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河停住腳步。
只聽白梵路又道,“如果慕兄接下來這局贏了,我便摘下鬥笠讓慕兄一見,這賭注如何?是否值得慕兄再搏一把?”
“此話當真?”慕雲河問,腳已不自覺往回走。
“自然當真!”白梵路點頭。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慕雲河重新坐下,“橫豎也沒什麽可輸的了,反正就算脫光了你也看不見,既然都這麽說了,就豁出去跟你賭最後一把!”
白梵路一杯茶正入口,聽見他這慷慨赴義的陳辭,差點沒將茶水都噴出來。
“咳……咳咳!慕兄果然豪氣乾雲,這便請吧!”
說著將酒壇推向慕雲河,意思是讓對方掌握主動權了。
慕雲河也不推辭,不過這局至關重要,他定下心來決定仔細想一想。
等他將東西放好,白梵路並未立即說出答案。
“此物在慕兄心中應當頗有些分量,且容我先琢磨一二……”
白梵路說著,突然間話鋒一轉,隨口問慕雲河,“剛剛說到第二個緣由,慕兄可還有興致聽一聽?”
慕雲河雖緊張,到底抵不過好奇心重,嘴裡自然應了好,不過一雙眼睛仍舊死死盯著酒壇,生怕白梵路趁機使詐。
白梵路的注意力卻仿佛已經不在酒壇中的物什上,他微偏過頭朝向窗外。
“家父曾告誡於我,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讓人看見相貌,但他從沒說過這第二個理由。直到有位姑娘,堅持非要見見我的樣子,還以多種方式相要挾,萬般無奈下我隻得讓她如願。”
說到這裡,白梵路突然頓住了。
慕雲河正聽得專注,忙問,“怎麽不說了,後來呢?”
“後來……她嚇得暈過去了。”
“啊?”
白梵路聽他那震驚的語氣,禁不住笑出了聲,“呆子,騙你的!”
“……”
“不過想來我這容貌必定是粗陋不堪,家父才如此囑咐的,這樣看慕兄待會兒可得小心,別也暈過去了才是。”
“怎麽可能!你爹必定不是這個意思,休要胡言。”
慕雲河想都未想就表示反對,他直覺白梵路不可能長相嚇人,反倒應當是好看的。
白梵路裝作歎息,道,“不說這些了,我還是來猜猜,慕兄這回放的是什麽東西吧。”
說著,白梵路一手支住下巴,另一手食指並中指,仿佛隨意般輕輕叩擊桌面。
叮……叮……叮……
酒壇下的東西隨著他手指發出聲音,旁人或許隻覺得他在思考,但白梵路其實是在借助材質進行辨別。
還有,方才慕雲河急切中翻找東西時衣服的動靜,想放又舍不得放的猶豫……
白梵路思路逐漸清晰,手上還在無意識點叩。
有醇酒肆意的清香隨他動作彌漫起,在二人忽而靜默的氛圍中漸漸幻化開。
慕雲河看著那隻手,聽著它節奏緩緩,不知不覺腦海中突然響起一陣清朗的少年笑聲
“師兄!我今日又下山去了,還給你帶了好東西!”
“……”
“你看,一對玉墜。”
梨花開,滿目亮眼的白,將那一雙人影都籠在其中。
慕雲河一時之間有些怔忪,眼前不辨虛實。
而對面坐著的那人卻仿佛笑了,隔著一簾紗,明明望不清,卻覺那一笑,便是春山花顏也不及。
他果真是很好看的,慕雲河心裡想。
“慕兄,這酒壇之下應是你隨身玉墜,我所猜可還確切?”
慕雲河猶自沉浸在房才那隱隱一笑裡,覺得自己大抵是又醉了,不然怎麽會眼看著白梵路拿起那玉墜,潛意識裡其實想搶回來,手腳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想必慕兄不會願意將褲子輸給我的,所以這玉墜該是你身上最後一樣東西了吧,那它算歸我所有了?”
