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音, 從林子另一頭傳來。莊姚順著聲音看過去,在朦朧的月色之下依稀能看到遠處某棵樹後面晃動的衣角。
這片林子挺大的,出口又有好幾個, 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什麽時候在那裡的。
奚可青的哭腔順著寒風卷進莊姚的耳朵裡, 有些刺耳。
莊姚和薑連成對視了一眼:情趣?
好像並不是。
依奚可青以前來者不拒的性格,他估摸著會直接省略情趣這一欄直奔主題。
莊姚和薑連成交換了一個眼神,莊姚把手抵在嘴邊乾咳了兩聲,腳用力在雪裡踩了兩下, 發出幾聲很大的“咯吱咯吱”聲音。
窸窣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是鞋子踩進雪裡慌不擇路逃跑的匆匆忙忙腳步聲。
莊姚看過去,就見雪松交錯的樹林裡一個白影跌跌撞撞跑了。
只有一個。
莊姚把視線順回到那棵成年人腰粗的樹乾上,看到有個身影晃動了幾下,就開始朝他們這裡走來。
那個人走得很慢, 在朦朧的月光下,那個人的身影也漸漸露了出來。
他穿了件大衣, 肩頭落了些雪, 沒戴帽子的頭髮上也頂著一些碎雪。
精致漂亮的五官在月光下更顯柔和嬌弱, 像一隻無害的小鹿眨巴著乖巧的大眼睛。
奚可青臉頰還掛著桃粉色,他面無表情拿手掃了掃肩頭的雪, 聲音裡不帶一點哭腔,“多管閑事。”
莊姚眉頭跳了一下,心裡突然蹦出一個字:靠。
莊姚:“剛才那個是周顧?”
周顧是前兩天山鬼的扮演者,東家是月光影視,業界口碑一直不錯。去年微博上剛官宣結婚,結婚現場的視頻甜得要死,拉了一波路轉粉。結婚不久就傳出了他夫人懷孕的消息,前段時間孩子剛剛出來。周顧出來工作的時候還在微博發了通稿說是出來賺“奶粉錢”, 再次鞏固了自己“好爸爸好丈夫”的人設。
結果就這?
莊姚一向都知道娛樂圈的人設不能信,可知道是一回事,知道是哪個人又是另一回事。
這不,高舉呆萌純情人設大旗的奚可青還提著一雙眼瞪著自己呢。
奚可青瞪了莊姚和薑連成一眼,就想擦過兩人快速離開。
莊姚盯著他,發現他的腿踩在雪地上有些抖,他的手也有些發顫。
根本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瀟灑。
莊姚把眼收回來,隨他去吧。
結果他剛把視線收回來沒有兩秒,就聽到身後“噗通”一聲悶響。兩個人回過頭,就看到剛才還很硬氣傲嬌的奚可青一頭扎進了雪地裡,整張臉結結實實埋進了雪裡。
莊姚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一去抓奚可青的手臂卻發現他並沒有昏倒。
自己的手剛攀上奚可青的手臂想要把他的身體翻過來時,奚可青就像觸電般用力甩開了莊姚。
他的臉在雪地裡左右拱了兩下,然後一個翻身側躺著,手臂繞過自己的腿包起來,把自己蜷成了一團融進雪裡。
莊姚皺著眉觀察奚可青,發現他渾身戰栗,臉頰的紅十分不正常。
“周顧給你喝了什麽不乾淨的東西?”莊姚看著奚可青這個樣子,低低出聲問道。
奚可青艱難地搖搖頭,“沒,你們不用管我,走。”
奚可青現在就像隻躲在龜殼裡的烏龜,把自己完完全全藏了起來。
莊姚看著他微喘著泛紅的臉頰,竟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麽感覺,就是他注視著對方的表情,自己的小腹底下好像就不由自主湧出一股暖流,流到心房,撲通撲通地讓他有些戰栗。
一雙略微冰冷的手突然從後面捂住了他的眼睛,薑連成低沉清雅的聲音從他的耳邊傳來,“少兒不宜,別看。”
莊姚渾身一僵:!!!
