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挑釁別人這件事上,顧思南從來不會輸。
他不光會說,還會打,學校裡至今還流傳著他一打十五的傳說。雖然,真的只是傳說,三人成虎的謠言。
實際上,他就打了十個,自己還受了點傷。
江晟這時候才抬眼看了楚光合,黑沉的眸子裡,一點溫度也沒有,神情淡漠。
他音色極冷,涼得滲人,隻說了一個字,“滾。”
他們的話傷害不算大,可睥睨的眼神和不怎麽想搭理的表情傷害就極強了,仿佛是在說:你們都是渣渣,一起上也比不過。
楚光合最恨江晟這副模樣,高高在上,根本沒拿他當對手,好像認定他比不過,不屑跟他比。
他的臉色更差了,怒氣上湧,氣得臉紅脖子粗。
他惡狠狠道:“你們最好能囂張到最後!”
跟他混在一起的那些社會人平時沒少乾欺負人的事,從來都是別人怕他們,第一次遇見顧思南和江晟這樣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的,自尊心受不了,當即也炸了。
其中一個板寸“哢哢”地扳著手指,“你們挺狂啊。”
說完,他伸手要拽顧思南的衣領,打算先發製人,來一個下馬威。
顧思南眼神都沒動一下,在對方碰到他衣領前,就捏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掰,一聲骨裂的脆響在小巷裡尤為清晰。
下一秒,板寸表情扭曲,抱著自己手臂嗷嗷叫起來。
動了手,就停不下來。
顧思南把書包丟一邊,活動下手腕,對江晟說:“看來飯後運動省不了了,別傷著啊。”
江晟偏頭看他,叮囑道:“小心點。”
衝江晟笑了下,顧思南就一拳朝靠近他的花臂掄過去,正中花臂的臉,他飆出一串國罵。
“吵死了。”顧思南嫌煩,又一腳踹上去,差點命中對方關鍵部位,花臂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半天爬不起來。
嗤了聲,顧思南嘲諷技能點到滿級,“這麽弱啊。”
“操你媽!”兩個殺馬特髮型滿臉暴怒衝過來,其中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撿來一根棍子,劈頭蓋臉就朝顧思南身上打。
顧思南手臂抬起,擋住要敲到自己頭的棍子,白皙的手臂立馬紅了一片。
他輕輕“嘶”了聲,再抬頭,眼神更冷了。
“打人不打頭知道嗎。”面無表情說完這句,顧思南動作變了,他一手摁住殺馬特的手,禁錮他的動作,另一手直接拎著人往牆上撞,膝蓋狠狠朝他胃部一頂,他本能乾嘔,差點胃酸都吐出來。
另外那個殺馬特見了,原地跳起來踹了顧思南後背一腳,力道很大,顧思南踉蹌了下,轉過身。
他站著不動,盯著殺馬特。
殺馬特抹了把臉,獰笑著舉起拳頭又衝過去。
顧思南眼睛都沒眨,在殺馬特近身的時候彎下腰,胳膊肘向上一頂,撞到殺馬特鼻梁。一聲慘叫過後,殺馬特已經捂著鼻子蹲到地上,鼻血流了一手。
隨手蹭了下額頭冒出的汗,他沉著眼,視線掃過圍在他身邊忌憚著卻不敢上前的三個社會人,余光又往江晟那邊瞟過去。
江晟動作利落,腳下也躺了好幾個。
完全不用擔心。
他正要收回目光,卻見楚光合手裡拎著一塊磚,鬼鬼祟祟靠近江晟。
而江晟被四個人纏住,沒發現他。
顧思南想也沒想,從腳邊撿起之前那個殺馬特丟下的木棍,直接朝楚光合甩過去,正中他的小腿,他頓時嗷得跟鬼叫一樣。
江晟轉頭看過來,顧思南說:“小心有人偷襲。”
江晟忽然神色一變,著急出聲:“小心——”
但已經來不及。
本來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殺馬特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趁顧思南分神到江晟的刹那,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
另外三人也趁機朝他衝過來,把他困在中間。
盡管手裡都沒抓武器,但三個人個個人高馬大,手臂都是腱子肉,一拳頭下去已經夠疼。
顧思南雙腳被死死抱住,變得十分被動,身上挨了好幾下,他本能護住頭,但腦袋也挨了一下。
艸,居然又打他頭!