只聽白梵路低低的笑聲落入耳畔,盡是揶揄。
臨走之前,還不忘將慕雲河輸給他的那整袋銀子拿出一些,給店小二算作封口費,剩余的仍舊全數留在桌上了。
其實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只有一樣東西而已,可惜某個呆子沒發覺。
於是乎,凌波樓中突然爆出一聲驚天大吼
“陸霖秋!你你你……太狡猾了!簡直氣煞我也!還小爺的玉來!”
恆昌百姓人人側目,若說慕小王爺天不怕地不怕,連他老娘都不怕,卻有三樣東西最為寶貝。
排第三的是酒,排第二的就是他那隨身玉墜。
慕雲河緊跟著白梵路,“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要把玉還給我?”
“慕兄的玉?”白梵路側目,“既然是輸給我的,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慕雲河急道,“那是喝多酒才不小心輸的,算不得數!”
白梵路語調一冷,“哦?原來慕兄竟是這般輸不起的言而無信之人?也罷!那便算我錯看了——”
說罷就作勢往懷中探去,慕雲河忙以手壓住他動作,氣惱道,“你明知我是什麽樣人,卻還說這種話來激我?”
白梵路反笑,“霖秋與慕兄不過萍水相逢,又如何能知曉慕兄究竟是何等樣人?”
簡直翻臉如翻書,慕雲河聞言愈發氣急,“你……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你若喜歡玉墜,王府裡隨便裝就是一大箱,哪怕一馬車都不在話下,我這裡還有幾塊好的,全部都給你!”
慕雲河說著就將兩塊玉塞進白梵路手中,那是方才路過玉器坊,拿的最好的。
一塊羊脂白鶴,一塊岫紋翡翠,觸手細膩,默而升溫。白梵路不消看,就知這隨便哪一塊單拎出來都是世間無雙的上等美玉。
卻將它們轉手扔給慕雲河,淡道,“無功不受祿,我贏的才算我的。”
慕雲河被噎得無言,“好,你有理,我也不和你吵,但這玉墜對我真的非同一般,我今日起算欠你一個大人情,你非得把它還給我不可!”
“我若不還呢?”
白梵路反問,慕雲河已握住他手腕,欺近他身前。
白梵路也不反抗,隻淡然一笑,“聽聞慕小王爺自幼得慕大將軍親傳,一身武藝卓絕罕逢敵手,莫非今日要用來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瞎子?”
這“瞎子”二字聽入耳中,慕雲河心下不由狠狠一緊,鉗住白梵路的手勁驀然一松,隨即卸去。
“行!行!我真是徹底服了你!你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麽?只要我能做到的,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也定然替你辦到,你將玉墜還給我,要什麽做交換都可以!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慕雲河大聲說著,一邊還舉起右手盟誓。難得聽他如此言語鄭重,白梵路沉吟片刻,反問,“這玉究竟與慕兄有何因緣?你竟如此緊張?”
慕雲河不假思索回答,“的確因緣不淺,我絕不能把它弄丟了,你要什麽我都沒話說,但這玉墜你務必還給我。”
他這認真不似作假,全沒了先前嬉笑打鬧的態度,白梵路也不得不慎重起來。
其實他本打算悄悄取得玉墜,進而試探一件事,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將玉完璧歸趙,之所以不直接問慕雲河要,是不想被他刨根問底,於是才出此下策聲東擊西的,沒想到卻是無意中奪了人心頭好。
思及此,白梵路不由地一搖頭,“說笑罷,惹慕兄如此卻是我的不是,其實我也並非讓你割愛,不過想驗證一事而已。”
“啊?什麽事?”
白梵路自腰間取下自己的玉墜,慕雲河盯著他動作,突然覺得他手裡那玉看上去很有些眼熟。
而後他又從襟口拿出慕雲河的那塊,兩枚玉墜小心並在一起。
都是半月形的玉,玉扣處的凹凸紋路恰到好處拚合,沒有絲毫縫隙,稍一用力,兩枚玉墜就連成了一面環形玉。
甚至玉面內的水頭都接續得完美流暢,絲毫看不出這是兩塊玉,仿佛天生就是渾然一體。
“……”慕雲河是完全愣住了。
白梵路其實有所猜測,他今日就是為了驗證此事,但突然得到結論,如此順利就找對了人,他也有些沒回過勁兒來。
好一陣沉默後,慕雲河臉上泛起一絲可疑的紅暈,支支吾吾問,“這玉,是……是你的?”
