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仙河鎮本地民警被立刻送往軍區醫院,同時,一場奇特的會議在線上召開。
與會者有桂省民俗研究專家,中外神話研究專家,心理學專家,林組長,張副組長,曹將軍本人……以及“遊也”。
在他們的視角中,遊也好半晌沒說話,隻偶爾吐出幾個簡短的句子,似乎在沉思著什麽。
會上發言的凌傑代替愁眉不展的大師兄,將小師叔遇到的事情轉述完畢:
林組長總結道:“第七天會發生什麽?為什麽是七日?以上就是我們需要作為外援解決的問題。”
他們沒法進入領域,能提供的也僅剩下信息指導,裡面的阮桃出不來,傳遞出來信息,再由外界分析出來的結果……並不一定可信,無論他們分析出多少,就只能靠正在內部的阮桃自己判斷了。
他話音落下,大家並未立刻開口,而是皺眉思索著,這裡面有些人兩鬢斑白,在某些方面是專家教授,卻並未真正接觸過鬼物和領域。
民俗研究專家先開口道:“關於仙河鎮,你們也問過我許多次了……”
“這次,我倒是對阮小先生經歷的那個‘將要被淹沒的世界’有些猜測,仙河鎮過去記載,仙河是由神仙在地上劃出了一道口子,然後水就冒出來了,當地的旱災就有救了。實際上,當地縣志記載,是有人炸開了井,人工鑿出一條河。”
“在那個意識層面的空間裡,一天過去,水面上漲,天空下沉……曾經,水對當地人來說,是救命的東西,可在那空間裡,對我們陷入其中的阮先生來說,是會殺人的存在。”
“我懷疑,到了‘第七天’,會出現‘水面繼續上漲’,世界被淹沒的情況。”
電腦旁邊那個窗口就是京華大學神學方面的老教授,他敲了敲桌面,說道:“在各種神話裡面,都有過洪水滅世的故事,領域內水漲並不奇怪,我們對鬼物不了解,就按照你們的理解吧——這說明領域內的集合意識或者說鬼王本身……認為‘河水’是能殺人的東西,他是個淹死鬼嗎?”
“害,”他又搖搖頭,“我們那位小同志現在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到達了真正的仙河鎮,主要還是討論她面臨的問題吧……很快就要到第七天了,你們有聽過上帝造人的神話嗎?第六日,人被創造了出來,第七日,上帝決定讓這一天成為休息日。”
“別神神叨叨的,”另外一位老教授打斷他的話,“如果僅僅是有人第六天被淹死,第七天爬起來報復社會,於是小同志到了第七天發現得直接面對一個強到沒道理的怪物,怎麽辦?”
“嗨,那也不可能一天之內提升自己的能力吧,而且,我琢磨著,覺得仙河鎮中……並不是個純粹武力派的怪物,而且,如果有這樣的怪物,它憑白創造一個深層的意識空間試圖將他們這些人在意識層面抹殺,又是為了什麽?”神學教授說,“你們看看仙河鎮裡的怪物都是什麽樣的吧?目前他們遇到的,都是和動物結合的人類……我曾經看過基因學方面的報道,人類想嘗試用人和動物的基因創造出新的物種——”
他搖搖頭:“雖然我研究的是神,但並不信神,未來也可能真的會做到這一點,但人類的倫理必定會被扭曲——他們這種人,分明是人,卻想要奪取上帝造人的權柄,和‘第六日’的傳說,多麽像啊……”
而“遊也”一直靜靜聆聽他們討論,閉口不言。
其他人正等待著阮桃傳來下一步的消息,同時等待醫院那方面的回應。
曹將軍卻思索著:“你們說,領域是由鬼物操控的意識空間,現實中的霧鎮是鬼物實體所在的空間,如果霧氣散開,那些正在霧鎮裡頭的鬼怪就會流入現實,對吧?和海面上遊蕩的鬼船一樣……這才是霧鎮最可怕的地方!它已經不算是個領域了,是真正存在於世界上的一個地方……就算解決了霧鎮裡那個幕後黑手,其他小怪物們該怎麽辦?”
