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二樓那邊在聊天時,唯於一樓的阮桃從小椅子上跳了下來。
吉娃娃老師拉開了門,沒了一層薄薄木板的遮擋,阮桃便與它這麽面對面了。
不過——
在它拉開門的瞬間,阮桃跳下椅子,一矮身跑進了小月亮班。
可能是她做出的選擇太出乎意料(不太正常),吉娃娃老師愣了一下,而其他學生們暫且沒注意到有外人進來了,它們正在專心致志地進食——把骨頭上的肉啃地乾乾淨淨。
阮桃大略估算了一下幾個小幼崽的骨長,確認它們必定是從幼兒園小朋友和其他生物融合成的。
而它們在進食的……光看骨頭,那應該是人類。
“這究竟算人吃人,還是動物吃人呢?”
阮桃探頭探腦,嘗試擠進去,不過小崽子都很護食,她正在找方位呢,吉娃娃老師從後頭走過來,大手往她身邊一抓——阮桃早就發現它靠近了,順勢躲過並引導對方撞到小崽子們,繞了個圈跑到了對面去,期間差點被一個孩子的尾巴絆倒,她眯著眼睛打量吉娃娃,然而吉娃娃似乎……並沒有生氣。
如果將對方那張臉換成人臉,表情替換成人類的表情,它現在的神情就是“無奈”。
它警惕地看了眼拉起來的門,抬起手腕,毛茸茸的爪子立起一隻擺在嘴巴前,它對阮桃比了個手勢。
“噓”
……
按照零八的說法,他們小隊經歷了前六天,接著,在遇到其他同伴後,他們將信息取出彼此對照,發現了規律性。
所有活下來的人都經歷了前六天,然後再將日期與時間對照,就發現了仿若隱身一樣的第七日,因為沒人從第七日活下來,所以他們一開始甚至不知道有“第七日”。
最奇怪的是……走到幼兒園來的,沒有誰經歷過那個淹沒的世界。
遊影猜測,江淮和偷渡客們一開始進入的地方,反而是最難進入的……因為沒有“入場券”,也就是春明建築公司的實習生身份。
這個身份連系統都沒給他搞到,反而是蹭了偷渡客們的便車。
系統把他硬塞進去當然是有理由的,如果江淮一開始是以和其他軍人一樣的方式進入仙河鎮,對他來說,搞定這個破敗的仙河鎮並不難——如今江淮最不缺的就是武力。
但他進來的時候就是第六日了,且一定會死在第七日。
——因為他無法存檔。
在仙河鎮這種已經徹底和現實融合的領域,沒辦法像之前一樣存檔,那樣對系統的負擔太大了,修改現實比修改領域要困難許多。
可如果有領域本身的幫助呢?
他從淹沒世界獲得的那個願望瓶,就是“領域本身的幫助”,如果沒有這個瓶子,或者沒有選擇將瓶子和阮桃融合,他大約沒法存檔。
——系統讓他在“淹沒世界”裡面薅到了霧鎮領域本身的羊毛,然後用這樣獲得的羊毛給江淮織了一件毛線衣。
而且,現實世界太大了,很多線索是雜亂的。
如果讓江淮在廖偉的公司裡搜索,尋找,想辦法獲得他殺妻的線索,可以是可以,時間卻不等人。
他必須一遍遍讀檔,從整個鎮海一樣多的線索裡面找到重要的訊息,有這種時間不如去懷個孕,辨別出什麽信息重要後孩子都能生下來了……可問題就是,系統沒法負擔他的讀檔,必須去薅本地領域的羊毛。
江淮揣測著,如果沒有願望瓶,他應該不會因為第七日而死,而是打出HE後重回過去,可機會有限,容錯率低。
而在他收拾好一切進入幼兒園後,存讀檔其實不那麽需要,只要他不擔心耗費時間,可以在幼兒園裡再待個兩年……吧?
