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些出來時顧靈均已經幫她準備好了衣服, 氣氛有些尷尬——主要是江楚些不自在,但沒顧靈均的幫忙,她自己又換不了衣服。
“顧靈均……”江楚些坐在床邊, 看著耐心幫自己別紐扣的顧靈均,猶豫片刻後還是開了口, “你、你沒事嗎?我是說,身體方面……沒關系嗎?”
顧靈均抬眼看向她,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看起來媚態橫生。
“你放心, 我沒事……至少比你好。”
江楚些面色漲得通紅, 好半天才鼓起勇氣道:“你對……有什麽想法?”
顧靈均幫她整理著衣服, 複又低斂下眉眼,猶如一名賢惠的妻子般。
“學姐是指哪一方面的想法?”
“就、就是我們的關系。”江楚些絞著手指,有些難以啟齒, “我想你爸爸來見我, 肯定也想確定這一點。”
“我爸爸想確定的是你的想法,與其問我怎麽想, 不如先說說你是怎麽想的。”顧靈均反客為主, 看向江楚些的臉,“還是說, 學姐沒什麽想法?”
江楚些梗了一下,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我是這件事的過失方, 你是為了幫我。我沒資格有什麽想法,所以無論你——”
“所以無論我想怎麽樣,你都會辦照嗎?”顧靈均打斷了江楚些的話, 修長的指尖輕柔地掃過她的領子, “學姐認為我吃虧了對不對?”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畢竟如果不是她被人暗算,顧靈均根本不需要……做這種事。
“因為是我的疏忽……”
“學姐,你沒有理解一件事。我之所以幫你不是因為我好心,而是因為我喜歡你。你明白嗎?我不想你難受,也不想你和別人發生關系,所以才會這樣做。”
顧靈均坐到江楚些身邊,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繼續著幾天前被打斷的告白。
“你或許已經忘了,那時候你一直在拒絕我。所以客觀來說,我才是那個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你不需要為此有負罪感,更不需要想著為這件事負責。”
“可是……”
可是,這不過是顧靈均安慰她的說辭,這件事顯然責任在她。就算顧靈均真的喜歡她,一定也不希望在這種不明不白的情況下和她發生關系的。
“還是說,學姐認為貞潔對Omega來說比Alpha更重要?”
“這……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楚些從來不是所謂的潔黨,如果是正常情況下發生關系,她也不覺得作為男方或者作為Alpha的一方就一定要負什麽責任。
因為感情是該兩人共同承擔和珍惜的,一定要其中一方來承擔,事實上不就是在貶低另一方嗎?
可現在的情況是,兩人既不是情侶,也不是順其自然地發生了關系。
“那麽我問學姐一個問題,如果和你發生關系的是余溫,你也要為此負責嗎?”
江楚些一聽到余溫的名字,臉色就像吃了蟑螂般難看。她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發展,光聽到就想吐了。
“我不會的。”
雖然其他人都以為江楚些正直到會對余溫負責,但江楚些的正直並非是這種東西。
就如她先前想的一樣,她並不覺得發生關系後Alpha就一定得對Omega負責,更何況這還是別人設的局。她只會為這件事感到惡心,就算那些人以此來威脅她,她也不會屈服,這才是她的理念。
“那如果是其他Omega呢?”
江楚些一下卡了殼。
她不喜歡余溫,更憤怒於余溫設局,當然說什麽都不會就范。可要是換成其他被卷入其中的Omega,她又會怎麽想呢?
顧靈均輕輕一笑:“你一定也像現在一樣,遵從對方的意願吧?”
這不是壞事,不如說,江楚些這麽做很有責任感。只是這不是顧靈均所期望的,她要的不是江楚些對這件事、對自己負責。
江楚些沒辦法反駁,但她更沒辦法想象,自己會和別的Omega發生關系。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就覺得呼吸困難,心情煩躁。
“我、我不會和別人這樣……”
顧靈均點了點頭:“你都把自己關到洗手間綁起來了,我相信你不會主動和他人發生關系,這只是一個假設。”
江楚些心頭微松,複又緊張起來。
“所以——”
“所以你該問的不是我怎麽想,而是你怎麽想。你沒有強迫我,更沒有標記我,所以不需要因為歉疚為此負什麽責任。還是說,你希望我對你負責?如果你這麽想,我沒有任何意見,畢竟我說了,我喜歡你。”
啊,顧靈均說得既有條理又有邏輯,她竟然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來。
“學姐,你是怎麽想的呢?”