顧思南氣得要命,眼神狠戾地盯著打他頭的人,也不繼續護自己了,抓住那人手腕將人硬拽到面前,腦門直直向對方鼻梁撞過去。
與此同時,江晟終於從圍攻他的四人抽身,衝過來摁住朝顧思南身上掄拳兩人的手,將人拖走。
顧思南立刻蹲下,拳頭砸在緊緊抱著他腳的殺馬特臉上,直接把人砸得暈過去。
腳沒了禁錮,顧思南走到江晟身邊。
他轉臉看江晟,江晟沒一點傷的,身上更是半點髒都沒染上,一點都不像剛剛一對七的人,自己就狼狽多了,衣服皺巴巴髒兮兮不說,手臂又是紅又是青紫,腦袋還被打了,現在很疼。
數了數還能站著的人,不多,加上楚光合就四個,江晟明顯還遊刃有余,氣都沒怎麽喘,顧思南不再摻合,“剩下的交給你了。”
他覺得哪哪都疼,尤其是頭,超級疼,跟要爆炸一樣。
走到一旁的樓梯,他選了一節比較乾淨的台階坐下,將頭埋進胳膊裡,閉上眼打算緩一緩。
可是一點用都沒有。
他頭越來越疼,像是有好幾把電鋸在來回切割他的神經。
莫名的,他的記憶開始出現一些奇怪的片段。
過一會兒,耳邊楚光合他們罵罵咧咧的聲音忽然像潮水一樣褪去,他什麽都聽不到。他的靈魂如同離了體,去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以第三者的視角,看見了那個世界自己十分短暫的一生。
出逃遭遇車禍後,他只是皮外傷,而陳珂則進了手術室,出來,又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他隔著玻璃看著躺在重症監護室裡的陳珂。
陳珂渾身插滿管,靜靜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有旁邊心跳監護儀顯示的數值告訴大家,他還活著。
他的旁邊,站著哭紅眼眶悲痛欲絕的陳媽媽和仿佛老了十歲的陳爸爸。
醫生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陳珂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醒來。
之後,他每天都去醫院,每天都盯著陳珂。從重症監護到普通病房,他一直看著,期待奇跡降臨。
陳珂始終沒有醒。
後來,陳媽媽請他不要再出現。那麽溫柔的人,那個時候也還是對他溫聲細語,不舍得過份責怪,只是請求他,拜托他。
因為她一看見他,就會想到兒子無法醒來,沒辦法心平氣和。
他沉默了許久,將存了自己所有錢的銀行卡硬塞給陳媽媽,然後離開。他沒再回家,選擇遠遠離開這座城市。
他去了很多地方,做過很多工作,工資每次都會分出來一半,打到他交給陳媽媽的銀行卡裡。
愧疚始終伴隨他。
他過得不好,獨來獨往,飲食不規律導致胃病越來越嚴重,時不時疼得死去活來。
那天,天色昏暗,天空跟破了個洞似的,下著瓢潑大雨。
他住的出租屋很空曠,一張桌子,一個破舊的沙發,然後單獨隔出來一個小房間,裡面擺了一張床,就沒其他了。
廚房的煤氣開著,他捂著胃蜷縮在地上,疼得大腦昏沉。
漸漸的,他失去了意識。
再也沒醒過來。
……
“顧思南?”
“顧思南!”
肩膀被推了兩下,顧思南回過神,茫然地抬起頭,對上江晟擔心的目光。
“哪裡不舒服?”江晟皺眉問。
顧思南沒動,怔怔看著他。
幾秒後,他突然擰了下江晟的臉,聲音透著一絲無措和恐懼,“會痛嗎?”
江晟一愣。
他又看見上次在花房遇見顧思南時,顧思南露出來的驚懼神情。
“會疼的。”他輕聲安撫顧思南,觀察他的表情。
然而顧思南的神情更驚恐了。
猛地抓住江晟的肩膀,顧思南睜大眼睛,“真的會疼?”
江晟遲疑一瞬,“嗯”了聲。
顧思南身體一震,緩緩松開手,低下頭。
會疼就意味著,他不是在夢裡。
他腦海裡突然多出來的這段記憶,並不是假的。
看著不對勁的顧思南,江晟眉頭鎖得更緊。
顧思南現在很驚慌,不知所措。他本來以為,自己是做了預知夢,預告他夢裡發生的事會變成真的。
然而並不是。
他根本不是做什麽預知夢,他特碼是重生!