算了……這是他的問題。
某些武器,早就準備好了。
……
阮桃面無表情。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熟悉的人,是王平。
如果出現的是和趙家沾親帶故似乎知道些內情的經理、是春明建築公司的老板廖偉,是被廖偉殺死的妻子王曉燕……阮桃都不會感到奇怪,但為什麽是王平?
王平只是個普通人,公司裡的邊緣人物,被她隨機挑選出來糊弄任務的對象。
眼前的王平頂著這樣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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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不是副本Boss,阮桃最高能檢測到61級的鬼物,而眼前的家夥超過了61。
阮桃皺眉看著他的臉。
她進來時,他正“啪嗒”“啪嗒”地按著茶水間的燈光玩,此時,燈光熄滅了。
而他顯然注意到了阮桃,他晃了晃腦袋,踉蹌著步子走過來,手中拿著一輛彩色的塑料小車。
對方眼中閃爍著愉悅的情緒,走路的步子雖然古怪,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他眯著眼睛打量眼前的阮桃,而阮桃感知不到他的任何動作,甚至……如果閉上眼睛,她無法意識到正前方正站著一個人。
“你不是王平,”她說,“你只是用了他的臉。”
她的話語似乎愉悅到了對方,“王平”說:“你不是……喜歡……嗎?”
他強調了一句:“喜歡。”
屬於王平的那張平凡普通的臉依舊帶著愉悅的表情,而阮桃面色不變,在門派頻道私戳凌傑說:
【疑似副本Boss的家夥知道我在淹沒世界做過什麽。】
她問:“為什麽要變成我喜歡的樣子?”
眼前的人皺了皺眉,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她再次重複了一遍,可疑似Boss的家夥表情卻古怪了起來,他眉毛挑得老高,頭晃來晃去,嘴巴一會兒揚起一會兒撇下去,只是眼珠依舊盯著阮桃,這就顯得他更加古怪起來。
阮桃想了想,將炮管抬起來,將炮口對準了眼前的男人,銀製的炮幾乎抵在他的臉上,她說:“先亮個血條吧。”
王平卻沒有半點驚訝的樣子,他往前走了兩步,然後歪了歪腦袋,用略顯乾瘦的臉蹭了蹭阮桃抬起的炮身,疑似出產自星際世界的炮不畏刀劈火砍,耐高熱耐低溫,無論何時取出,它都是合適的溫度,除了重量以外沒有半點缺點。
然後,在阮桃茫然的目光中,眼前的男人身形扭曲,變成了和她手持火箭炮一模一樣的……火箭炮?
如果阮桃進來時看到的是這個,在不使用鑒定技能時,可能真的會被迷惑過去。
她沉默了一會兒,再次發出信息:
【對方有變形的能力,且變形後沒有Boss自身具有的威壓。】
……
在她發第一條時,對面的心就提起來了。
然而畫面中,神學教授立刻跳了起來,然後扶著老腰緩緩坐下,說:“我就說……我就說……”
“無法活下的第七日和Boss本身沒關系!”
你什麽時候說這個了啊!
其他人沒忍住:“你說的不是第七日上帝要大家休息嗎?”
“對啊,”老教授說,“上帝這個概念是什麽意思?是神,是沒法違背的規則,神讓大家休息,大家就必須休息,想到什麽了?就是領域內的規則!”
“但是Boss也是按照規則來辦事的,連Boss本身都沒法違背,這才叫第七日。”
其他人:“……那豈不是連Boss本鬼第七日也會死?”
“嘖,”老教授搖頭,“一周七天,你一輩子就過一周嗎?”
阮桃的第二個消息發過來,其他人還沒說什麽,曹將軍的心卻提了起來。
“這是最壞的結果……”他低聲道,“我們當初預演過,如果霧鎮和其他領域一樣失控,像鬼船一樣能到處活動,改怎麽處理。”
其中一個處理方式是——蘑菇彈。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國家會壯士斷腕,用現代的槍炮將鬼物攔在外頭,可現在對裡頭情況稍有了解,曹將軍就忍不住想,核彈威力的確很強,可現在霧鎮裡頭似乎出現了基因紊亂的情況,要是核反而強化了鬼物,創造出根本沒法解決的怪物,該怎麽辦?