面對顧靈均溫和又堅韌的表白,江楚些頗有些招架不住。
她是怎麽想的呢?
這個問題實在是叫她太混亂了。
她喜歡顧靈均嗎?想和顧靈均在一起嗎?
這樣自問的時候,好像獲得的都是肯定的答案。
可是另一方面,她的憂慮完全沒有消除。不如說,經過這一次她更加確定劇情的力量是那麽地不可違背。
“你說你喜歡我……”
“沒錯,但我不希望你只是因為我喜歡你而選擇負責。你應該明白吧,這才是對我、對我們關系的不負責。”
江楚些面容苦澀——顧靈均說得沒錯,如果她沒有強烈地希望和顧靈均在一起,沒有做好準備承擔起一切,沒有拋棄所有天真的想法,和顧靈均在一起只會給她、給自己帶來更大的傷害。
先前就是因為她抱著半吊子的想法,現在事情才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她面前擺著兩條路,兩條路卻都不明朗,究竟該何去何從,她現在真的非常混亂。
比起思考和顧靈均之間的關系,她現在更強烈想要余溫那些人受到懲罰。
“沒關系的學姐,我不著急,可以等你慢慢思考得出答案。”顧靈均起身將她扶起來,“我希望你在慎重地思考過後,再給我回復。現在,我們先去見趙學姐和我爸爸吧,她們一定很擔心我們。”
趙梓和沐卿在客廳已經坐了一會兒,兩人都是比較健談的人,尷尬過去之後也漸漸聊了幾句。話題大多圍繞著江楚些,沐卿顯然很想從趙梓這裡多了解一些女兒喜歡的人。
趙梓與莊琦立場不同,想得也比較多,不像莊琦那樣卯足了勁誇江楚些,只是把自己和她相處過程中的見聞簡單說了說。
當然,為了給沐卿一個好印象,她還是把江楚些的“光榮”事跡著重講了一下。至少從表面看來,江楚些確實是一個非常不錯的Alpha。
“這麽說來她一直就是這樣?上次迎新會她也幫了一個發情的Omega?”
“是的,當時靈均也在。”
趙梓沒敢說那個Omega就是余溫,畢竟現在事情已經那麽複雜了,再把余溫牽扯進來可能又會讓沐卿多一份芥蒂。
“對不起叔叔,我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這誰想得到?”
沐卿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是生氣擔憂,和顧憐一樣恨不得遷怒所有人。
但兩人畢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顧憐打了莊琦,他在看了A區的監控錄像後,也漸漸冷靜下來了。
“靈均已經是成年人了,她自己想來玩,誰也攔不住。”
同樣的,靈均喜歡江楚些,就算他和顧憐再怎麽阻攔都是沒用的。他先前那麽擔憂女兒,是因為顧靈均太沒有主見,沒想到現在有了主見,反倒更讓人煩惱了。
“那江楚些到底喜不喜歡靈均啊?”
沐卿不關心江楚些到底有沒有才華,能不能乾,他最想知道的是江楚些到底喜不喜歡自己的女兒。
人品好只能算錦上添花,要不是江楚些不喜歡靈均,一切都是白搭。
“這……這你就得問江楚些了,我只能說她肯定不討厭靈均,但她這個人在這方面比較被動,平時都不怎麽和Omega接觸的。”
沐卿沒得到肯定的答案,一臉憂愁地歎了口氣。
江楚些沒標記顧靈均對他們來說應該算是好事,可沐卿又忍不住想,都這樣了江楚些還能忍著不標記他女兒,這是不是哪方面有問題啊?
不是身體不行,就是不喜歡靈均,這兩種情況可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別靈均一腔熱忱付諸東流,最後什麽都沒落到。
他正胡思亂想,顧靈均扶著江楚些從臥室裡出來了。
女性Alpha面色有些蒼白,修長的身形好像更纖細了幾分,看起來格外虛弱憔悴。反倒是在她身邊的女性Omega,面色紅潤,如沐春風,十分有精神的樣子。
Omega發情期有沒有Alpha陪伴,差別還是很大的。
沐卿看到江楚些這模樣,原本還想給她個下馬威的想法不禁減輕了許多。天可憐見的,兩支催·情劑下去,這人看著都快虛脫了。
如果真是江楚些設的局,那她對自己也太狠了點。靈均要是不按劇本走,她現在人大概都沒了吧。
“叔叔……”
江楚些聲音沙啞,虛弱感減輕了她長相上的精明,增加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柔弱感。
沐卿此時才發覺,這Alpha長得挺嬌氣的,比起Alpha更像Omega。
“你先坐吧。”
雖說不是沒有偏好這一款Alpha的人,但沐卿從來不知道自己女兒原來是這種喜好。
江楚些聽話地坐下,有些局促地努力挺直背脊,強迫自己不要閃躲沐卿的探究。
雖然顧靈均說了那些話,但江楚些希望至少在沐卿面前,自己能表現得更有擔當一些——雖然她的心臟已經快要因為尷尬和羞恥爆炸了。
“身體好點了嗎?”