此時零八一臉嚴肅地對遊影說:“即使心態上能夠忍受這樣的日子,幼兒園本身的也有很大的危險。”
遊影趁機問:“你們現在的身份是小月亮班的學生嗎?那你們知道枕頭下面有人皮嗎?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知道……”
“是的,我們一直是小月亮班的,你是從寢室穿過來的吧,實際上,寢室的床能夠無限加床位,最誇張的時候,外頭看上去是正常的,推開門卻發現整個空間大了一倍。”
“不過,好像限制為雙數,有時候我們人是單數,到了第二天——”
應該會少一個人?遊影想。
零八接上上一句話:“會多一個人。”
遊影:嗯?
“多一個?”
“多出來的是之前死去的人,”零八垂著頭,拳頭握得緊緊的,“他們就是之前跑進白霧裡的人,再出現時,什麽都不記得,變成了小太陽班的學生。”
雖然幼兒園中七天內的經歷是不變的,但班級的總人數是時時刻刻變化的。就像是遊戲劇情不變,可無關緊要的npc會時不時多兩個少兩個。
“至於人皮,什麽人皮?你說的人皮……我們沒有發現過。”他說。
外頭的院長還在砰砰撞門,兩個人就待在門邊,另外兩個人待在偏裡處。
躺在地上的男孩發出了痛苦的呻吟,零八垂下眼眸,露出心疼又無奈的表情,因為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那個名叫林林的孩子會死去,而他們無能為力,即使是救下了他,依舊改變不了什麽,只會讓他的生命多拖延半小時,結果依舊是死亡。
他們已經麻木了,他看著眼前陌生的、新來的隊友,如果遊影有藥品……不,即使是她有藥品,零八得勸她不要拿去給林林使用,因為他們自己的物品不會在讀檔一樣的生活中“刷新”掉,藥劑可能在未來救她自己一命,而林林死後卻會再次重生,無知無覺地進行重複過無數遍的生活。
可遊影根本沒像他以為的那樣,見眼生情,露出什麽表情,她面色不變,平靜地就像那個在呻吟的幼童是個假人,讓本來憋著些話要勸她的零八把話語重新塞了回去。
遊影若有所思:“他每一次都這樣?”
“嗯,小何給他簡單檢查過,就算救回來了,他也必定會癱瘓——”
會變成他們行動的累贅。
“但是你說過如果我們什麽都不改變,就會失去記憶,變成行屍走肉一樣沒法控制的東西?”遊影繞過他,“讓我看看吧。”
小何單手墊在林林腦後,安撫式地幫他擦拭頭頂的汗水,遊影說“我看看”,但小何看她就真的只是站在那裡看,不說也不做,隨口問:“你的軍銜和番號是什麽?”
仙河鎮早就封鎖,除非外頭出了什麽事,不會有誰意外跑進來吧?
遊影按了按額頭,像是才想到什麽,從口袋中掏出了證件。
她好像是……少校?
不過使用證件的時候太少,她都快忘記“自己還有軍銜”這種事了。
其實如果不是小和尚大和尚不要,他們倆應該也是有軍銜的,一切對華國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人,都有資格享受榮譽……除了江淮本人——因為他沒成年。既然師門有成年人,未成年人就應該暫緩聽調。
小何的表情嚴肅了些,迫於姿勢只能朝她簡單敬禮,遊影回禮,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一枚指甲大的藥丸塞進了“林林”嘴裡。
小何:“?”
男孩當時正張著嘴,根本來不及反應,而遊影又一掌劈在他胸口,迫使他打了個嗝將藥丸咽了下去。
可他依舊在呻吟,只是聲音變小了,哭泣的聲音也漸小。
小何:“遊少校……”
可遊影皺著眉頭,四歲小女孩滿臉嚴肅,先是朝他點點頭,接著單手鉗住小林的嘴巴,迫使他張開嘴,從腰間的小腰包裡掏出一個瓶子,幾秒間就把瓶子裡的液體灌進去了。
小何愣愣的,現在重要也算在軍備裡了嗎?剛剛喂的那是葡萄糖嗎?
