關。沈音,清吧。”
最高格唯有驚才絕豔者方能入,可不僅僅代表著只需要交一文的束脩,這本就是白雲書院憐才惜才之措,凡這般進去的,便代表著日後必然受萬眾矚目,一舉一動,都被人時刻關注,被人豎為目標,爭相學習趕超。
那怎麽能行?誰特麽是來給你們當第一?
“學生自認才疏學淺,文采一般,倒不至於驚才絕豔,先生實在是厚愛了。依學生看,還是不必提了吧。一年不過三兩紋銀,學生還是出得起的,這份殊榮,還是留給有需要的同生吧。”遲音面上謙虛含笑,尷尬回絕道。弓著尊貴的身子,低著頭,要多謙卑有多謙卑。心裡暗罵周熙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連代個筆都寫那麽好。這不是明擺著把朕在火上烤?也是廢物!
遲音躬身行禮,頂著敦秀和煦的臉,倒是顯得芝蘭玉樹,溫文爾雅。哪怕姓沈,也讓人覺得,他是真的飽讀詩書的謙雅之人。
這副作態,讓跟他說話的老學究臉色都稍霽了幾分,仍舊繃著臉,卻安撫他道:“這是你能讓便能讓的?先生看重你,便是你的實力。無需如此謙虛。若是過意不去,自去給先生磕個頭,入第二關考試去吧。”
沒有辦法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遲音只能硬著頭皮進去考第二關。
剛坐好在白雲書院準備的單人小屋裡,便聽到一個極為耳熟的蒼老聲音傳了過來。“讓老夫看看,被老夫破格提出來的門生長什麽樣。”
沈音挑著眉,心裡咯噔一聲,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小屋子,也沒地方躲,只能咬著牙,厚著臉皮繼續悠然坐在那兒。
待到陳懷恆那昏花的老眼看到了他,才勾著唇,皮笑肉不笑道:“可要多謝您提攜了,要不給你磕個頭?”
作者有話要說: 遲音:TMD煩死了。一群壞朕好事的廢物們!
PS.這是一個連續的追夫火葬場番外。我看評論有友友問我,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沈明河夜不歸宿。hhh我實在是不敢回答啊。你們看過的文,比我走過的路都要長,都實在是太聰明了。讓我在最後一章的時候再告訴你們可以嗎?hhh雖然你們猜得到,但是我要努力保留我最後的體面!還有,肯定是糖。不要往血海深仇那邊想了!這就是個甜甜的沙雕番外。這一章沈明河沒出來,下一章就出來了。
另:番外字數大概在一萬五,我更一章就發一章。更完會說的,祝大家看文愉快,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