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小五終於下定決心,帶著遲音的衣服勇闖沈明河的寢殿的時候,遲音正睡醒回籠覺。還在半眯著眼,隻覺得周身暖洋洋的,一點不想動彈。
“醒了,可要起身?”
直到頭頂傳來沈明河清冷的聲音,他才不甘不願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回了句“嗯”。
剛睜開眼睛,便對上了沈明河那張清俊的臉,刀削斧刻般,五官深邃又漂亮。尤其是他正垂頭盯著自己的時候。
“你老望著朕幹什麽?”遲音臉上一紅,許是剛睡醒,聲音帶著絲絲低啞,有些別扭道。
“睡得可好?”沈明河又望他一眼,到底收回了目光。
遲音剛想回他睡個覺有什麽好不好,總不至於因為佔了你的床,睡得好就給你個賞不成?
還沒說出口,突然發覺自己頭下的枕頭有些不一樣。遲音猛地瞪大眼睛,慌忙坐了起來。裝模作樣又打了個哈欠,卻是仰著臉半點不敢看沈明河被枕過的大腿,佯裝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朕睡了多久?”
“半個時辰。”沈明河似無所覺遲音的尷尬,維持了好一會兒原狀小幅度動了動腿。然後兀自站了起來,朝著王小五道:“伺候皇帝起身。”
“是,是是……”王小五低垂著頭,戰戰兢兢地給遲音更了衣。神色肅穆,眼睛盯住遲音衣服上的花紋,半分都不敢看別處兒。
關於為什麽皇上能和攝政王突然關系好到躺一塊的二三事,那更是不能感興趣。
“今天的事情……”遲音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吸了口氣,擠著眉咬著牙斟酌著措辭。望著沈明河又望向王小五,結果發現一個真正經,一個裝正經,個個都不接他的話。
唯有一旁倚著柱子抱著胳膊的沈落朝他擠了擠眼睛。“皇上放心,咱們王爺天沒亮就出去了。您日上三竿才起。沒人看見王公公進了王爺的殿,您枕了王爺的腿酣眠。”
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遲音瞪了他一眼,倒也不尷尬了,立馬反駁他:“那可不?攝政王日日將朕困在這乾清宮裡,朕還能跑來這兒撒潑不成?不過是個被幽禁的落魄君主罷了,誰還能真當一回事兒。”
一番話含沙射影,極盡陰陽怪氣之能事。嚇得沈落連忙閉上了嘴,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再不敢接話了。心裡倒是尋思著:“就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躺著都有人當枕頭的日子。還是幽禁生活?這位可真是不好伺候還事兒多。”
“若是真想出去,不若明日出宮去看看。”沈明河早已經坐回了椅子上看書,聽到遲音的話,連頭都不抬地應他。
“那敢情好。”遲音挑了挑眉,倒沒想到沈明河答應的這麽乾脆。但並不妨礙咱們見識滿滿的雲熙帝打蛇隨棍上。跟沈明河自顧自地熟絡道:“朕甚少出宮,倒是不知道出去能做什麽。不若明日你帶著朕去看看?”
“恩。”沈明河點點頭,瞥他一眼才緩緩道:“明日陳太傅致仕回鄉。”
遲音一愣,這才明白沈明河安排的意思。瞬時覺得今天的沈明河實在是太好說話了,簡直體貼又周到。一點不像平時的樣子。
想到這裡又有些心虛,於是對著沈明河語重心長道:“你能不像以前那般剛愎自用,這很好,朕也很滿意。不過也得先說清楚,咱們暗地裡雖然同舟共濟,可明面上還是要涇渭分明的。你是沈家人,朕是天子。像你說的,你一日承了沈家的爵,坐在攝政王的位子上,你就一日是朕要防備警惕的大敵。在外人面前可要注意著點,可別對著朕百依百順的,這樣容易露餡。”
遲音覺得沈明河私底下的性子也沒有平日在外人面前表現的那麽惡劣。最起碼今日在這裡,這人沉穩溫文又恭謹,事事滴水不漏,妥帖周到簡直到了遲音心坎裡。
也不知他是怎麽突然開了竅,就這麽願意接納自己了。遲音猜這事大抵與陳懷恆有關系。前幾日他突然在自己面前拆穿陳懷恆定是有意為之,這中間,沈明河知道了什麽,開始承他當年的情也說不定。
“噗嗤”一聲,沈落在旁邊突然笑了起來,捂著肚子彎著腰,恨不得趴在地上捶捶地。
他覺得這位小皇帝實在是太好玩了。
氣得遲音狠狠瞪著他,瞪完還不解氣,冷冷甩了他個大白眼,隻想把他攆出去。
“好。這等事情,臣自當謹慎。皇上放心。”沈明河鄭重點點頭。連著書都不看了,抬目望著遲音,以示尊重。
遲音這才志得意滿地帶著王小五回去。
沈落待到他沒了影兒才收了笑。撣了撣衣服上不存在的灰,望著沈明河,濡沐道:“恭喜了。我就說我沒有看錯,這位小皇帝唯對你是不同的。只要你願意……”
“不過是選擇了一條適合他的路。又何談恭喜我?殊途同歸,有些事情,總是避免不了的。”沈明河打斷他的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骨節分明的手漫不經心地將被遲音壓皺了的衣擺細細抹平。
沈落眼裡閃過一絲心疼,可到底不好再說什麽。隻得強行換個話題,問他道:“你試探的如何了?你前幾日裝作田進去逼他來找你,現在他來了。可跟你說了田方時的事情?”