八月初肺炎燒到醫院那天,他就重生回來了,可因為高燒暫時失去了記憶,所以他遺忘的那些記憶才會以夢境的形式,一遍遍閃回。
原來,他的未來真的慘兮兮,不僅害朋友成了植物人,自己最後也死了。
胃痛暈倒以後,煤氣沒有關,一氧化碳中毒孤零零死在出租屋,屍體也不知道多久才會被人發現。
哈哈哈哈,為什麽那麽好笑?
顧思南扯了扯嘴角,想笑出來,眼淚卻先斷線一樣砸下來,他連忙捂住臉,不至於在江晟面前太狼狽。
很輕地拍了拍他肩膀,江晟聲音出奇的溫柔,“是哪裡疼嗎?”
顧思南不想露出軟弱來,他想對江晟搖頭,再輕描淡寫對他笑一笑,告訴江晟不疼,可是他說不出來。
他真的太疼了。
記憶裡不斷湧現的愧疚疼、死前的胃疼和窒息疼,現實剛才挨了拳頭的地方也疼。
靈魂都在刻骨銘心的疼。
他什麽都想起來了。
用力攥住江晟的衣角,顧思南低著頭,帶著哭腔,是依賴,也是發泄,“江晟,我好疼。”
江晟又靠近他一些,半攬著他,輕哄,“那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顧思南搖頭。
他更緊地攥著江晟,“我想回家。”
江晟安靜了片刻,動作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好,我送你回去。”
上了出租車,顧思南情緒才緩過來一些。
他抬起頭,眼尾還是紅的,但精神好了點,他嘗試彎起嘴角像之前那樣露出笑容,可惜最後的表情僵硬,一點也不好看。
江晟輕聲說:“不用勉強自己笑。”
聽了話,顧思南勉強做出來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他向後倒在椅背,臉衝著窗外。
周邊的燈光打過來,車玻璃上,他的臉面無表情。
他知道江晟注視著他,也在擔心他。
可他什麽都不能說。
他沒辦法說未來因為要幫他,他的好朋友成了植物人。
他也沒辦法說,26歲的他在寒冬的一個雨天,孤零零死在出租屋,屍體都找不到人收。
現在的他,有未來9年的記憶。
顧思南情緒不高,不想說話,江晟沒打擾他。
於是一路無言。
十幾分鍾後,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下,江晟付了錢,先下車。
顧思南慢了幾秒,才跟著下車。
他們站在馬路邊,路上行駛車輛的車燈時不時會晃過來,打在顧思南的側臉,他抿著唇,眼瞳又深又沉,透不進去光。
放著這樣的顧思南不管,江晟做不到。
他凝視顧思南許久,說:“我們進小區找個地方坐坐吧,我給你講個故事。”
顧思南興致缺缺,但他也不想回家一個人。
剛剛恢復記憶的時候,他確實隻想趕緊回家,然後裹著被子不管不顧的睡覺,等明天醒來,或許就會好了。
可現在,他又害怕了。
待在只有他一個人的環境裡,他可能會胡思亂想。
“好。”顧思南悶聲應了一個字。
小區的配套建設很完善,他們進去後,找了個沒人的長椅坐下。
旁邊是修剪整齊的灌木,前方是一個人工湖,設計簡約的路燈立在湖邊,燈光落在湖裡,微風拂過時,水面的波紋清晰可見。
江晟瞥了眼顧思南放在腿上的手,用力交握著,手背的青筋都凸起來。
對他的情緒心下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你聽過關於我家庭的傳言吧?”江晟開了口,他從旁邊的灌木摘一片葉子捏在指尖,目視前方,口吻很淡,“我親生父母是做生意的,算是白手起家,曾經有家規模挺大的外貿公司,生意還不錯。
但我媽懷上我以後,公司的生意就開始走下坡路。”
沒有想到江晟會提起自己的過去,顧思南愣了愣,他思緒從那些苦澀的記憶回來,轉到江晟身上。
他轉過頭,江晟沒看他,目光安靜地落在湖面。
“我出生以後,公司生意就更差了,需要大批裁員,他們兩個人也開始走霉運。我爸還卷進人命官司裡,被關著審了48小時。
他們兩個都非常迷信,聽別人提了一嘴可能跟我出生有關後,就帶著我去算命。”
顧思南呼吸一滯。
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
“算命的說我命裡帶煞,天生克他們。公司生意會變差,他們運氣會差確實是因為我。
所以從此以後,他們就很討厭我。
數不盡的暴力、冷暴力,不管不理不看,把我丟給保姆,餓不死就行。”
暴力。
冷暴力。
五個字,顧思南破防了。
他想起那些曾經被曝光出來的虐待兒童案,小小的孩子滿身的傷,提起父母,本能地瑟縮。
江晟小時候,也是這樣被對待的嗎?
