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顧思南非常生硬地拒絕。
說完,就立刻把臉轉了回去,背影都寫著‘拒絕再溝通’幾個字。
顧思南一直覺得面子很重要,如果再加上在特定的人面前,那重要的程度還得翻個好幾倍。
這個特定的人,就是江晟。
第一次在江晟面前丟臉以後,他的信條就變成:他可以丟面子,唯獨在江晟面前,不行。
所以,他怎麽會讓江晟教他?
那簡直是對他成績的二次公開處刑!
還是直接在江晟面前!
被江晟一句話震的,顧思南發呆的心思沒有了,他掃了眼掛在黑板上面的時鍾,發現還差一分鍾下課,便開始收拾書包。
過去顧思南從不聽課,自然不會帶書回家,書包完全是個擺設,糊弄早上進校門時在門口檢查的教導主任和校長,裡面空空蕩蕩。
現在他準備洗心革面,認真讀書,課本就不能不帶。
六科的教科書塞進書包,中午買的習題集也塞進書包,顧思南盯著鼓鼓囊囊的包,皺起了眉。
真的,十分得醜。
背起來他也得跟著變醜,從後面看像背著大龜殼。
顧思南臭美,很難忍受背著大龜殼走在路上。
他沉默幾秒,決定還是花錢買完美形象。
塞進去的課本被他重新拿出來,只剩下中午買的習題冊,瞬間輕盈下來,他滿意拍拍書包,這樣還行。
南城高二上學期還沒有晚自習,從下學期才開始。
升上高三,才強製性住校。
這學期,是大家最後放飛的時間,下課鈴聲一響,幾乎沒人停留,樓上樓下到處都是桌椅挪動的聲音和腳步聲。
大概持續十幾分鍾,就歸於平靜,教學樓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學生。
顧思南早早隨著人潮湧出學校,鑽進了地鐵站,打算去趟書店,再買一套課本放家裡。
這個時間已經是高峰期,地鐵人超級多,即便開著空調,還是熱的不行,再加上人擠人,味道特別難聞。
顧思南掩著鼻子,椅在靠近車門的扶手。
放在口袋裡手機忽然震了幾下,他拿出來看到誰發來的微信,臉立刻放了下來。
[顧邦]:今天你弟弟鋼琴比賽拿了獎,你也過來幫著一起慶祝,我讓小林去接你了。
顧思南面無表情盯了幾秒界面上的這句話,用力摁滅屏幕。
他突然沒心情去書店了,經停下個站點,就下了車。
地鐵剛開一個站,從地鐵口出來,遠遠還能看見南城中學的教學樓。
手機在口袋裡震得很歡樂,他知道是誰,根本不想理,任由它震,腳下朝一旁的巷子走進去,拐了幾個彎後,進了一家咖啡廳。
這家咖啡廳是他之前發現的寶藏,提供上網服務,有一排電腦。他點了杯奶昔,又開了台機子,在角落坐下。
顧思南沒有厚臉皮到在咖啡廳玩遊戲,真玩了估計也得被趕出去,他找了部電影,塞著耳機,抱著奶昔窩在沙發裡看。
電影演了二十分鍾,顧思南察覺旁邊的位置有人坐下,余光瞥見熟悉的校服衣擺。
他轉頭,正巧和江晟平靜望向他的眼睛對上。
顧思南:“……”
反應過來,他差點把含在嘴裡的奶昔噴出來。
“你怎麽在這裡?!”
江晟開了電腦,說:“上網。”
顧思南噎了下,也對。
不然坐到電腦桌這邊來幹嘛。
江晟跟他一樣,沒滿十八歲,就算有身份證,網吧也進不去。
盯了江晟半晌,顧思南才把腦袋轉回來,但目光還是忍不住往江晟那邊瞥,有些好奇他要做什麽。
然後,他看見江晟點開一個競賽課的視頻,拿出筆記本和筆,架勢堪比上課。
“……”
顧思南忽然由衷佩服起江晟。
以前他只聽到那些光環,至於江晟個人的努力他知之甚少,程度最多是上午那種,坐車、走路的碎片化時間不離單詞本,但今天下午,他至少看見江晟刷了5套試卷,寫了兩本習題冊,還把作為周末作業的三張數學卷、兩張英語卷全部做完……幾乎所有時間都花在學習上,特別專注。
默默收回視線,顧思南繼續看自己的電影。
然而看了會兒,他發現根本看不進去劇情了,滿腦袋都是“江晟這麽認真我怎麽能輸給他”的競爭思想。
又勉強自己盯著屏幕幾分鍾,他關掉了視頻。
從書包裡翻出習題冊和稿紙,顧思南憋著一股比較的勁兒,埋頭開始做題,效率居然比下午高出很多。
盡管錯誤率還是高得離譜。
“你不應該先做題。”顧思南突然聽見江晟說。
“什麽意思?”他抬起頭,語氣有點不爽。
江晟不知道什麽已經關了電腦,神色平淡注視著他,“你沒聽過課,題目考的哪些知識點都不清楚,只靠蒙和猜做題,沒有用。”
他的語調沒什麽起伏,“你現在,應該先從課本開始學,弄清楚每個單元有哪些知識點。”
顧思南挺想生氣,還想懟回去,可話未脫口,他跟江晟四目相對,又發現江晟是非常真誠地在告訴他學習方法,沒其他意思。
而後,他又想起還沒放學前,江晟說要教他。
難道,江晟這是在主動跟他求和?