這位無辜的翰林大學生可還在吃牢飯呢。聽說日日在牢裡喊冤。天兒冷了,這牢裡可不太好坐。
“你過來看。”沈明河突然想到了什麽,從袖子裡將遲音遞給他的那張紙拿了出來。小心展開,一一在心裡記下那上面的人名。
“又是一張?”沈落瞪大眼睛忐忑道:“上回的那張紙他口口聲聲說記的全是他的肱骨之臣,可咱們查出來,除了陳懷恆,一個乾淨的都沒有。這次上面又有陳懷恆,你信嗎?”
“信。”沈明河眨眨眼,白皙的手指一一劃過,最終點在最後的那個人名上,認真說:“他已然答應了田進,田方時必須要救。”
沈落循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田方時”三個字遙遙墜在這張紙的最後,明顯就是後來加上的。該是田進去求他之後,遲音特意加上的。
“那他倒真的願意相信你。”沈落沒想到遲音這次這麽乾脆,驚異到深吸了口氣,才道:“他願意把這些人都挑出來告訴你,若是你拿到了名單,直接去將人全殺了……”
那後果可真的是不敢想象。
“對。”沈明河慎重點點頭。默記完了人名,利索端起茶壺,將紙塞進去,看著上面的字跡快速洇濕,直到那墨暈成一團,再分不清哪裡是字。才有些恍惚,輕輕喃道:“他給我交付的是他最大的信任。”
……
第二日天氣還是很冷。未落的樹葉上著了不少霜,天空黑壓壓的,風吹得人徹骨的寒。遲音剛出屋子,揣著暖爐仍舊凍得流了鼻涕。王小五忙替他把披風攏了攏,趕著先諂媚道:“攝政王派的人還沒來,不若您先進去等吧,門外風大。”
遲音打量他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嘴巴一抿,問道:“朕的攆呢?”
“皇,皇上,攝政王派人傳話來,今兒天冷,出城路遠,還是坐馬車直接出宮的好。免得您出了馬車被風吹。”王小五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回道。
自打上回遲音饒了他一命後,他的膽子好似變小了。人也安分極了,日日恨不得伏低做小,想著怎麽伺候好遲音。
只可惜,今日的馬屁可能拍錯了。
遲音扭頭看他,明明笑著,卻看著滲人極了。“攝政王交代你的?他什麽時候交代的?朕怎麽不知道?”
“昨兒,昨兒半夜,沈大人過來親自吩咐的。”
“他昨天是來吩咐你?不是來殺人滅口的?”遲音一抬手屏退了其他人,一步步逼近王小五,眼裡灼灼道:“昨日你撞見了那麽不得了的事情,沈明河如何相信你,連個反應都沒有?該是說他信任你,還是說他知道你聰明?”
攝政王和皇帝,這兩個本該分庭抗禮的人共坐一榻,若是讓沈家知道了,沈明河吃不了兜著走。
可沈明河放著王小五進了屋,沒有半點質疑。
“皇上,臣,臣昨日什麽事情都沒撞見啊。”王小五咽了口口水,望著遲音,心驚膽戰回道。
“不愧是聰明的。”遲音哼一聲,心裡卻是瞬間通透了。
上輩子他以為這王小五是沈家派來的人。沈家在的五年裡,他捏著鼻子用了王小五五年。待到沈家被除掉後,立馬把他也換了。
這才給了後來的劉海在近前伺候的機會。
現在回過頭來想想。這一步步只怕都在沈明河的預料之中。劉海是他的人,現在的王小五也是他的人。
這人那麽謹慎,無論什麽時候,總是滴水不漏地護他周全。即便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哪怕自己上輩子沒有殷勤跑去向他示好。
沈明河或許從未有想過自己會有對他投桃報李的時候。
他只是就這麽一昧地做了。
馬車沒一會兒就來了,遲音眼看著沈明河探出身子,哪怕臉上不苟言笑,卻還是遞了隻手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