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漠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

　他在猶豫。

　爸爸必定是猜到了，所以才來問他。

　而他究竟要不要據實以告。

　現在是合適的時間麽？

　他不太確定。

　他和郜柏歆都已經成年了，其實應當可以談戀愛不受約束了。

　可是，他們都是男的。

　這也可以不用受約束麽？

　如果爸爸來找他，就是想要遏製他和郜柏歆繼續來往

　童漠抬起眼看向爸爸。

　童爸也一直在注視著他。

　但童漠的這個眼神，讓童爸忽然不敢往下聽他的回答了。

　“我和郜柏歆打電話。”童漠輕聲說。

　“我們，在戀愛。”他頓了頓，接著又說。

　童漠在說完這句之後也一直在看著童爸。

　童爸呆了幾秒，低頭按住眉心，好一會兒過去才歎了口氣。

　童漠以為爸爸會問他，多久了，怎麽會喜歡郜柏歆，知不知道兩個男生不應該產生這樣的感情。

　他都想好了該怎麽回答。

　即使他預料到爸爸會非常反對，他也沒想過要退縮。

　甚至，他也沒想過要為自己的選擇道歉。

　因為他不覺得他和郜柏歆之間的感情是錯的。

　直到他看到童爸露出難過的表情。

　童爸沒有問出任何一句他想象中的問題，只是靠著椅背不聲不響。

　往日裡掌握著幾家企業的命脈運籌帷幄雷厲風行的爸爸，此刻看起來很脆弱，而且無助。

　“爸爸。”童漠不忍，輕聲喚了一聲。

　“其實爸爸已經猜到了。”童爸沒看他，低著聲音說，“之前就猜到了。”

　童漠原本已經想好要為了他和郜柏歆的感情堅持住自己的立場，卻在這時立場一秒崩塌。

　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卻對童爸的難過產生了歉意。

　“對不起，爸爸。”於是他道了聲歉。

　在童漠道歉之前，童爸覺得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他也還有能夠轉圜的余地。

　聽到這句對不起，他頓時絕望了。

　童漠沉默地看著童爸用手掌捂著臉，靠著椅背許久也沒說話。

　“如果爸爸要求你，結束這段明顯不正確的感情，你會答應爸爸麽？”

　——原本童爸想問出這句話。

　可他對童漠的答案毫無信心，也對自己對兒子的影響力沒有半點底氣，他沒辦法接受一貫聽話單純的童漠會為了別人而忤逆自己，即使童漠已經做了。

　童爸最後什麽也沒說，只是推開椅子站起來，走向門外的腳步似有千鈞重。

　童漠在他身後叫了他一聲，他也沒有回答。

　童漠以為童爸應該是生他的氣了，想在第二天去學校的路上再跟爸爸好好聊一次。

　但第二天他一醒來童爸就出門了，童媽帶給他爸爸出差去外地的消息。

　接送他的人換成了林叔。

　林叔是載著林子言一塊兒來接他的。

　童漠上車之後林子言非常興奮，一路上拉著他聊著各種話題。

　“我這次月考考得還可以哎，哥哥，你今天要不要來我家玩兒？我給你看看我做的試卷呀。”林子言說。

　經過上一次諶楓的事件之後，林叔原本想過要為林子言辦理轉學，但得到了林子言的強烈反對。

　以他的觀點，學校雖然複雜，同學雖然危險，但這些都比不上跟哥哥在一所學校那麽重要。

　童漠有些走神，感覺自己回答林子言的時候很有些心不在焉。

　林叔將車子停在十字路口，回頭看了看他們，笑著說：“我本來是真不太讚成林子言繼續留在明雅，這所學校出了太多事情，他又才剛上高一，現在轉學其實沒什麽影響，但他太喜歡你了，一定要和你在一所學校念書。”

　林叔說著，突然靈光一閃：“要不，我跟童哥商量一下，給你倆一塊兒辦轉學？”

　童漠瞬間回了神：“林叔，你跟我爸說讓我轉學麽？”

　“還沒有，我這不是剛想到麽？正有這個想法。”林叔說。

　“你如果和我爸說，我爸會同意麽？”童漠有些失神，又問了句。

　林叔看看他，考慮了一會兒：“不一定吧，你現在高三了，他多少會考慮你轉學能不能適應新環境的問題，剛才也只是我突然的想法，他不一定會認同我。”

　“不過，前段時間他的確想過要幫你轉學，當時我記得他也跟你提了？”

　林叔說完這句，十字路口的指示燈剛好轉綠燈，於是他不再閑聊，發動了車子。

　童漠卻因為想到了童爸之前勸說他轉學的情景，心跳驟然加快。

　爸爸跟他提過兩次轉學，第二次他拒絕爸爸的時候，他記得爸爸問了句：“又是因為小郜？”