他總算明白奚可青這是一副什麽表情了。
莊姚深吸了一口氣,壓下那股躁動後才扒拉著薑連成的手向下稍微拉了拉,露出了自己的雙眼,“我們送你回酒店?你這樣會感冒的。”
奚可青卻不領情,顫抖著的聲音裡帶著粘膩的味道,“別管我,快滾啊。”
奚可青表情很痛苦,看起來本人並不想這樣,可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本能。
兩個大男人這麽看著他,他大概也是有些羞恥的,傲慢的聲音裡竟然還帶上了哭腔。
莊姚不忍再看,把頭瞥向了一邊。順便兩隻手向上一伸摸到薑連成的臉頰後也把他的臉往旁邊一掰看向了別處。
他不忍心再看,但是也不能就這麽離開。
冰天雪地,天寒地凍。
指不定等下還有什麽人過來,也不知道他等下會出什麽么蛾子。
莊姚想了想,最後一咬牙一跺腳脫下自己的羽絨服包住奚可青的臉和上半身,抱起他來就朝著酒店方向狂奔。
奚可青被莊姚這麽虛晃一槍驚呆了,他愣了那麽幾秒,身體裡的悸動更加凶猛。
奚可青悶哼了一聲,身體蜷縮成一團,藏在羽絨服下的嘴死死咬著兩隻手的大拇指,努力不發出一絲聲音。
前台小姐姐正在刷著喜劇哈哈大笑呢,大門“咣當”響了一聲,嚇得她臉都白了,差點沒把舌頭咬下來。
接著她就看到一陣風從自己身前衝過去,來到了電梯前。
前台小姐姐氣地正要破口大罵,眼睛一下神才認出是莊姚。
他懷裡還抱著一團像人的東西,頭蒙得嚴嚴實實,也不知道是誰。
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又生生被壓了下去,前台小姐姐臉色不太好看,但又不能說什麽。
沒過一會兒玻璃大門再次推開,這次就溫柔很多。
但聽在小姐姐耳朵裡刺耳極了,她臉一撇,張口就要仇恨轉移。
結果看到了款款走進來的薑連成。
薑連城一雙淺闔的雙眼似睡未睡,眼神淡淡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看起來是個無害的貴公子,可身上的氣場又有十丈高。
薑連成給了前台小姐姐一個眼神,前台小姐姐張開的嘴瞬間又闔上了。
這次她臉憋得通紅,目光瞄了這兩個人一眼,慢吞吞坐回座位繼續刷劇。
可剛才還喜氣洋洋的喜劇現在她再看怎麽也開心不起來,一雙眼上挑著偷偷飄著電梯前面的兩個……額或者是三個人,好奇心都快從天靈蓋飛出去,恨不得黏在三個人身上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電梯很快就到了一樓,這個點沒什麽人,電梯裡空空蕩蕩的。
兩個人進去後莊姚看著電梯按鍵突然愣住了,他低下頭隔著羽絨服問:“你住哪個房間?”
羽絨服下的奚可青差點沒把手指頭咬下來,咬牙切齒的聲音從羽絨服裡傳出來,“住你隔壁!”
莊姚:“……”
他又不喜歡串門,有必要知道隔壁住著誰嗎?
骨骼分明的修長手指幫忙按下了7,電梯緩緩上升,又在七樓慢慢停下。
奚可青只有一米七,瘦瘦小小的一隻,莊姚抱著他竟然覺得還不如一袋大米重。很快走到了自己的房間面前,莊姚又停下了:“那個,你是住0715還是住0717?”
奚可青身體抖了兩下,看樣子氣得不輕,“0715!”
薑連成側頭輕笑了一聲。
莊姚抿著唇面無表情走到0715面前,“房卡。”
懷裡的奚可青藏在羽絨服裡摸索了幾秒鍾,身體突然僵住,“沒……沒了。”
莊姚挑眉:“沒了?你在逗我?”
這次換奚可青沒了底氣,“真……真沒了,我放在左口袋的,找不到了。估計是剛才掉雪裡了。”
莊姚:“呵!”
奚可青:“……要不下去再要張卡?”
莊姚冷哼一聲,“可以,需要本人去登記才行,你就這樣下去吧。”
奚可青蔫了:“那怎麽辦?”
身邊又傳來薑連成的輕笑聲,莊姚豁然扭頭,乜了他一眼:“薑老板,你說怎麽辦?”
薑連成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伸出手臂指了指自己房間,“要不把他先弄我房間去?”
莊姚側頭看著薑連成伸出來的食指,食指的指甲剪得很漂亮,裡面一絲灰塵也沒有。
他骨骼分明的手指在燈光下泛著一種淡淡的白光,像盆景裡悉心打理的玉蘭花。
莊姚有瞬間的恍惚:“那你呢?”
薑連成:“我去忘年之交房裡湊合一宿。”
忘年之交?
莊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黃全導演。
接著莊姚皺起了眉。
薑連成睡覺很淺,以前在家的時候薑連成經常有個動靜就會被吵醒。就連牆壁上的掛鍾都是無聲的,掛鍾寂靜時“咯噔咯噔”的聲音都會讓薑連成睡不好覺。
他一開始不知道薑連成睡覺很淺,有時候大半夜起來喝水上廁所也沒個顧忌,後來好幾次發現自己起來路過薑連成的房間時都能看到他門底泄出來的燈光,這才意識到薑連成睡覺很淺。
從那之後莊姚晚上能不起來就不起來,就算非要起來也會光著腳,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他去和黃全導演湊合一宿?
那個鼾雷?
可得了吧,那這一晚可真是湊合。
莊姚瞅了瞅薑連成,又看了看在自己懷裡渾身戰栗的奚可青,目光放在他的門上三秒,灼灼地似乎想要戳破一個洞。
最後他一轉身,對著薑連成說:“我左邊褲口袋,摸一下。”
薑連成挑眉。
莊姚:“我的房卡,想什麽呢!”