遊影把瓶子放到一邊,再取出了一瓶……接著再一瓶……
一直到第七瓶,林林終於睜開了眼睛,小肚子也鼓了起來,他剛想說什麽,一張嘴:
“嗝——”
遊影朝他微笑:這家夥……hp+5000的血瓶喝了七瓶,hp+3000的藥丸吞掉一顆,才一副悠悠轉醒的模樣,這貨真的是人?
正常人吃了一顆藥立馬活蹦亂跳,喝完第一瓶血條就爆了該反過來吐血了吧?
可身旁兩位縮小版軍人自然沒看出遊影表情下的吐槽,相反,他們很激動。
“林林……”
小何看了看這孩子,又看看擺在旁邊的藥瓶,露出敬畏的表情。
睜開眼的林林滿臉迷茫,他依舊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只是仿佛沒了痛感,也不會立刻疼死了。
遊影問零八:“我這算是改變了劇情嗎?”
零八點點頭,表情複雜,遊影朝他露出一個淺笑:“沒關系,那些藥我還有很多……這兩年外頭變化挺大的,回頭我們能離開這裡再說。”
聽到“離開”二字,小何瞪大了眼睛,激動而又不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可終究什麽都沒說。
他們失望了太久,不敢再輕易相信。
遊影也沒多說,而零八大步走過來,先向遊影提問:“少校,林林這傷勢怎麽樣了?”
“理論上他的所有傷口都會複原,”眼前的小女孩說,“但這裡可能不符合‘理論’,所以他還躺著。”
躺著的林林就這麽咳嗽起來,而遊影看著另外兩人擔憂的表情,一臉疑惑地摸向腰包:“要再來點嗎?”
她是真的這麽想,雖然七瓶看上去很多,但加起來也就不到四萬血,二十級左右的鬼物,血條也這麽長,眼前的小孩看上去是小孩,可遊影看不到他的血條,誰知道他等級多少呢?
遊影沒有多說什麽,問:“怎麽不把他搬到床上去呢?”
小何一愣,抱住林林將小孩提起來,平放到一邊的床上,他說:“因為林林之前太痛苦了,所以我們沒嘗試移動他……”
畢竟這孩子再過不久就要死了。
在小何與零八看不到的死角,林林面無表情地轉頭,盯著遊影,遊影也面色不變反盯著他。
遊影眨了眨眼睛。
在零八和小何都看著林林時,她的整個腦袋突然像黑煙一般散開,只有一雙眼睛懸停在半空中,一眨不眨地看著林林,就像是不願意去往生的幽魂。
林林:“……”他沒有尖叫,緩慢地把腦袋扭回去,不再看遊影。
遊影重新聚合自己的腦袋,朝小男孩甜甜一笑……咦,這個笑容似乎不對,和阮桃太像了,算了這種細節暫且不管。
這個名叫林林的男孩……果然有問題啊。
倒不如說,整個幼兒園都是有問題的,這裡的活人究竟還有多少?
遊影拍拍小何和零八:“你們有受傷嗎?”
……
阮桃被按在了餐桌前面,突然意識到外頭的狗很久沒叫了。
如果她掌握狗語就好了,因為身邊的這些動物也不說人話。
誰能想到進副本還需要掌握這種必須的外語呢?
阮桃接下來沒故意躲避,然後她很快就被抓住了——不過吉娃娃老師跑得也不快,反應也一般,她故意放水,放出了個太平洋,這才被“成功”抓住。
一雙毛茸茸的大手鉗製住她,力道卻並不重,然後,吉娃娃老師把面前的小貓崽和小老鼠推開,讓他們再擠一擠,把比“同學們”瘦一圈的阮桃加塞了進去。
帶著骨頭的血腥肉塊就這麽懟在了阮桃眼前。
她沉默了一會兒,發現這位老師好像是認真的。
她就像是被塞進鳥窩裡的杜鵑蛋,現在鳥媽媽想把喂給其他鳥崽的蟲子也喂給她。
阮桃趴在桌上,不然吉娃娃老師就要把她的腦袋按進肉裡了。
這時候,後方傳來了敲門聲。
“篤篤”
“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