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為早在此之前從未感受過害怕這種情緒——至少， 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直白、直接且具有衝擊性地感受過。她從小就非常聰明，並且對自己的這份遠高於同齡人的智商十分有自覺，所以她難以抑製地有了傲慢與輕視他人之心。

　可這一次， 在猛烈地衝擊來臨時， 在毫無應對之法地墜入黑暗時，江為早意識到了自己的弱小和無助。就如媽咪和她說的一樣，無論她多聰明都只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媽咪、媽咪！”

　聽到江楚些聲音的時候， 安全感讓江為早難以抑製地掉下了淚來， 除了緊緊地抱住自己的母親，帶著哭腔喊她以尋求一絲安慰以外，做不出其他任何反應。

　江楚些心疼地將她摟在懷裡， 柔聲哄慰道：“媽咪在這裡， 不要怕， 已經沒事了。”

　江為早淚眼汪汪地靠在江楚些的肩窩上，小手緊緊地抓著她的衣領， 稚嫩的小臉上帶著明顯的不安情緒：“媽咪， 媽媽還沒醒。”

　“我知道，沒事的。”

　江楚些抱著江為早來到病床邊， 顧靈均正安靜地躺在上面，正陷入沉睡。

　兩人外表上都沒什麽大傷， 受傷最嚴重的顯然是那位駕駛座的保鏢。可以看出來， 在發生事故時， 保鏢采取了十分專業的應對措施。

　江楚些抱著江為早坐到床邊，看著妻子略顯蒼白的臉色，聽著女兒前所未有的可憐啜泣， 心中的怒火幾乎升到了頂端。

　無論這件事是誰做的， 她一定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不論用什麽方式！

　“媽咪，媽媽什麽時候會醒？”

　江楚些一手摟住女兒，一手握住被子下顧靈均的手掌，溫柔地道：“媽媽很快就會醒的，寶貝別擔心。”

　她說著輕輕親吻了一下江為早的額頭，循循善誘道：“早早，你能和媽咪說下事情發生的經過嗎？如果害怕的話，我們就不說了。”

　江為早搖了搖頭，雖然之前確實還有些驚魂未定，但母親的懷抱已經讓她的恐懼感慢慢減弱了。

　“我不怕了。”

　江為早的理解能力和語言組織能力根本不是同齡人可以比擬的，很快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江楚些其他都聽得很明白，就是對她突然感覺車子“怪怪”的這點有些無法理解。

　“你當時聽到什麽聲音了？為什麽會覺得車子不對勁？”

　十分擅長描述的江為早說到這裡卻卡了殼，支吾半天解釋不清楚。

　“我就是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聲音，車子怪怪的就是怪怪的，感覺很……很不協調，不像是原來的它了。”

　從刹車失靈來看，十有八九是製動系統出了問題，如果江為早是聽到裡面部件不對勁，那可是真耳力好得匪夷所思了。至於說車子怪，不協調，不像是原來的它，更像是神棍的發言，江楚些覺得自己不能去深究，暫且當作是女兒的“主角光環”，等顧靈均醒來後再詳細地問一問比較好。

　顧靈均在鎮靜劑的作用下睡了好幾個小時，莊琦到了之後，江楚些拜托她先照看一下江為早和顧靈均，借著這段時間和各方聯系了一下。除了提醒顧憐、胡韻雪注意人身安全以外，她還聯系了張魯平，希望他能幫助調查一下事故詳情。

　發生車禍後，車輛就被交通管理局暫時收管了，因為事故發生在市區，保鏢為了避免引起連環車禍，在迫停的時候損壞了不少公共設施，動靜弄得很大，相信不久之後就會出新聞。

　江楚些詳細地向保鏢詢問了車輛的情況，得知就在昨天，車子被送去做了一級維護。這當然不可能只是巧合，江楚些幾乎可以百分百確定，車輛在維護過程中被動了手腳。

　現在唯一的疑問是，究竟是哪一方人開始對她們動手了。

　江楚些第一個懷疑的對象當然是梁家，因為對方此時正處在風口浪尖上，目前的形勢不容樂觀，破罐子破摔想要和她來個魚死網破不是沒可能。但披露梁家那些齷齪事情的媒體並不只有飛悅旗下的網站，若非知道她想要整垮梁家的動機，以梁家目前這個焦頭爛額的處境，應該很難立即瞄準她。

　就江楚些所知，梁家人現在也確實正忙於找關系、托門路，甚至還找上了陸家，似乎還想著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應該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刻節外生枝。

　江楚些第二個懷疑對象就是高遠熏，雖說對方目前這麽做的動機稍顯不足，但聯平會目前是最有能力做出這些事的。以他們的人脈，應該不難找到維護人員對車輛動手腳，而據江楚些所知，聯平會先前就製造過不少起“意外”來讓某些眼中釘消失——譬如那些家暴的Alpha。