——他可是知道,如果不是鬼船在全世界到處遊蕩,阿美利堅早就想一發核彈下去了。
現在,更是沒法投彈了。
解決了還好,獲得了最好的結果還好,沒解決,如過讓能偽裝自己的Boss流入正常社會,那所有人都變成了對方眼前瑟瑟發抖的羔羊,考慮到這幾年進入其他領域搜集到的鬼王力量評級,整個桂省、整個華國都會成為對方的羊圈……而且,現在直面鬼王的阮桃怎麽樣了?
他咬著牙,幾秒間思緒紛雜。
一抬頭,卻發現幾人快炒作一團了,鬼王最強派和領域規則派爭論不休,而右下角的視頻會議界面內,遊也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麽。
……
阮桃也在思索。
這次試血條會直接打出HE嗎?幾乎是肯定的,反正她一直是跨等級,跨階級刷怪(挨打),也算是熟悉這操作了。
但本來面前還算是有個人……現在面前是個躺在地上的炮筒……是炮筒。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撿起“王平版本的炮筒”,把自己的武器塞回去,從三樓窗口跳了下去。
單一撿起,她就意識到,對方變作的東西並不那麽真。
炮筒出產自神秘的星際世界,大約只是園長知道這玩意是從哪來的,材質特殊,重量非凡,而王平變成的,只有個空殼子,重量一般,像是鐵筒上面刷了個漆。
他並未直接變化成自己的物品,也不清楚這東西的本質,只是模擬了外殼。
——他的變化能力是有限的,估計即使變成阮桃,也不能擁有阮桃的能力。
他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這個副本裡的Boss嗎?
她跳下樓時,左堯和齊姐已經過來了,只是沒法把車也開過來,辛苦了半路的麵包車便留在了對岸。
齊姐問阮桃:“你先一步來,有發現什麽嗎?”
阮桃:發現了Boss且現在就在我手中算不算?
她搖搖頭:“我也沒來多久,知道的不一定比你們多。”
畢竟Boss根本沒有拉風的自帶版威壓,如果不是阮桃能鑒定等級,其他人看到王平的第一眼,只會覺得是個普通鬼物,是的,是個普通……
她突然說:“你們有見到過正常的……人形的鬼物嗎?”
齊姐自然是搖頭:“我們見到的和你見到的不差不多嗎?這裡的鬼怪,要麽和動物融合,變得一半像動物一半像人,要麽像是紙人這樣的——”
阮桃:“紙人並不算鬼物,應該是……那個貓臉老板的能力之一,趙家旅館的人曾經是做喪葬生意的。”
不過她這麽一說,也明白了,和她一樣,他們在仙河鎮看到的鬼物都是這種半人半其他生物的東西。
齊姐被她話語帶偏,暗罵了一聲,道:“所以給我們實習生找的旅館曾經是搞喪葬的……我怎麽一點都不奇怪呢?”
這麽一邊說話一邊向前走,他們已經穿過了一層的前台,正上方,樓梯的拐角處,突然撲下來一隻貓。
一隻豹子一樣大的貓,表情凶悍,誰都能猜到她一定是和人結合產生的,但在她身上,幾乎找不到屬於人的特征了。
三人將她解決了,然後,阮桃正想繼續上前,可齊姐掏出小刀,剖開了“貓”肚。
阮桃僵在原地,齊姐看她一眼,繼續解剖這隻貓屍,淡淡道:“你應該沒怎麽做過髒活吧?”
“副本裡的屍體也是很危險的東西,有些屍體被擊敗就會消失,還有些會繼續留存,如果放著不管,說不定就會再次爬起來,我就吃過虧……”
阮桃眉頭抽了抽,她放著不管……更多是因為看到了貓屍頭上的血條清零,檢測出來也變成了[一具屍體],但齊姐話說的沒錯,對方更多是個人生活中獲得的經驗——一些血淋淋的經驗。
齊姐剖開這具乾癟的貓,動作一頓,說:“這是公司的前台,我記得她,”她點了點屍體腹部的一小塊疤,“在……那個世界裡面,我們上班下班,我有次聽到過前台和朋友聊天,說最近才做了闌尾手術,留了疤,很不高興……”
她站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滴了一滴在對方身上,這具屍體很快就被徹底融化。
聽到她的話,那邊江淮掏出了本子,翻閱時,突然停住了——
阮桃代替江淮問:“我們一路上見到的人頭,死屍……似乎都不是淹沒世界裡面水面上的那些人?”