要說尷尬,沐卿其實也不亞於她。誰能在女兒剛發生了這種事後,還保持平常心和另一個當事人心平氣和地談天說地呢?
因為不知道如何打開話題,他姑且還是以關心做了開頭。
江楚些蒼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一片通紅,聲如蚊呐般“嗯”了一聲後,又連忙添了一句。
“我好多了。”
趙梓在一旁也快尷尬死了,只能偷偷瞟顧靈均。沒想到顧靈均反倒是現場最氣定神閑的一個,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
趙梓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先前太小看這位學妹了。單論心理素質,在座的和顧靈均一比那真的都是垃圾。
“那就好……”沐卿敷衍地應付了一句,然後單刀直入,直切正題,“所以你現在有什麽想法嗎?”
趙梓的心提了起來,有幾分緊張。
江楚些沉默了片刻,啞著聲音道:“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想先解決完自身的問題,再鄭重地思考這件事。”
這話說得好聽,但不就是現在不想承擔責任的意思嗎?
沐卿對這個回答十分不滿意。
“這還有什麽需要思考的?難道你不願意負責嗎?”
“叔叔,我如果現在輕率地回答你才是不負責任。”
顧靈均要她想好之後再作回復,她也覺得自己應該更慎重地思考後再回應。說到底這只是一次意外,如果她就因為這一次意外而和顧靈均在一起,怎麽能保證不帶來更大的悲劇?
“你——”
沐卿快氣死了!
他想聽的不是這種聽起來理智負責的回答,因為這證明江楚些對他女兒的喜歡根本不深,或者說根本就不喜歡他女兒!
如果江楚些真的喜歡靈均,現在就應該跪下來直接求婚,還說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話乾嗎?
“爸爸,這是我和學姐商量之後的結論。”顧靈均知道父親在想什麽,而且事實正是他所想,“況且,你和媽媽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江楚些對她應該是有好感的,但顧靈均明白,這好感還不足以江楚些徹底消除心中的顧慮。她可沒卑微、卑鄙到要用發生關系來綁住江楚些的地步,否則又和那余溫有什麽差別?
她想要江楚些慎重思考過後,再決定是否和她在一起。至於這一次,就當她為自己增加的一點兒籌碼吧。
沐卿被顧靈均一噎,一下說不出話來。
沒錯,他私心希望江楚些表現出對顧靈均的喜愛,但這不意味著他會輕易地就把女兒交托給她。他想要知道的是女兒在這段關系裡是否佔據主導,有沒有吃虧,又能不能掌控住江楚些。
根據這些,他們還要給江楚些考驗,直到確定她確實是可靠的人,才會允許兩人在一起。
可惜現在人家的態度異常冷靜,別說能不能接受考驗了,願不願意負責還是個問題呢!
最要命的事,女兒胳膊肘往外拐,什麽都聽江楚些的,明裡暗裡地維護她,自己吃了虧的事提也不提!
“好,她要思考是她的事,你現在就跟我回家,這事我們不摻和了。”
沐卿覺得很有必要帶顧靈均回家進行一場深入的談話,Omega對上Alpha本來就在各方面都很吃虧了,她怎麽還老是為對方著想呢?
他的女兒是聖母嗎?就算有了點主見也是為了當聖母嗎?
雖然江楚些現在這個樣子確實挺激發人的母性,但Alpha可不是人畜無害的幼崽,靈均這種想法遲早是要吃虧的!