白梵路不知他此刻情狀,答道,“是我的。”
慕雲河忽然就不說話了,眼神在白梵路那面紗上飄來飄去。
白梵路還是覺得這麽快就找對人有些不可思議,他還沒來得及從慕雲河身上感覺出魂魄間的牽引。
他拿住玉,摸了摸玉身,自己那枚刻字是“雲湛”,雲湛那枚刻字是“白梵路”,其實都是少年雲湛小兒科的把戲。
應當不會錯了,這個人是雲湛。
“慕兄……”
“霖秋……”
兩人異口同聲。
“呃,慕兄你先說吧。”
慕雲河糾結半天,才道,“我……我先送你回家,已經很晚了。”
到江天一色樓時是下午,後來又去凌波樓,白梵路雖看不見天色,但想來的確是不會太早。
慕雲河剛說完那句,意識到白梵路或許要回的是哪裡,本來他不太樂意,這下更是打心眼兒裡一百個不願意。
“你別回孟三那裡。”
白梵路是不想回,奈何他的確報不出家門來。
“但我沒地方可去,不管去哪裡,總會被五皇子找到的。”
慕雲河突然道,“那我帶你回去。”
不是送回去,而是帶回去。
白梵路疑惑,“慕兄此言何意?”
慕雲河道,“你去我那裡,誰也不敢欺負你的。”
其實要助雲湛渡劫,那即是要留在他身邊的,白梵路想這樣也好,於是順水推舟稍作客套便答應了。
兩人還是一起騎馬,此時月已高懸,城中街巷已沒什麽人。
嘚嘚的馬蹄聲踩透夜的靜謐,白梵路明顯感覺後面人身形有些緊繃,不似來時那般輕松自在,且一會兒離他很近,一會兒突然又離他很遠,不知在糾結什麽。
到得王府,慕雲河直接引著白梵路到了一處房間,“今日時間緊,臨時先住這裡,明日我差人再給你換一個地方。”
白梵路道,“不用麻煩,此處就很好。”
慕雲河沒答是或者否,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外間婢女端著洗沐用品進來,他才提出告辭。
白梵路提醒他,“你的玉還沒拿走。”
他說著就打算將玉環一分為二,被慕雲河按住手,“不必了。”
見白梵路抬起頭,明知他看不見,可慕雲河還是下意識躲開目光,臉上神情又變得古怪,“現在不用了。”
“嗯?”白梵路莫名其妙,他不是很寶貝這玉麽,怎麽突然又不要了?
慕雲河更加局促,“沒什麽,你先早點休息。”
說罷正要離開,恰好撞見兩位仆從抬入一隻大木桶。
這都是慕小王爺吩咐下人要好生伺候貴客的,可這時他再看那木桶,以及婢女手上的浴衣,忽而想起昨夜在窗外的驚鴻一瞥,心頭就泛起些莫名的不樂意。
等他們將東西放好,慕雲河道,“你們都下去吧。”
婢女不確定地抬眼看了看,見主子手勢,確定是不需要她們,才躬身退了下去。
白梵路聽見動靜,知道是抬洗澡水來的,但慕雲河卻遣散了下人,這讓他不明白是什麽用意。
“若不叫他們服侍,你自己可以嗎?”慕雲河試著問。
白梵路想,當然可以,他以前看不見,個人事務都是自己解決的,有人服侍其實才會不習慣。
只是回答未出,慕雲河又接著問出了下一句。
“要是不方便,我也可以幫你。”
作者有話要說:白小路:這個真是雲湛?怎麽覺著有點兒……
雲狗湛:……
作者:有點兒愣?
雲狗湛:丟了人魂,我也沒辦法,而且愣怕什麽,愣才擅長直球。
作者:身為一個合格的攻君……
亂入群眾:首先要功夫好。
作者:非也,首先要琢磨怎麽把媳婦拐進門。
雲狗湛:窩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