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的一瞬間, 傅柏衍的腦海裡驀地閃現出幾個完全陌生的場景,但一幕幕切換的速度快得他根本抓不住,隨之而來的是腦袋炸裂般的疼痛。
這一刻, 他的身體仿佛被灌了鉛, 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壓著他一直往水底下沉,一直往下沉,讓他連掙扎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隻短短幾秒, 人就徹底消失在水平面上, 岸邊的蘇景顏頓時有點慌了,“傅柏衍?傅柏衍你別嚇我啊,你快點出來。”
這人不是吹牛說自己什麽泳都會的嗎?
水面上依舊不見人影。
蘇景顏神情徹底變得慌亂, 連衣服都來不及脫, 就一個猛子扎進了游泳池裡。
泳池裡的水很冷也很深, 蘇景顏憋著氣在水下搜尋,努力一點一點靠近沉在水底的人。
昏昏沉沉中, 仿佛某種心靈感應, 傅柏衍倏然睜開了雙眼。
一隻纖細的手伸到了他眼前,朦朧中似乎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像是特意來拯救他的救世主。
他的心底湧上了一股強烈的求生欲望,被束縛的四肢重新活了起來, 甚至一把抓住他的光, 然後強勢地吻上了濕潤的唇。
賴以生存的空氣在兩人的唇齒間交換, 周身一顆一顆氣泡鼓起又破裂,水下的世界沉寂得可怕,但他卻忽然萌生了一個幾乎變態的想法。
如果就這樣和你一起擁抱著沉入水底, 是不是就能得到傳說中的永恆?
“嘩啦啦”的水聲猝然響起, 兩人同時冒出了水面。
蘇景顏擼了一把濕透的劉海, 氣還沒喘勻就破口大罵道:“你瘋了?你是想死嗎?”
傅柏衍也在喘,但是他卻死死地盯著對面濕漉漉的青年,眼睛裡裡彌漫著一種不正常的狂熱光芒。
“蘇景顏,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他嗆了水,嗓音又低又啞,語氣說不上來是命令還是哀求,“說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神經病!”蘇景顏被他盯得渾身發毛,直接丟下他往泳池邊遊。
西裝沾了水,變得又濕又冷又重,冬夜的寒風一吹,蘇景顏控制不住打了個噴嚏。
還好手機剛才放在了岸邊,他俯身撿起手機,打開通訊錄。
“你濕透了,會感冒。”傅柏衍也跟著上了岸,“給金秘書打電話,我們現在就回家。”
蘇景顏忍耐地閉了閉眼睛,頭也不回地給金秘書打了電話,掛斷後又迅速撥了另一通。
“林寶貝,我給你發個地址,過來接我。”
傅柏衍皺著眉頭上前,“你要去哪裡?”
“站住。”蘇景顏轉回身,語氣冰冷地警告,“你再碰我一下試試?”
青年濕漉漉的頭髮絲全部擼往後,露出高聳的眉骨,膚色白得像雪,唇色紅得像血,漂亮到帶著鋒利的攻擊性。
傅柏衍心下一突,伸出來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我去朋友那裡住一晚,我們都冷靜一下。”蘇景顏努力維持著平靜的語調,說罷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
他的背影那樣清瘦和單薄,腳步卻又那樣堅定,傅柏衍只能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不敢再貿然上前。
又是一個豔陽天。
林寶貝“刷”地一聲拉開窗簾,下午的日光瞬間傾瀉了一地。
“阿顏,你該起床了!”他轉過身去拉床上的被子,“你看外面的太陽多好啊,你就躺在床上睡覺,虧不虧?”
“嗯……”蘇景顏哼了一聲,從他手中搶回被子蒙住臉,“你煩不煩,最近又沒戲拍了是吧?”
“什麽叫又啊?這是我難得的空窗期好嗎?”林寶貝堅持不懈地去扯他的被子,“快起來,陪我出去浪!”
“你就讓我好好睡一覺,不行嗎?”蘇景顏無奈地睜開雙眸,“沒力氣陪你浪。”
林寶貝臉色驚疑不定:“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阿顏你這樣子有點可怕啊!”
蘇景顏呼出一口氣,“哪裡可怕?”
“我還是頭一回見你這麽沒精打采的。”林寶貝遲疑了一下,“簡直就像是……你失戀了?”
渾身濕透上了他的車,問什麽都不說,遊魂般回到他家裡,洗完澡倒床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你才失戀了,你全家都失戀了!”蘇景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貓咪,一下子就炸毛了。
該死的,從來沒有戀愛過,哪兒來的失戀?
“不是就不是嘛,幹嘛這麽激動……”林寶貝嘟嘟囔囔的,忽然又探過腦袋,“那就是跟你們家傅先生吵架了?”
