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度?聽起來如同一個人的名字。不知是“不度無緣人”的意思,還是“不遵禮製”的意思。
裴不度的手輕撫在阮落腿部那片紋樣,阮落還想再問他,你到底是鬼是妖?
門外有人敲門。同時,傳來周霽的聲音,“阮落,睡了沒。”
阮落像是等來了救星,“哥......有人找我。”
這個叫裴不度的影子的手頓在了他的腿上。
“肯定是講明天拍攝的事,這是我的工作。”阮落聲音央求。
“外面的人,是誰?”
“周霽,我的前輩。”阮落揣測著裴不度的心思,“哥,就幾句話。你讓我去開個門。”
裴不度的手退了回去。阮落幾乎從沙發上摔了下來,軟得厲害。他哆哆嗦嗦地穿著衣服。穿的時候,不由去看腿上的花紋,但眼睛就被自己狠狠地燙了一下,剛才明明哭那麽慘,該興奮的地方,還是挺興奮。阮落的臉燒了起來,不敢抬頭,迅速地穿上褲子。
開門的時候,一回頭,已看不到裴不度。但阮落知道,他並沒有離開,只是如同在那個破廟裡一樣,隱了身形,在一邊玩味般打量著自己。
門一開,周霽手裡拿著劇本:“剛才接到樸導的信息,明天的劇本有些調整。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接。”
一看阮落潮濕的頭髮,以及嫣紅的皮膚,“是在洗澡?”
“嗯。”阮落不由把衣領子又拉了拉。
“我們把明天的劇本對一對。”周霽說。
阮落把周霽讓進客廳,兩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阮落一看劇本,“這改動.....”
“有點大,主要是你和惡神的劇情。”周霽微微一笑。
“如果我沒弄錯,這劇本上改的是,惡神後來喜歡上了我演的這個天師小弟子?”阮落震驚。雖然現在很多影視劇為了票房賣腐嚴重,但樸建是數一數二的商業片大導,對票房十分自信,不會為了刻意討好觀眾,在這些地方用心思。
周霽似乎知道阮落在想什麽,
“一開始是編劇的意思,樸導看了後,覺得這個劇情合情合理,還挺有意思。”
因為劇情調整,兩人開始對台詞。周霽時不時的還會給阮落提些意見。
阮落一心兩用,一邊和周霽討論劇本,一面注意力放在身邊裴不度身上。
如果說裴不度真是個惡神,他肯定是吟欲與邪惡的代表。即便當著他人的面,也會像在破廟裡一樣,對自己各種戲弄。
但幾分鍾過後,裴不度卻消失了。對他沒有任何舉動的情況下。
阮落這才記起他在這屋裡說的第一句話:我現在能現身的時間不長.......
裴不度似乎並不能隨意控制自己身體的實體化,還有時間與地理的限制。他的活動范圍是不是主要在那個廟殿裡。離開這個中心區域,就會有限制?
阮落的心情忽然就有點上揚了。他並不是無懈可擊的。
周霽一離開,阮落便衝到了浴室,脫了衣服,對著大腿根狠狠地衝,但這個花紋就像是紋了上去一樣,怎麽都洗不掉,任阮落把皮膚都擦腫了,也絲毫沒有用處。
那個地方反而因為浸了水,花紋更加清晰,明豔美麗。阮落的勁頭沒了,有些怔怔的。
因為這翻折騰,阮落竟然還睡了個好覺,晚上連夢都沒做一個,一覺到天明。一看時間,已到劇組出發的時間,便收拾梳洗,下了酒店,上了劇組大巴車。
大多數藝人都戴著眼罩睡回籠覺,只有周霽在看劇本,見到阮落上來,點頭打了個招呼。江子豪看到阮落,嘴角挑了挑。
阮落知道他肚子裡又憋了一股壞水。但他現在的心思不在人間,便在最後一排坐下。
一個小時的山路顛簸後,大巴到達廟殿。
再踏入這個寬綽的院子,阮落發現這裡並不像第一次感覺的那樣,空空蕩蕩,沒有物什。相反在院門口兩側,堆了兩個椎形的石堆。猛一看,像是有規則,再一看,卻又沒有,又像是隨意堆放。
院內左右兩面牆上,是一方方石碑。有的空白,有的像是刻著一些字。但因為時間與風化,漶漫得只剩下一些淺淡的痕跡。
主殿門上也掛著個匾牌,上面淡色的痕跡,阮落勉強認出那幾個字:塵緣不度。
阮落看著有點出神,覺得似曾相識。但這種感覺實在荒誕而無稽。
阮落與周霽畫好妝,邁進了主殿。樸建還在擺弄機器。江子豪提著劍,在殿裡跺來跺去,沒有片刻閑下來。
他一慣熬夜,眼睛日常下面兩片青黑色,撲了粉都掩蓋不住。
“子豪,你停停,我頭暈。”擺弄機器的樸建對江子豪說。
江子豪應了聲,停下腳步。他心裡長了草,憋著一股氣,總想找人來發泄。
江子豪把目光轉向阮落。
阮落依然是一身繡金描風的紅嫁衣。不知為何不像平時那樣守在樸建旁,聽著他講戲,而是躲在一個角落裡。即便如此,紅衣奪目,在不明媚的光線裡,有種異樣的濃墨重彩。
現在阮落有點不敢看大殿正中的泥塑。
那個叫裴不度的,身上所穿衣服和泥那件紅色的衣氅有點像。
阮落心裡有個想法,那個惡靈是這裡供奉的老爺?