他以為,江晟只是被棄養,跟他被放養沒差多少。
原來不一樣的。
他還是更加幸運。
“我六歲生日那天,他們把我帶到遊樂園,故意讓我走丟,”江晟的語氣依舊沒有半點起伏,“等我被好心人送去警察局,警察再送我回家,已經人去樓空,他們走了。我再也沒見過他們。”
顧思南聽得手心冒冷汗。
六歲,那麽小,而遊樂園人群那麽密集,被丟在那裡,萬一被拐走怎麽辦?
幸好,江晟遇見的是好心人。
他心裡酸酸的。
有些疼。
他不知道江晟花了多長時間,心臟有多大,才能像現在這樣,說起這些事情,那麽雲淡風輕,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你……”顧思南說了一個字,又重新閉上嘴。
他不知道怎麽安慰,更沒辦法安慰。
言語有時候很蒼白,說出來不過徒勞罷了。
許久,他才啞著聲問:“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說你很疼,看起來很不安,”江晟望過來,細碎的光落在他眼裡,為那雙總是寫滿冷漠的眸子染上了淡淡的柔光,他的嗓音很輕,像仲夏夜的微風,“我想轉移你的注意力。”
顧思南思緒停滯了好一會兒,才一點點撿回來,他抬眸,跟江晟四目相對,“我好多了。”
這句話並不是謊言。
原本記憶回來以後,他整個人都是混亂的,很不好。
他以為的預知夢,原來真實發生過,他已經導致陳珂成為植物人。
而他自己,也死過一次。
他甚至清楚記得死亡前的那份疼,那份孤零零。
他沒辦法心大到瞬間就接受,所以他覺得疼,覺得不適應,想要大哭,沉默不想說話。
但聽江晟講他的過去,他亂糟糟的思緒得到一個緩衝的時間,能夠平靜下來了。
“還會疼嗎?”江晟目不轉睛望著他。
“不疼了。”顧思南肯定地回答。
江晟唇角彎起了一個輕微的弧度,“那就好。”
小指蜷了下,顧思南有些緊張,“你不問我發生什麽了嗎?”
江晟將捏在指尖的樹葉丟出去,葉子輕飄飄的,很快掉在他的腳邊,“你願意告訴我,我就聽。”
顧思南垂下眼,“……抱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江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一顆水果糖,放進顧思南掌心,“你不想提,我不會問。”
看著掌心的糖,顧思南終於露出笑容來,“你哪裡來的糖?”
“你之前給我的。”江晟輕笑了聲,“我沒吃。”
顧思南拆開果紙,把糖放進嘴巴裡,滿口腔的甜味,“看來以後可以多給你一些,你放在身上,然後給我吃。”
江晟頷首,“可以。”
舌尖撥弄糖果,顧思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剛才忘記了,楚光合他們什麽時候走的?”
“你頭疼的時候就跑了。”
“你有沒有把楚光合打趴下,讓他下次再也不敢來挑釁了?”
江晟:“有,他發誓不再出現在我面前。”
顧思南滿意了,不過還覺得有點遺憾,“沒讓他們跪下叫爸爸,大聲說我錯了,總覺得不太過癮。”
他可是挨了好幾下打,現在還痛著,明天肯定要淤青的。
江晟說:“可以回去找他們。”
顧思南嫌棄地撇撇嘴,“那還是算了,不太想傷眼睛,畢竟他們太不符合我的審美了,而且有那個時間,我拿來多做幾道題多好。”
夏日的微風拂面,帶來些許涼意,顧思南兩腳伸直,後跟點地,忽然問:“江晟,你覺得我高考能考好嗎?”
“高考?”
“嗯,高考。”
“會的,”凝視顧思南的雙眼,江晟的語氣認真又篤定,“你會考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