眉毛落下,薑連成表情柔和,又輕笑了一聲:“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知道還不快給我開門?
薑連成從他口袋裡摸出了房卡打開了房門,跟著莊姚進了房間。
莊姚抱著奚可青,直直衝到臥室把他扔到了自己床上,“你今晚就在我房間裡將就一夜,警告你,我房間的東西什麽都不準碰。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克制住。”
奚可青的臉已經從羽絨服底下露了出來,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現在紅彤彤的泛著漣漪,眼神迷離,臉頰明顯比剛才更紅了。
他就這麽看著莊姚,一副想要勾引他的樣子。
莊姚渾身打了個寒戰,指著身邊的薑連成瞪眼:“你怎麽不勾引他!”
奚可青的視線往薑連成那裡轉了一下又很快移回到莊姚身上,委屈巴巴地回答:“不敢,害怕。”
靠,挑著軟柿子欺負是吧?!他不敢,我就敢?
莊姚抿著唇想要說什麽,就見奚可青抓起被子把自己整個包了起來,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好了,你快出去。”
趕人趕得明目張膽、毫不做作。
莊姚左瞅瞅右瞅瞅,一口氣憋在胸口:這好像是我房間!
莊姚拽著薑連成匆匆出了門。
舉目四望,全是房間。
莊姚抬起腳就想往電梯那裡走,薑連成叫住他,“你要去哪兒?”
莊姚:“去一樓找前台再開一個房間。”
薑連成:“開不了了,房間全滿了。”
莊姚:“這個酒店不是被你包下了嗎,怎麽會全滿了,肯定還有空房間。”
薑連成:“對,是被我包下了,所以全滿了。”
莊姚:???
薑連成走到莊姚房間的斜對面,房卡一劃打開了房門,“要不來我房裡將就一晚?”
莊姚:……
他覺得剛才薑連成說去黃全導演房間裡將就什麽的都是騙他的。
莊姚扭頭還想往電梯走,薑連成低笑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這次又打算去哪兒?”
莊姚:“我去外面找找奚可青的房卡,估計就是掉在了摔倒的地方。”
薑連成:“你自己去?”
莊姚轉身瞪大了眼睛:“你不陪我?”
薑連成搖搖頭:“不陪你了,我有點累,想休息。”
莊姚:“那我自己……”
話還沒說完就被薑連成打斷:“你自己去的時候小心一點,我聽周老板說北方山裡很詭異,夜裡多多少少有什麽不乾淨的東西。說不定就跟劇裡的山鬼一樣抓人去做新娘,你去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莊姚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轉身面無表情盯著薑連成善意溫柔的臉:……
薑連成又指了指那些房間,“還有這些房間,我說滿了不是不讓你開,是真的滿了。酒店老板說……”
莊姚一隻腳跨進了薑連成房裡,另一隻手立刻拽著薑連成的手臂把他拉進了房間,“哐當”一聲重重摔上了門,“還是在你房間將就一晚吧。”
薑連成笑眯眯點了點頭:“那我就委屈一下自己,把床騰一半給你。”
莊姚:……
如果你的聲音不這麽雀躍,我大概真的以為你是在委屈自己。
薑連成開始收拾東西,他有個習慣,先把口袋裡的東西都掏出來之後才會掛衣服。莊姚就這麽抵著門看薑連成掏兜,也沒掏出什麽,就是掏出了一張房卡而已。
莊姚很冷靜地看著薑連成把房卡放在了鞋櫃上面,把羽絨服掛好,又換好了拖鞋。
不過是一張房卡而已,他要冷靜。
不行,他冷靜不了了。
一個房間只有一個房卡,這個房間的房卡還在電卡槽裡插著。
那這張多出來的房卡是誰的?
莊姚捏著這個房卡朝薑連成晃了晃:“薑老板,這房卡,哪兒來的?”
薑連成淺淡的眼神遞過來,淡淡掃了一眼,回答地雲淡風輕:“奧,剛才在雪地裡撿的。可能是奚可青的吧,不過你去他房間合適嗎?萬一他房間裡有什麽奇奇怪怪的道具,被你看到了你讓他的自尊心往哪兒擱?”
莊姚:“……”
他覺得薑連成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
莊姚想罵人,但他不敢。
薑連成說著把一件衣服扔了過來,莊姚下意識去接。很好聞的薄荷奶香味飄進了鼻腔裡,莊姚才發現這是薑連成的睡衣。
莊姚再抬頭薑連成已經不見了。
“你從自己房間出來也不知道帶個換洗衣服,先穿我的。”薑連成的聲音從盥洗室方向傳來,“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薑連成的聲音頓了頓,接著薑連成從牆壁處探出個大腦袋,認真看向莊姚:“還是一起?”
莊姚聽到自己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您,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