　在那時候開始，爸爸就已經察覺到他和郜柏歆在一起了吧。

　童漠下車的時候感覺自己手心冰涼，林子言牽著他的手往裡走，也忍不住拿起他的手搓了搓：“哥哥，現在還沒到冬天呢，你的手怎麽又變涼啦。”

　郜柏歆推著自行車等在門口，見到這一幕不太滿意：“林子言怎麽和你一起來上學？”

　林子言搶著回答：“今天是我爸爸送哥哥來學校的！”

　童漠被郜柏歆拉了過去，林子言被隔斷在了郜柏歆和自行車的另一側，他聽到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對著話，一直也沒有吭聲。

　郜柏歆先讓林子言回了高一教學樓，停好了自行車之後，他才將童漠拉到了高三教學樓後方的大樹下。

　“受涼了？還是有心事？”郜柏歆將童漠的手指抓在手心裡。

　“沒有，大概是早晨喝的東西有些冷了。”童漠不著痕跡地把手指抽了回來。

　“那我給你買杯熱豆漿？學校小賣部應該就有。”郜柏歆拉著他的衣袖往外走。

　童漠沒有阻止，只是跟著郜柏歆，眼睛一直看著郜柏歆的背影。

　他想，他終究還是不會舍得離開郜柏歆的。

　童爸出差了半個月，期間一直讓林叔接送童漠。

　早晨童漠和林子言一塊兒到學校，放學之後童漠又被直接送到了林家，和林子言一塊兒寫作業。

　童漠知道，這是童爸在用他的方式進行阻攔。

　爸爸出於不想破壞他們父子間的感情，無法正面反對他和郜柏歆的事，但完全不阻止也絕不是一位正常關心孩子的家長能做出來的事情。

　童漠沒有當著林叔的面來反抗爸爸的這一決定，只是給爸爸發了條消息：-爸爸，等你回來，我們再談談吧。

　童爸沒有回消息。

　之後，童媽告訴童漠，童爸的出差時間延長，目前歸期未知。

　顯然，爸爸在用拖延戰術。

　童漠沒有讓郜柏歆知道自己家中發生的事，白天在學校裡他和郜柏歆的相處也和平常沒有兩樣。

　甚至於，高三學生的學習壓力隨著時間的推進逐步增大，他們在下課的時候也鮮少有時間考慮學習以外的事情，郜柏歆就更加無暇顧及童漠這幾天有什麽變化了。

　童漠覺得這是好事。

　在他和爸爸沒有達成共識，商量出一個相對平和的解決方法，他不想讓郜柏歆陪著他一同擔心。

　因為放學之後他不再能去郜柏歆家裡一塊兒做試卷，童漠把給郜柏歆檢查試卷的時間分配到了每一個課間。

　他自己做題的速度本就非常快，在其他同學需要拖堂來寫完試卷的情況下，他不僅能完成自己的試卷，甚至還能抽出時間來檢查郜柏歆的試卷，並對錯題做標注。

　郜柏歆在月考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之後，期中考試以及第三次月考都有小幅度的進步。

　他目前的成績上體大完全不成問題，甚至在臨近期末的第一次模擬考中已非常接近一本院校的錄取分數線。

　高三上學期的這場模擬考與期末考試都算是一次摸底，也明顯在為下學期的重新分班做準備。

　同學們都對這一點心知肚明，往日的玩心全都一掃而光，全情投入到了學習當中。

　重新分班如果完全參照上學期的成績，那麽成績落後的將被分到差生班級裡幾乎是能被確定的。

　差生班級基本等同於被學校放棄，誰也不願意成為被放棄的一員。

　郜柏歆盡管已經算是成功脫離了“被放棄”的行列，但他如果想要在分班之後和穩拿年級第一的童漠仍舊在同一個班級，需要努力的空間還非常大。

　童漠反而沒怎麽注意分班這件事。

　他一門心思地想讓郜柏歆順利考上理想的大學，只有在他們的學習都不受影響，兩人的交往能產生良性結果的前提下，他才能夠說服童爸不再阻撓他和郜柏歆的來往。

　童爸直到上學期期末考試前夕才回了普城。

　他回來的當天就開車來明雅接童漠放學了。

　童漠接到了童爸的這條消息，表情在一瞬間有些凝重，接著他收起手機，沉默地收拾好書包，走出學校打算獨自面對自己的父親。

　郜柏歆只是轉身取個自行車的功夫，童漠就已經走到了校門口。

　他騎著自行車一頓飛馳，趕在童漠拉開車門前衝到了路邊。

　童爸坐在車子裡，車窗大開，他的眼神毫不遮掩地盯在郜柏歆的臉上。

　郜柏歆臉色不變，朝童爸微微一點頭，拉著童漠往後退了幾步。

　“漠漠，我想跟你一塊兒上車，可以麽？”郜柏歆低頭在童漠耳邊說。

　“你想去我家？”童漠抬頭，驚訝地看著他。

　“我有話想跟你爸說。”郜柏歆說，“好不容易等到你爸回來，我想把握住這次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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