“別跟我提那人。”蘇景顏閉上眼睛,“去喝酒吧,等我起來。”
起床洗漱,換好衣服,蘇景顏給關機的手機充了會兒電,打開後就看到幾十個未接電話,以及不知道多少條的消息。
他粗略地掃了一眼,直接將人拉進黑名單。
眼不見為淨。
深藏blue酒吧。
今晚酒吧裡的氣氛格外燥熱,吧台那裡坐了一個過份漂亮的青年,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褲,硬是被穿出了一股禁欲又勾人的味道。
但是美人周身散發著強烈的“生人勿近”的氣息,搭訕的人盡數被拒得一乾二淨。
“一個人?”耳畔響起一道好聽磁性的嗓音,蘇景顏微微側眸,神情有一絲訝異。
江金辰笑了一聲,“怎麽,景顏看到我很驚訝?”
“是有一點驚訝。”蘇景顏收回視線,指尖輕輕扣著玻璃杯,“沒想到江公子的取向也是男。”
“那倒也不是。”江金辰在他身旁落座,“其實我是泛性戀。”
蘇景顏對此並無太大興趣,隨口敷衍道:“嗯,挺好。”
“不過傅總怎麽轉性了,竟然肯放你一個人在外面喝酒?”江金辰輕輕晃了晃酒杯,“我看他恨不能將你拴在褲腰帶上。”
蘇景顏蹙眉:“我是什麽小玩意兒嗎,我沒有人身自由?”
“啊——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江金辰一愣,連忙解釋道,“我只是覺得傅總的佔有欲太強,還想著景顏你怎麽能受得了呢。”
“切……”蘇景顏嗤笑一聲,“說個好笑的事,他的佔有欲根本就不是因為我而產生的。”
他只是那個人的替身而已,從頭到尾。
傅柏衍失憶後,連他們是怎麽認識的都忘記了,對於白月光的記憶卻像是刻在骨子裡似的,一點不含糊。
“這話怎麽說……”江公子再次怔了怔,又試探道,“你們真吵架了啊?”
“不算吵架吧。”蘇景顏神色懨懨,單手撐著下巴,“只不過搞清了一些事。”
很快,江金辰臉上重新露出溫和的笑容,“如果景顏你準備拋棄傅總了,那我可以先領個愛的號碼牌嗎?”
“你沒戲。”一道陌生的嗓音由遠及近,江金辰下意識轉過臉,溫熱的唇瓣與柔軟光滑的臉蛋輕輕蹭過。
林寶貝直起腰身,目光上下打量著對方,繼續下結論:“雖然你長得也很帥吧,但是比起傅先生還是差了那麽一丟丟。”
江金辰眯了眯眼眸,望進那雙烏漆墨黑又圓溜溜的大眼睛裡,“所以,你是在誇我帥嗎?”
“啊?”林寶貝登時鬧了個大紅臉,“你你你、你這人怎麽就聽前半句啊?”
“我當然是——撿我自己想聽的話來聽了。”江公子微微勾唇,若是熟悉他的人見到他此刻的眼神,心中一定了然,這是江公子的捕獵時刻。
“你們自己認識一下,有興趣就一起玩吧。”蘇景顏喝下最後一口酒,從椅子上起身,“鑰匙給我,我先回去了。”
酒喝進嘴裡是苦的,還越喝越清醒,沒意思。
出租車停在小區附近,蘇景顏下車後吹了一會兒風,這才不緊不慢地朝小區裡走。
就在他準備刷門禁卡進去時,無意中聽到保安大叔們的對話。
“老王,門口那個小夥子是不是還沒走啊?”
“是啊,也不曉得到底怎回事,喝成那樣,不會出啥子事吧?”
“不會吧?要不……我們讓他進來醒醒酒再說?還是報個警?”
蘇景顏心中浮現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遲疑地倒退著走了兩步,然後轉過身,目光四處搜尋。
果然,他在路牙邊找到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蘇景顏,景顏寶貝……”傅柏衍不管不顧地緊緊抱住懷裡的人,“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蘇景顏:……
“你別不理我,你不理我我的心都要痛死了……”醉醺醺的男人嗓音越來越啞,甚至帶著從未有過的哭腔,“我愛你,我承認,我比你愛我更愛你……不是你離不開我,是我離不開你,所以你不能不要我……”
“我愛你”三個字出來時,蘇景顏瞬間愣在了原地,連呼吸聲仿佛都暫停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傅柏衍會如此輕易對他說出這三個字,還是以這樣……痛哭流涕的方式。
在他的記憶裡,從來沒見過傅柏衍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想象不出來,原來傅先生也會哭。
“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我都可以解釋,你和我一起回家好嗎……”男人還在深情款款地剖白自我,見懷裡的人仍舊無動於衷,語氣不由著急起來,“你為什麽不動?沒關系沒關系,我抱你回家好不好?”
“你——”旁觀的蘇景顏終於忍不住了,“你要是真能把這顆樹拔起來,我就算你厲害。”
身後傳來日思夜想的聲音,拚命抱著一棵大樹的男人緩緩扭過頭,對上一張啼笑皆非的臉,神情茫然且不知所措:“景顏,你、你怎麽會——”
蘇景顏:“還舍不得松手?那你就把你深情表白的大樹抱回家,你們一起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