越想越有可能,顧思南心情瞬間美了,但他端著,沒表現出來,維持人設說:“要你多管閑事。”
手上倒是很誠實,把東西都收回書包裡,沒再盲目做題。
江晟沒再說話,背好書包起身離開。
“等一下。”顧思南叫住他。
迅速關掉電腦,他走到江晟身邊,“一起吃晚飯吧,我請你。”
他不想回家,也不想一個人吃飯,如果一個人,他今天可能要多愁善感起來。
至於搭夥的人是誰,他不介意。
江晟沒立刻回答,似乎在考慮。
顧思南站在旁邊等,手插在口袋裡,沒催他。
過了小半分鍾,他聽見江晟應了一聲:“好。”
他們在咖啡廳裡待了一個多小時,外面天色早就暗下來,街頭的霓虹燈都亮了起來,城市籠在一片燈的海洋裡。
顧思南和江晟一前一後走,基本零交流,好在兩人都不是容易尷尬的人設,並不覺得奇怪。
從小巷拐回商業街,顧思南才回頭,“你喜歡中餐還是西餐?有沒有忌口的東西?”
“中餐,沒什麽忌口。”
“那川菜?”
“可以。”
顧思南點頭,帶著江晟繼續往前走,然後在十字路口轉彎,進到一個老式小區,接著走到最後面一個單元,進了一家餐廳。
說是餐廳,其實只能算蒼蠅館,店鋪很小,隻擺了五六張桌子,經營者是一對中年夫妻。
熟稔地跟老板娘打過招呼,顧思南走到空位子坐下,抽出幾張紙巾擦了擦桌子,抬頭招呼江晟坐下。
而後把手邊的菜單遞給他,“你自己點。”
江晟接過來,顧思南又說:“別看這家店小,還有點破,但不少好店都藏在這些老樓裡,這家店已經開了二十年,老板是正宗的川渝人,江湖菜做得很地道,你要是不能吃辣,記得提醒老板放少少少辣。
如果說微辣,還是非常辣的,會吃不下去。”
江晟看了他一眼,只有一個字:“嗯。”
“……”
多說幾個字會崩人設嗎?這麽對比,顯得他非常話癆。
給自己倒了杯茶潤潤嗓子,顧思南抬手招呼老板娘過來點菜。
他快速報了兩個菜,望向江晟,“你呢?”
江晟放下菜單,也報了兩個。
“你喝酒嗎?”顧思南又問。
江晟搖頭,“不喝。”
“那來三罐就好,再給他一瓶豆奶。”顧思南對老板娘說。
顧思南沒主動找話題,江晟本來話就少,菜送上來前,兩人又不沉默了。
因為暫時不想看到某個號碼,顧思南沒拿手機出來玩,安靜坐著,視線落在店外面,那裡老板才七歲的孫女正在跟她媽媽玩遊戲。
她媽媽注視著她,臉上寫滿溫柔和寵溺,誰都能看得出來她深深的愛意。
顧思南恍惚了幾秒,他的記憶裡,從來沒有見過他媽媽用這樣的目光注視過他。他們見面,一直是公事公辦,事情說完後,不是他離開,就是他媽媽離開。
所以後來,他偶爾會忘記真正的母子是怎麽相處的。
老板娘把三罐啤酒和豆奶送了上來,顧思南收斂好思緒,單手開了一罐,啤酒是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沒一會兒表面就凝出了水珠,順著他的手腕滴下來。
正要拿紙巾,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就把紙巾送到了他眼前。
“謝了。”顧思南接過。
擦乾淨手臂的水珠,又把罐身跟著擦了一遍,他聊天似的問了一句,“你不會喝酒嗎?”