　最後，江楚些的懷疑對象才來到顧恂父子身上。顧恂父子身處南方，現在應該正被顧憐打壓得喘不過氣來，加上兩人那膽小怕事的性子，江楚些能夠想到他們都還要歸功於性格謹慎。

　顧憐一聽到女兒出事，原本想立刻趕來B市，但江楚些並未排除顧恂父子的嫌疑，所以暫時把她勸住，想要顧憐來陪自己演一場戲。

　顧靈均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噩夢，那些她以為已經遠離自己的危險，其實仍離她那麽近。而這一次，威脅到的並不只是本身，也不止局限於江楚些，甚至還包括了江為早。

　如果一直處於這樣的狀態，顧靈均或許還不會有多麽激烈的反應，可在她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在她安心地品嘗了整整一年的幸福之後，這種再次被籠罩在死亡陰影之下的恐怖叫她忍不住遍體生寒。

　她所以為的2006年5月並不是最後的期限，她也根本還未邁過那一道坎，那麽究竟終點在何處呢？對於已經徹底不了解的未來，就算是飽受輪回考驗的顧靈均也一時無法承受。

　她已經不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裡，她有太多太多牽掛的東西。

　“楚些……”顧靈均並不是一個脆弱的人，這次事故在她經歷的那麽多次生命威脅中也絕算不上是最危險的，她卻在看到江楚些焦急關心的面容時，難以抑製地紅了眼眶，“早早呢？”

　“早早很好，沒受什麽傷。趙梓和莊琦帶她和晼晚去吃晚飯了，你放心。”

　江楚些一邊俯下身輕柔地親吻她的額頭，一邊用修長的手指梳理開她鬢邊的發絲，溫柔而耐心地安慰著妻子。

　顧靈均伸手緊緊地摟住了江楚些的肩背，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脆弱。

　“還沒結束，楚些，都還沒有結束……”

　顧靈均也從未認為自己今後都可以高枕無憂，只是當生活越來越安逸，需要操心的只有女兒與事業的問題後，她的心態確實在悄然之中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明明已經是觸手可及的幸福，明明她和江楚些即將舉辦婚禮，這場算不上嚴重的車禍卻仿佛當頭一棒，敲碎了她的幻想。

　這樣的顧靈均讓江楚些無比心疼，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顧靈均的堅韌，命運卻對她如此殘酷。

　“不要怕，這或許只是一場意外，靈均，我會和你一起面對的。就算威脅永遠不會終結，我們也可以一起戰勝它。人生原本不就是這樣嗎？你永遠不知道意外什麽時候到來。”

　“可是……”

　“沒有可是，相信我，我們一定會白頭偕老的。”江楚些以手指和嘴唇的碰觸來緩解顧靈均的不安，“你一個人都能夠堅持那麽久，現在加上我和早早，又有什麽是不能戰勝的呢？我已經比過去更成熟也更有力量，至於早早……她身上可是有主角光環的，你看這一次，你們不也沒事嗎？不要隻想著不好的方面，從好的角度來看，你們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她努力說著輕松的話語，然而碰觸著顧靈均的指尖與唇瓣都帶著輕微的顫抖。她是如此害怕失去顧靈均，也是如此害怕顧靈均會因為這件事再次選擇離開。

　“楚些。”

　顧靈均覺察到了她心底的恐懼與擔憂，心中的忐忑不安漸漸被愛憐與心疼取代。她主動回應江楚些，擁抱她、親吻她，想幫助她消除不安，也想依靠她來消除自己的動搖。

　害怕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從很早以前她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如今她雖然失去了孤勇的條件，但也換來了更多的力量與支持。楚些說得沒錯，越是在這樣的處境裡，她越是要冷靜下來與家人好好商量一下如何應對這件事。

　“我已經和院方溝通過，你這段時間就先住在這裡。我重新安排了保鏢，也和媽媽聯系過了……接下來我們要好好地演一場戲。”

　鎮靜劑效果漸漸退去之後，顧靈均也終於能夠好好思考。

　“你是想……放出我重傷的消息嗎？”

　“對，我們的敵人太多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不清楚這次究竟是哪方動的手。”

　“你想借此觀察各方的反應？”

　“對，敵在暗我們在明，這實在是太不利了。”

　顧靈均點了點頭，思考了好一會兒，緩緩道：“你現在懷疑哪些人？”

　江楚些說了自己的猜測，顧靈均卻有不同的意見。

　“我覺得可能性最大的是大伯他們。”

　“為什麽？”

　江楚些有些驚訝，因為在她看來，這兩人無論是在動機還是手段上都稍顯不足。

　“高遠熏或許確實不擇手段，但我不覺得她會用這樣的方法在這個時間點來對付我。我倆至少在推廣抑製劑和清洗劑這點上的目的是一致的，她沒必要突然發難。至於梁家，就像你說的一樣，他們還想著死中求生，應該沒精力搞這些小動作。這兩家的動機才是稍顯不足，我伯父卻不然。”

　“你的意思是……”

　顧靈均面色一沉：“楚些，你快打電話給我媽媽，讓她一定要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