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到修真界的原因,寧執思來想去,可能性無外乎三種:
一、這一切真的都是他的夢,只是他的心理突然疾病不藥而愈了;
二、修真界出了變故,兩個世界的連接通道斷了,也就導致他沒有辦法再穿回去;
三、他有關於修真界的記憶恢復的太多了。
目前來說,寧執覺得第三種的可能性最大。
結合他一直以來在書院裡聽到的說法,他過去基本一直在重複失憶、醒來、再失憶的這個過程,書院的眾人對此甚至已經見怪不怪了。也就是說,他能夠穿越兩個世界的條件之一,很可能就和他有多少修真界的記憶有關。當記憶達到某個臨界值之後,他就再無法回去。
換言之,他想回去,就得設法讓自己再次失憶。
可如果他失憶了,他又要怎麽把摩尼寶的這個關鍵信息,傳遞給妖王和姬十方呢?這就是個邏輯悖論。
***
修真界。
祖洲。
祖洲之森。
大概是孔單鳴的旗子立的實在是太過響亮,他是第一個出事的。幾乎是在寧執離開修真界的下一秒,黑影就像是有感覺一般,立刻就變得肆無忌憚了起來。
別問孔單鳴是怎麽分辨出黑影的有恃無恐的,就是一種感覺,這黑影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黑影是非常的會蠱惑人,開口便是一針見血的挑釁:“聽說你覺得你兒子還活著?”
孔單鳴負責看守黑影,聽到對方主動搭話後,他真的很想直接戴個耳塞,但是不行,聽不到聲音只會有利於黑影越獄,他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不去看黑影,也不去搭話,即便對方說的那些話真的很討人厭。
孔單鳴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像道君那麽不受誘惑,所以他只能選擇……不接招。
黑影卻一點受挫的感覺也沒有,畢竟他才剛剛開頭,他繪聲繪色的描述了起來:“你兒子離開的那晚,就是我放了妖獸去追他。”
“整整餓了七天的三頭釘魂虎,眼睛裡都是血絲,身高像個二層小樓,一直、一直的在追著他。
“當時的你在哪裡?哦,對了,你喝的爛醉,和妖修在狂歡,根本沒有意識到你的寶貝兒子離家出走了。天哪,孔單鳴,還有比你更可悲的人嗎?花錢買熱鬧。
“你還說你是個好父親,恩?我怎麽就這麽不信呢。”
孔單鳴握緊了拳頭,指甲已經抓破了手掌。他一再告訴自己,不要衝動,不要衝動,衝動你就是上當了。
“你知道你兒子當時有多害怕嗎?白天剛剛下過雨,竹林裡的道路泥濘,岔路相似,他就像是鬼打牆一樣,怎麽都逃不出去。渾身摔的青一塊紫一塊的,有一次手掌本想撐地,卻生生被魔竹筍尖扎穿了過去,手掌上被直接開了個洞,鮮血直流……”
“夠了!”孔單鳴終於還是聽不下去,他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就越是控制不住的去想象那個畫面。
他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養大的孩子,平日裡磕一下碰一下都會讓他的心揪著疼,一想到兒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這麽大的苦,他怎麽可能還坐得住。
黑影卻變本加厲:“這就受不了了?我還沒說到最有意思的部分呢,你的寶貝兒子也不傻,他會思考。好端端的妖獸怎麽會突然發狂?怎麽就那麽寸,在他逃跑的那晚緊追著他不放?妖山是你的地盤,到處沾染著你的氣息,沒有的你允許,怎麽敢有妖獸如此放肆?”
“我沒有!”
“你當然沒有,是我陷害的你啊。”黑影充分詮釋了什麽叫死皮不要臉,他大聲笑了出來,是那麽的肆意狂妄,“你兒子在命喪妖獸之口前的最後一刻,眼睛裡都充滿了不可置信,他好像在說,救救我,阿爹,一定不是你要害我的,對嗎,阿爹……”
孔單鳴終於還是入魔,他唯一在線的理智,就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再繼續聽黑影蠱惑。可惜,還是為時已晚。
他再睜開眼時,看到的就不再是五號洞,而是那個大雨剛停的夜晚。
一輪圓月,高掛在血色的夜空,他的兒子無助又絕望的奔跑在林間。身後是高聲咆哮的妖獸,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撕咬開他的喉嚨。
那是世間的最後一頭銀龍,他本該過著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生活。
孔單鳴控制不住心裡的聲音,在不斷的詰問自己,都是因為你,害死了兒子一家,還無法補償給他一個幸福的童年。你這樣的罪人,怎麽配活著呢?一隻兔子,怎麽配統領整個妖族呢?
若他是一隻狼,一頭虎,又怎麽會讓妖山一直被道修苦苦壓在下面?他給整個妖族都蒙了羞!
他不過是年幼在被人追逐時,走了狗屎運,僥幸被麒麟大人蘭水韻救下的野兔。他有什麽資格妄想不屬於他的未來?
孔單鳴本以為已經治好的心魔癲狂,再一次出現,這是命運早就埋好的伏筆,他的弱點是那麽的肉眼可見。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蘭水韻大人說,沒有誰生來就該是什麽模樣,老虎也可以溫順,兔子也可以強大,這才是天道給予每個開智生靈的公平,他們擁有反抗的機會!他們能夠走出不一樣的妖生,只看他們自己敢不敢!