“爸爸,學姐的身體還沒……”
沐卿才不管江楚些的身體有沒有好呢,拉住顧靈均起身就走。
“她身體沒恢復和你有什麽關系?你倆現在什麽關系也不是,你為什麽要照顧她?她的事讓她自己去解決,解決完了我們再找她算帳,這是我和你媽媽最後的寬容了。”
顧靈均一下被沐卿拉離了沙發,江楚些沒有阻止,趙梓也不敢阻止。
“我管不了別人,但你是我的女兒,這次你瞞著我們出來玩,這件事我總能管管你。”
“爸爸……”
顧靈均面露無奈,沐卿放下狠話:“還是我和你媽媽太縱容你了,從現在開始你就別住學校了,我們會給你安排貼身的保鏢,看你還亂不亂跑!”
他這話與其說是在恐嚇顧靈均,不如說是講給江楚些聽的。畢竟只要他願意,直接讓顧靈均休學回家還能更快斬斷兩人的聯系。
“顧靈均,你先和叔叔回家吧。”
江楚些那麽猶豫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那就是這次遭受陷害讓她意識到,原來有那麽多人在盯著她,或是想利用她,或是想毀了她。
在解決這些人之前,她也不敢太接近顧靈均。顧家能派保鏢保護顧靈均是最好的,她可以專心去對付余溫這些人。
“那學姐你……”
“我已經好多了,你不用擔心我。”
面對顧靈均的關心,江楚些感到暖心的同時也更因無法立即回應她的感情而內疚。
趙梓也覺得現在還是讓顧靈均先跟沐卿回家比較好,連忙開口道:“靈均你放心,我會幫忙照看江楚些的。”
“那就謝謝學——”
“她照顧江楚些要你謝什麽?回家!”
沐卿冷哼了一聲,把顧靈均拉出了房門。
屋裡只剩下江楚些和趙梓,一時都沒開口說話。
趙梓看江楚些一臉疲憊失落,思考了半天才斟酌出詞句來。
“江楚些,你知道顧靈均很喜歡你吧?”
江楚些修長的手掌捂住雙眼,低聲道:“我現在知道了。”
趙梓隻覺得幸好沐卿走了,否則聽到這個回答不得氣死在當場啊?
“那你不喜歡靈均嗎?”
“……我沒有不喜歡顧靈均,這件事不是我喜不喜歡她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我可以理解你想先解決好自身的問題,但這與你和顧靈均是否在一起不衝突。靈均的爸爸媽媽都正在氣頭上,你現在難道不該提早表態,先讓兩人安心嗎?”
“可我不能做出連自己都還沒深思熟慮過的保證。”
不如說,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在努力避開這個選擇。
“我不明白的就是這一點,既然不討厭靈均……在我看來,你是喜歡她的,為什麽還要猶豫呢?你們兩情相悅,現在又……難道這不足以讓你下定決心嗎?”趙梓支持顧靈均,因而對江楚些優柔寡斷的態度很不滿,“她父母現在會生氣是難免的,但我看出來兩人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要你誠心一些,加上靈均的調和,他們會接受你的。還是說,你真的在乎門第,不想被套上鳳凰女的頭銜?”
江楚些歎了口氣:“這件事很複雜,我和你解釋不清楚。但我答應過顧靈均,會好好考慮我倆的關系。等解決完這次事件,我一定會答覆顧家的。”
趙梓見她油鹽不進,十分固執,也撬不出什麽話來,又是無奈又是氣惱。
“行吧,我也管不到你倆的事上。只不過這次我也有責任,是我幫靈均來旅行的。”
“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江楚些的自責是他人體會的不到的,因為在他人看來,她也是受害者。但只有江楚些知道,自己在這件事裡究竟有多大的責任。
因為這兩個月的平靜生活,因為事業上正一帆風順,因為與顧靈均相處愉快,所以她喪失了危機感。
明明在來的時候,趙梓就說好像看到有人跟蹤,明明在這裡遇到余溫太過巧合,明明在休息室裡見過那個可疑的人,但她統統沒有放在心上。
她以為自己帶了兩支強製型的抑製劑就已經足夠謹慎,卻沒考慮到真有人想要對付她,就算身上帶把槍也無濟於事。
她忽略了所有的危機,錯過了每一條蛛絲馬跡,所以造成了目前的窘境。
無論是顧靈均、趙梓還是莊琦,她們都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存在著怎麽樣的因果邏輯,又是如何被推動著前進。
她們沒有危機感是正常的,她的疏忽大意才是這整件事發生的原因。
她迫切地想要懲罰那些陷害她的人,可也非常明白,就算真的找到了證據,懲戒了對方,已經發生的事也不會改變。
不會有人理解她的難過,因為沒有人知道她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