而這個廟裡供奉的老爺或者其實就是一個惡靈?精怪?甚至是惡鬼。
至少在村民的描敘中,他是一個邪惡般的存在。如同現在他們拍的《惡神》。
阮落不敢去看泥塑。好像只要看一眼,裴不度就會出現在自己身邊,用那隻手來糟踐自己。
眼前人影一閃,阮落心頭一驚,猛地抬頭,見是江子豪,心放了下來。
江子豪看到阮落不當一回事的神色,心裡的那種煩燥感更甚,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看著阮落,“這裡的村民都說我要倒大霉。原因只是因為我進了這個破廟,可劇組的人都進了,憑什麽就我一個人倒大霉?”
他還在糾結昨天差點沒砸死的意外事件。
“而且,”江子豪壓低了聲音,“那天晚上我們明明一起進了廟。你說我把你獻給這個醜八醜。他再怎麽著,也不會為難我是不是?”
阮落的目光轉向那個“醜八怪”,慶幸自己昨晚沒看到那道紅影的實體。
雕像在大白天看更加粗糙,一雙用碳筆描黑的眉毛,並不會因為腐朽敗落,就淡化了那股醜與凶。
“你那天許的願,實現了嗎?”阮落心思不在江子豪身上,但並不代表他就輕易放過打擊江子豪的機會。
江子豪那張臉,猛地陰沉下來。
阮落溫聲說,“子豪哥,你家裡有錢有勢,有什麽不能實現,還要去許願。是不是你的問題錢解決不了,權力也解決不了......我猜是為了感情。”
“你喜歡一個人,但那人看不上你,”阮落一看江子豪的神情,知道自己抓了他的七寸,“所以你才會許願,讓他能看上你,但你一臉倒霉樣,看來這個廟裡的醜八怪也不想幫你。”
阮落無辜地看著江子豪。
江子豪嘴角下彎緊繃,心頭火起,捏了捏手,還是忍不住,一揚手,一巴掌向阮落臉上打下去。
但下一刻,手被人牢牢抓住,一回頭,是周霽。
“你幹什麽?”周霽扔了江子豪的手,沉聲道,“現在的新人都這麽囂張嗎?”
江子豪愣了愣,似乎想不到周霽會突然出現。舉了舉自己剛才被抓的手,竟有兩分無措。
平時他是挺愛揍人,但公開場合並不會表現出真本性。
剛才莫名的一股邪氣上來,腦子就犯渾了。
“我沒有。”江子豪不由地辯解。
“你一直對阮落不滿,我們都看得出來。”周霽淡淡地說,“我只希望你不要把私人情緒帶到接下來的工作中。今天是你和我對手戲,我不喜歡NG太多。”
江子豪臉色驀得蒼白,手都在發抖。
周霽一句話比樸建的上百句對他打擊都大。
周霽衝阮落招招手,“過來,和我一起走位。”
拍攝倒計時準備中......
阮落男扮女裝成獻祭女童,被惡神發現,並知道了他是天師弟子的身份。
他把阮落囚禁起來,想引出天師。但在不知不覺中,他對這個天師的弟子產生了微妙的感情。
拍攝正式開始......
阮落演的小弟子被禁在神殿,周霽一身黑衣,戴著面具上場。
他對著阮落摘下自己的面具,嘴角微挑,表情玩味,“是我。我是你師父,你不願意為師父獻身嗎?”