他敢!
他不甘心當一隻兔子,誰說兔子就一定是弱小的呢?他就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可以!
孔單鳴猛地從心魔中清醒了過來,覆上了一層血色的眼睛重新有了理智。困著黑影的水球已經炸裂,它吞噬了孔心,正在透明的牢房裡一遍遍嘗試著攻擊最薄弱的地方,想要從裡面掙脫逃出。
黑影不是不可以擁有肉體,他只是不想,因為他覺得肉體凡胎配不上他高貴的靈魂。但萬不得已,他也能夠擁有實體。
寧執的陣法針對虛無縹緲的影子很有效,對肉體的效果就沒那麽大了。
這樣的盲點是黑影一直在努力營造出來的結果。
就差一點,他便逃跑成功了。
可惜,孔單鳴在關鍵時刻醒了過來,他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兒子的長命鎖,那看上去就是個已經很舊的鎖面,此時正在散發著柔和又溫暖的光芒,仿佛有高僧在他耳邊用梵音輕語,助他清醒。
洞外烏雲密布,雷劫在感受到妖王身上散發的力量後,再一次醞釀集結。
妖王每一次使用力量,都要冒著被天道雷劫找到的風險。很顯然,這一回,老天已經不再站在他這一邊。不過,雷劫打下還需要時間。
這個時間不夠妖王逃跑,卻足夠他做好最後一件事。
孔單鳴對黑影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是時候輪到他回擊了:“沒有想到,嗯?我醒過來了。你知道激怒我會招來什麽結果的,不是嗎?就這麽想和我同歸於盡啊?”
黑影慌了,這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他只是想激起妖王的心魔進而掌控於他。
孔單鳴卻帶著透明監獄,決定孤注一擲,朝洞外而去。他的腿腳並不靈活,但他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他必須爭分奪秒,帶著這黑影趕去麒麟一族的殘陣。已經來不及等道君帶摩尼寶了,但是沒有關系,雷劫的威力只會更大更有效。
之所以堅持要陣法裡,只是因為孔單鳴不想五號洞這邊的人受到連累,也是因為既然他注定要死,不如讓他死在麒麟一族,那是離蘭老大更近的地方。
君子劍等人意識到不對時,妖王已經發難,這五號洞畢竟是他的地盤,他把他們都困在了裡面。
“這個封印不會很久,放心。等封印沒了,你們就回書院去吧,任務結束了。”抱歉,要害你們無法完成這個任務了。
孔單鳴說完,就再沒廢話,只是埋頭帶著黑影朝祖洲之森飛馳而去。
君子劍等人只能看著他,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明明道君說過的,在他沒有回來之前,讓他們安心在這裡等著,讓妖王不要做什麽愚蠢又衝動的事情。
妖王卻在想著,衝動是衝動了一點,但,應該不算愚蠢吧。
犧牲他一個,所有人都會得到幸福,這樣有什麽不好呢?他早就和寧執說了,他不介意的,不管慈音是不是他的兒子,只要他能用自己的死帶走黑影,怎麽樣都值了。慈音不是他的兒子,那他這一舉動就是給兒子報了仇。慈音是他的兒子,那……他兒子就可以活在一個再沒有誰能夠威脅到他生命的世界裡,多好啊。
他兒子可真厲害,竟然和道君做起了朋友。
麒麟一族的陣法,就在祖洲之森三族界線交匯的地方,以蘭水韻帶寧執去感受過的那棵老樹為陣心。
當年犧牲的不只有麒麟一族,龍鳳二族也參與其中,只不過他們並沒有全部參與。
這個殘陣一直保護著祖洲之森,阻止了它的不斷縮小,就像是讓一顆老樹重新煥發了新芽生機,讓它又得以存活了萬年。
至今還沒有修士能夠徹底探尋到祖洲之森的全貌,那是因為這片森林是“活”的啊,陣法時時刻刻都在改變,自然不可能讓人看到固定的景象。蘭水韻讓年幼的寧執記住的,便是喚醒陣心的方式,她不知道有一天寧執會不會用到,只是以防萬一。
結果證明她是對的。
黑影越靠近其貌不揚的老樹,便越害怕,那裡帶給了他太多不願意記起的回憶,當初差一點他就真的死了。
黑影的口風變了,從挑釁變成了哀求:“你兒子沒死,他變成了慈音。”
所以他才會設下針對慈音的圈套,期待他能以一帶一,同時帶走鳳凰華陽。
“你竟然會害怕?”孔單鳴就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般的驚喜,看到黑影這麽害怕,他可太高興了,甚至想要延緩這個動作,讓黑影更害怕一點。
不過,遲則生變,孔單鳴並不會這麽做。
他拿出寧執的傀儡,借著上面屬於寧執的靈力,喚醒了麒麟一族的陣法。裡面留有蘭水韻給徒弟最後的一道聲音,她說:“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那是孔單鳴再熟悉不過這個聲音,是屬於蘭老大的聲音。雖然知道她不是在對他說話,可是,既然這話沒頭沒尾,那他就可以假裝這是蘭老大在對他說話。沒錯,他可以的,他一定能夠殺死黑影!
黑影從未這麽慌過,他說:“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孔單鳴一邊讓至陽至剛的陣法散發到極致,一邊給了黑影一個獰笑,比反派還像個反派,他說:“看我的口型,不想——!”
他只知道,這黑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