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些的傷在進入暑假之前已經徹底痊愈， 只是身體上的傷好了，精神傷的後遺症卻顯然沒有消除。

　雖然清醒時的表現與常人並沒什麽不同，但她幾個月來噩夢頻發，並且幾乎每一次都會吵醒顧靈均。六個月的身孕已經十分明顯， 加上天氣轉暖， 穿衣變薄， 顧靈均懷孕的消息幾乎人盡皆知。

　熬到放假， 有驚無險地結束了期末考試，江楚些緊繃的神經才終於稍稍放松下來。為了應對更多的突發狀況， 江楚些申請提早參加了答辯。她早就修夠了學分，成績也一向優異， 至於論文更是早早開始準備，十分順利地通過了。

　莊景苑申請了很長一段假期，為了參加她的答辯特地回了一趟學校。江楚些後來與她一直隻用郵件或者信息聯絡， 從未問過她如何解決抑製劑的事。顯而易見的是， 一個院長的門路並沒那麽窄， 沒了她的幫助，莊景苑依然弄到了抑製劑， 而且看起來過得很好，好像還……豐腴了一些。

　兩人沒有過多地交流，雖然莊景苑好像有話想和她說， 但江楚些並未理會。

　結束答辯以後，江楚些除了工作以外就是一心照顧顧靈均。Omega懷孕要比Beta輕松許多， 這是生理構造以及激素水平決定的。不過所謂的輕松也只是相對的， 懷孕對母體來說從始至終都是磨難。

　顧靈均堅持考完了期末考， 然後果斷辦理了休學手續， 江楚些很慶幸她沒有再堅持。

　這一年裡， 兩人身上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能夠順利結束這一年的課程都仿佛是個奇跡。

　放假之後，顧靈均很少外出，江楚些除了必要的時候會去公司以外，其他大部分時間也是待在家裡陪她養胎。家中還有保姆和沐卿照應，可即便如此，兩人也經常顯露出疲態。

　沐卿隻以為小兩口是被懷孕這件事折騰的，只有兩人自己知道，這其中有多少是因為精神上的壓力。

　江楚些再次從噩夢之中驚醒，雖然已經能夠做到不再尖叫，但似乎仍吵醒了身邊的顧靈均。

　“對不起，又吵醒你了嗎？”

　這幾個月雖然風平浪靜，什麽都沒發生，但江楚些時不時就要做個噩夢提醒一下自己，不能掉以輕心。

　握住顧靈均伸過來幫自己擦汗的手，江楚些感到十分愧疚。顧靈均明明自己懷孕受苦，卻還要來照顧她。

　“要不，我們先分床睡吧？”

　顧靈均摸了摸她的臉，輕笑道：“你就想了這麽個方法嗎？”

　江楚些愧疚道：“可是這看來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治好的，你懷孕本來就很累了，還經常被我弄得睡不好。”

　“沒有的事，我睡得淺是因為懷孕，再說，我現在沒什麽事做，困了白天還可以補覺。反倒是你，家裡公司兩頭跑，晚上還睡不好，不知道什麽時候身體就垮了。”

　顧靈均沒有撒謊，她每次都醒著其實並不是被江楚些吵醒的，而是自己驚醒的。重複著噩夢的不只有江楚些，還有她。

　“我身體很好的，你放心。而且我已經畢業了，公司那邊有莊綺忙活著，我也不用經常去。”

　乾江楚些這行有一點好，那就是有台電腦在哪裡都可以辦公。她是老板，目前的技術和經驗又遠高於手下的員工，所以基本能自己直接拍板決定。

　顧靈均窩在江楚些懷中，小手似是無知覺地撫摸著她的小腹，先前受傷的地方已經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疤痕，摸起來有些微凸起。

　“靈均……”

　江楚些低喘了一下，按住了妻子的手。雖然只是摸著小腹，動作也沒有絲毫撩撥的意思，但還是成功惹起了江楚些的火。

　顧靈均乖乖地停了手，仰頭湊到江楚些臉邊，輕柔地親吻她的下頜。

　“我就是想摸摸你的肚子。”

　江楚些知道她只是想摸自己肚子，不然早撲上去了。自從她受傷以後，這好像就成為了顧靈均的愛好。

　“已經不疼了，疤也很小。”

　“可你那時候肯定很疼。”

　江楚些轉了個身，抱緊顧靈均：“受傷當然會疼，但這沒什麽好說的。當時那樣的情況，我不這樣做一定會變得更加痛苦。”

　顧靈均枕在她手臂上，眼眶酸澀起來。

　“楚些，我愛你。”

　江楚些雙眼微睜，對妻子突如其來的告白感到十分驚喜。兩人平時溫存經常說些私房話，但不會隨意或者刻意說這樣的愛語。雖然她對顧靈均的心意都十分確定，但能夠親耳聽到還是很開心。