阮落眼睛中情緒微動。震驚、意外、不解,隨即轉而為堅定:“你不是我師父,我師父不會用無辜者的鮮血修練。你不過是披著我師父皮的惡魔。”
“你好好看著我,我就是你師父。”周霽說。
“他不會讓天下任何一個人為他犧牲,更何況是徒弟。”阮落說。
周霽的手指抬起,似要摸上阮落的唇角,阮落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半步。
周霽忽然就生氣了,眼裡戾氣橫生。抓住阮落的肩膀,猛地推了出去。
這都是技巧上的東西,旁觀者看到的是周霽在推阮落,但其實大部分力量是阮落自己在後退,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就在阮落身形要倒下時,一條無形的手臂,一攬他的腰,他被輕輕一拖,然後放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阮落那雙烏黑的眼睛,雖然心裡無比害怕,還是表現出怒火,以及難以言喻的複雜。
裴不度又處在他的周圍。如空氣,如水,包圍著他。以前他似乎只是一團氣,一股力量,但現在有了形態。與他一樣席地而坐,那條有著寬大袖子的手臂,如情侶一樣環在他的腰上。
阮洛把頭別向鏡頭外。這個時候,面紅耳赤的表情並不合適。
鏡頭中,只有阮落一襲紅衣的背影。
側著臉的阮落,裴不度的手指摸上了他的嘴唇,似乎在擦試,像是要除去剛才周霽那個觸摸。
阮落在心裡說:哥,周霽是君子,不像你,人剛才根本沒觸到自己。
轉念一想,什麽哥,他就是個妖靈。
拍攝還在進行,阮落默默地承受著裴不度的亂來。不像以前,只是一股力量感,現就是看不見的手指,滑向他的唇裡。
不知是不是因為現在人多,還因為昨夜聽到裴不度的聲音,知道了他的名字。心中的懼意莫名少了一些,反而有點生理上的感覺。
阮落暗暗地罵了自己一聲。
接著進行下一鏡.......
江子豪被推了上來,在這裡,有他大段痛罵惡神的台詞。
當江子豪一被推上來,忽然間就有些恍惚。
眼前站著的不是劇中角色惡神,而是他喜歡的對象影帝周霽。半個小時前,周霽對他說,讓他不要太多NG,不要拖他後腿。
周霽演的惡神:“天下都說我是惡,我是墮落之神,但有誰心裡全是光明,沒有黑暗。你們的師父也不可能。我就是你們的師父,是他在二十年前,因為無法容忍自己的邪惡,被劈開拋棄的另一半。現在,我過來找他了……”
江子豪看著周霽,表情呆滯,卻沒能接上詞。助理在一旁舉著台詞,直向他暗示。樸建就要喊卡的時候,江子豪像是反應過來,扯了扯自己的衣領子,衝周霽笑,
“你就那麽看不上我?但我稀罕你啊。我這麽稀罕你,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知道我不是東西,我心裡有個惡鬼,可我就喜歡你。喜歡你還錯了嗎?”
現場一片寂靜。群演與工作人員,還以為是演戲。
“江子豪,你在幹什麽?”只有樸建知道這是竄戲了,拿著喇叭怒道。
“你到哪兒我就到哪,你以為我多想到這個破劇組,我就是知道你是主演,才讓我老爸追加了投資,追著你來的......”
江子豪壓在心中的那股火,越燒越旺。這些話平時都是壓在心裡的,這一刻,如火焰般噴發出來。
“卡卡卡,汪子豪,你瘋了。”樸建已氣得從監視器前跑了過來。
這話如同提醒,又像是開關,江子豪忽然發瘋似向周霽撲了過去,周霽完全沒有防備,被他撲到在地,江子豪力大無比,如同野獸,把周霽抱得緊緊的。兩人滾在地上,他抱著周霽又撕又咬。
現場再次出現混亂,工作人員一擁而上,等把兩人撕扯時,周霽的衣服都被扯爛了。
江子豪眼珠突出,表情木然,嘴裡依然不停地說著騷話,力大無窮,幾個人上前才把他摁在地上。
“這要打,打他才會醒,這是中邪了。”群頭很有經驗。
助理抬抬手,不敢下手。但江子豪瘋言瘋語更多,眼珠發直。這話要是被傳了出去,他一輩子的娛樂圈生涯就算毀了。
助理一咬牙,輪起手,狠狠地給了江子豪一嘴巴。
江子豪被打得晃了晃,眼珠一輪,如夢方醒的樣子。他足足愣著了兩分鍾,一抹臉,看著四下的人,似乎回憶起了什麽。
“豪哥。”助理說。
江子豪落在阮落的眼睛裡,江子豪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他想起了剛才的那一幕,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把自己隱藏多年的心思,暴露在大廳廣眾之下。
雖然江子豪性格惡劣,但一向自負,所以暗戀周霽多年,都沒敢表現出來過。現在,這比當眾給他幾個耳光還要讓他難堪。
“草.......”他一把推開眾人,從寺廟裡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