沒有經理,沒有其他三樓見過的同事,沒有老板,沒有王平的外婆……而是之前沒能在那兒見到的開旅館的,早就被淹掉的一樓前台……
齊姐:“這……有什麽問題嗎?可能是他們比較特殊,所以見不著吧?”
不過,她這麽一說,齊姐蹙眉回憶:“剛剛來襲擊我們的鳥,雖然面部扭曲,但我的確見到了幾個曾經在下層出沒過的同事們。”
下層和上層有什麽區別?
然而下層和上層都在那個“齊姐和左堯談戀愛”的心想事成空間出現了啊?
……
那頭,算是臨時智囊團的視頻會議人士,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在未被淹沒的上層見到的人,沒有出現在仙河鎮。
——淹沒掉了的下層人士,出現在仙河鎮,變成和動物結合的怪物。
——上層人和下層人都出現在了意識空間中。
阮桃還額外提供了幾個信息:
【上層人士在夜晚會變成失去身體大部分骨頭支撐的肉團】
【上層人士進入下層,也會變成那樣的肉團,而是會因為水而失去一部分的肉體】
神學教授拍桌:“肉團,你們想到了什麽?女媧造人啊!”
其他人都不答話,他便自行解釋道:“女媧剛造人時,大家都是泥人,她按照自己的模樣捏小人,捏出來的泥人站在地上就有了骨頭,然後有了思想,開始生活,發展社會,泥人入水,變成泥團……說實在話,我真的覺得這個領域裡頭,有很多神話方面的思想,尤其是關於創造人類的!”
然而有人蹙眉反駁了他:“大部分領域,都只是由人類正常的情緒,在死後,通過各種因素催化,然後在鬼王的能力達到臨界值後,變成了領域。”
“人變成鬼,情緒也會變得更直白、極端,出現情緒壓過理智的情況,所以一些領域往往只要完成鬼王的執念就行,小到父母重男輕女、偏心、逼婚、夫妻不和、校園暴力,大到死在戰爭中的鬼物……”而因為這些原因的存在,為了從根源上掐滅領域的產生,這一年多,上頭火燒眉毛般的修改了新的更細致的法規,比如未成年保護法,婚姻法,至少未來可能會少一些這樣讓人無奈的領域出現,對方繼續說,“從來沒遇到過這種神話般神神叨叨的啊,我們堅定過思想,領域,雖說是鬼,但鬼曾經也是人,所以能用人類的思維方式去思考它在想什麽……”
“從來沒遇到過,就說明沒有嗎?”老教授狠狠皺眉,“霧鎮這樣影響現實,逼得我們把民眾一次次往外撤的領域,咱們就遇到過嗎?”
他這話把其他人說得啞口無言。
老教授歎氣,擦了擦眼鏡:“我也不確定我的想法對不對,小同志說,她從裡頭能交流的鬼物口中問出來,‘仙河有光’‘流星墜落’‘寶物’……這些都是疑點,疑點存在,我提出一種可能性,你們可以提出其他可能性,或者證據反駁我,而不是用什麽‘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說法……要是小同志真因為從來沒有過而和真相擦肩而過,該怎麽辦?”
他們都在摸著石頭過河,可真正命只有一條、直面危險的,是在領域中的阮桃。
老教授只能盡力把自己想到的都說出來,算是問心無愧。
“我也覺得,”遊也少見地開口說道,“人被創造出來,神話中是天生便生了骨,但這個領域中,他們的骨和肉是分開的,變成肉團時,就要去尋找骨,這是想要變成真正的人類嗎?”
老教授揉揉眉心:“我只能唯心地解釋,或者說推測……這個領域給我的感覺,就是在,實驗性地造人。”
無論是淹沒世界,還是外頭的仙河鎮,他們見到的……都是造人失敗的樣本。
……
仙河鎮。
阮桃看向自己一直提著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