　“我也愛你，”江楚些將妻子抱在懷中，用身體感受著她的溫暖和愛意，“靈均，我曾經根本不明白愛是怎樣一種感受，是你讓我體會到愛一個人和被愛的感覺。我會一直對你好，也會一直保護你的。”

　顧靈均眉頭微皺，剛想說點什麽，小腹處傳來了一陣脈動。

　“嗯……”

　記憶中的江為早就是個不太愛動的孩子，這一次她的胎動來得也很晚。都六個月了，這才不過是第三次感覺到她。

　“怎麽了？”

　江楚些察覺到她的異常，不禁一臉緊張。顧靈均拉著她的手掌放在自己小腹上，輕笑道：“孩子在動。”

　江楚些的動作和神情都有些僵硬，下意識就想收回手。因為她已經下定決心，若是將來必要在妻子和女兒之間做出選擇，她一定會舍棄孩子，所以現在不想和孩子有太多交流。

　可當感覺到顧靈均肚皮下輕微的脈動之後，她的心竟然忍不住跟著顫了一顫。

　“楚些，你感覺到了嗎？”

　顧靈均其實早就察覺到，江楚些對孩子的態度有些微妙。當初想要打掉她這件事暫且不提，即便之後決定要這個孩子，她的言語和態度中也沒顯出多少的關懷和喜悅。

　比起關心孩子，江楚些更關心的是她懷孕辛不辛苦，身體健不健康，每一次產檢時，江楚些問的也都是些胎位正不正，能不能保證到時候順利生產的問題。

　至於孩子，她至今都沒有主動說過什麽，這讓顧靈均覺得很奇怪。

　顧靈均的輪回如果按照她能夠順利掌控身體開始計算，其實每一次都不是很久，短的時候不過兩三年，最久也不過六七年，每次都在女兒長大成人之前就去世了。

　對於這一點，她是心懷愧疚的。

　她無數次地生了江為早、無數次成為她的母親，卻一次都沒能讓她長大，只因為自己的私心。說不愛女兒，那一定是假的，只不過這份愛並未深沉到足夠讓她放棄改變自我。

　所以每次當她死後遇到那個問題時，她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確定的答案。

　無論是死亡、重生還是輪回，都是一個非常玄妙的過程。顧靈均非常難用話語去形容它，也很難描述出那種感覺。最終在她記憶中殘留下來的並非是畫面，而是純粹的文字表述。

　但她非常明白一點，那就是如果她選擇放棄，這個世界就將繼續存在運轉下去，而如果選擇重新來過，那麽先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會消失殆盡從頭再來。

　也就是說，她的選擇決定了這個世界所有人的命運，她本身就仿佛是一個重啟世界的開關。

　顧靈均是在不斷地輪回中逐漸體會到這件事的，但她不知道是從哪裡得知，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意識到，卻莫名對此深信不疑。

　可即便意識到自己的選擇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她依然一次都沒有猶豫過。

　她就是如此自私且倔強的生物。

　可這一次懷著江為早，她所感到的幸福遠遠超過了任何一次，對女兒的珍惜與關注也遠遠超過了任何一次。

　這是她和江楚些的孩子，單單是這一點就讓她對腹中的孩子有了更深刻的愛戀。

　可江楚些似乎不那麽認為……至少，她對孩子表現得並不熱絡。

　“嗯……”江楚些久久才乾巴巴地應了一句話，不過大概是察覺到自己態度不對，又連忙添了一句，“她不睡覺嗎？這麽晚了還動。”

　顧靈均忍不住因她的話發笑：“你以為胎兒的睡眠時間和你一樣嗎？”

　江楚些表情悻悻，不過好歹沒有放開手，一邊輕輕撫摸著她隆起的小腹，一邊低聲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被她折騰得太厲害。”

　“你不會是因為覺得我懷孕辛苦，所以不喜歡她吧？”

　顧靈均勾著她的肩膀，以開玩笑的口吻問道。

　江楚些神情微有些扭曲，竟然沒有否認自己不喜歡這個孩子。

　“不止是因為這一點。”

　顧靈均唇角一抿，緊緊地抓住了江楚些的手掌。

　“你真的不喜歡她？”

　江楚些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解釋道：“靈均，現在和喜不喜歡沒有關系，我還沒見過她不是嗎？我只是更擔心你，我不希望你因為她受傷。”

　這個解釋因為太過理性而聽起來更加奇怪，對陌生來說，這個邏輯是十分正常的。可對於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作為母親難道不是該天然地對她抱有感情嗎？

　更何況這是和愛人之間血脈的結晶，即便自私如她，也不免愛屋及烏。

　那個念頭再次出現在了顧靈均的腦海之中，不管她如何努力地想要忘記，這個想法仍時不時地來騷擾她。

　江楚些對她的愛，究竟是否真實？

　她是那麽那麽地希望，江楚些是真的愛她。可是，蛛絲馬跡都在告訴她，江楚些對她的愛意中存在著“身不由己”。

　搞清楚這件事對她來說意義重大，因為她不想讓江楚些再遭受更不公平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