“會喝,很少喝。”
“哦。”顧思南喝了口酒,“說起來,你為什麽轉到我們班?我聽說,你是自己選的班級。”
他話題換得太快,江晟不由愣了愣。
“張梁勇教1班、5班、7班物理,除掉這三個班級,你還有好幾個班可以選,而且明顯更適合你。”
“很煩。”江晟說。
顧思南不解,“煩?”
江晟手指搭在豆奶瓶上,聲線有點冷,“競爭很煩,嫉妒很煩。”
感情是他們班本質都是學渣不愛學習,沒有那種競爭感和嫉妒心才選的。
“可我在啊,”顧思南指了指自己,“你不擔心轉過來我會帶頭孤立你?”
“你不會。”
江晟說得自然,沒有任何猶豫。
顧思南怔了下,笑了聲,“這個回答,原來你真的沒那麽討厭我啊。”
江晟看著他,“我沒討厭過你。”
話題走向逐漸變成“真心話”,而且江晟還說得這麽直球,顧思南跟江晟對視著,一時間找不到回應的話。
他安靜了會兒,拿著啤酒輕輕碰了下江晟的豆奶,“喝一個。”
話落,他率先把手上的半罐啤酒全部喝完。
放下空罐,他對著江晟笑起來,“我們講和吧。”
大概是老板娘見顧思南帶了新朋友過來,給開了小灶,他們點的四道菜,分量超級足,夠吃三四個人。
江湖菜的特點就是重口,下飯特別好,單吃就會覺得鹹和膩。
顧思南已經吃不下去飯,不過為了不浪費糧食,隻好又要了罐啤酒下菜。
吃完,他有點醉了。
並不是意識模糊那種,他的頭腦很清醒,走路也沒問題,不會走“蛇步”,只是反應比平時慢了些。
付完錢,又一起走出小區,顧思南停下來。
他站在原地沒動,旁邊的車燈晃過來,他才如夢初醒,衝江晟擺擺手,“再見啦。”
江晟沒出聲,盯著他。
顧思南提了提滑下去的肩帶,“你不走嗎?”
“你家在哪?”
“你問我家地址做什麽?”顧思南笑。
他並不是喝酒上臉的人,可他皮膚白,再細微的紅也很明顯,現在一笑,紅暈便連著眼尾染開,襯得他越發好看。
江晟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聲音清淡,“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顧思南搖搖頭,“不用,我很清醒。”
何況他還不想這麽快回去。
太早了,有可能會撞見他不想見到的人。
那他的好心情會立刻蕩然無存,接下去的兩天假期,也會被影響。
“我走了,我們不同路,我走這邊。”顧思南指了指自己左手邊的路,“你走那邊,穿過去就是馬路,很好走。”
江晟沒有離開,反而跟著顧思南。
後面亦步亦趨的腳步聲讓顧思南走了一段路後,到底十分無奈地停下來。
他側身看向江晟,“你真的要送?”
江晟觀察地仔細:“你反應比平時慢了一秒多,如果有車會躲不開。”
顧思南:“……”
“行吧,你愛送就送,不過先說好,我現在沒準備回家,你不覺得耽誤事就跟。”
晚上八點多,正是這座城市熱鬧的時間。
逛街的,遛彎散步的,遊客旅遊的,形形色色。
顧思南沒坐車,沿著馬路慢慢走,入夜溫度降下來,晚風吹過來,很是涼爽。
最後,他拐進了公園,在湖邊找了張椅子坐下。
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他偏頭喊江晟,“過來坐吧。”
江晟走過去。
顧思南兩腳伸直,舒服地蹬了蹬,往後靠在椅背上,嗓音裡帶著點笑意,“江晟,你其實很樂於助人的吧?”
“不是。”江晟的聲線在夜色裡顯得更清冷了幾分,“你這麽認為?”
“主要是你今天對我做的事,”發現這個說法有點奇怪,他停頓了下,解釋說,“就是你上午跟著下車照顧我,送我去醫院,然後剛才,你又硬要送我回家。對了,還有中間幾次,你告訴我答案,說要教我做題這些。”
“我一直覺得,你是獨美人設,不會care其他人。”
江晟許久才說:“剛好遇見而已。”
這話聽著就是敷衍,顧思南沒信,他已經憑借今天發生的事和跟江晟的對話,確認了江晟的另一面。
江晟大概就是不太會跟人交流。
或者說,他需要別人更主動一點。
抬手拍了拍江晟的肩膀,他承諾說:“我一定會讓你超級快融入我們班級的。”
江晟不知道顧思南誤會了什麽,但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沒再多做解釋。
視線從顧思南臉上收回,他望向湖面,唇角微微揚了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