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接牧周,晏方聲專程設了個七點四十的鬧鍾,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出發。
保姆需要聯系新的,只是沒那麽容易對接好,晏方聲給家政公司打去電話,對方發了好幾個阿姨的個人信息到晏方聲郵箱。
晏方聲決定晚上再回來看,先去接牧周。
不住校的同學八點下課後就陸陸續續往學校外走,牧周跟著周浩一起。
“晚上帶這麽多東西回去能看完嗎?”周浩伸手掂了掂牧周背後的書包。
“能看多少是多少。”牧周也知道一口氣吃不成胖子,但他不太能克制自己的準備行為,今天他還沒完成自己制定的計劃。
周浩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真牛。”
“你怎麽走?公交?”周浩要去取自行車,學校的自行車棚在校外。
“有人接。”牧周道。
“昂,那行,我就先撤了。”
“嗯。”
周浩衝牧周搖了搖手大步走向車棚,牧周走到街對面等晏方聲開車到。
手機上並沒有收到晏方聲的來信,但牧周覺得對方應該不會誆他。
百無聊賴地盯著對面的公交站牌,出了校門的學生很大一部分都上了公交,一輛車經過後帶走了大部分人,對街只剩下零星幾個穿校服的學生。
牧周穿得厚,夜風吹起來也不覺得冷,穿行的車輛不斷在眼前閃過,牧周等了兩三分鍾,一輛車停在了他面前。
晏方聲降下副駕駛的車窗,牧周一眼便看見了他。
坐進副駕,牧周將書包取了抱在懷裡。
“安全帶。”晏方聲道。
牧周連忙加快動作,將安全帶橫過胸前系好。
“餓嗎?”晏方聲問。
牧周搖搖頭。
他下午吃過了,晚上上自習還跟著周浩吃了不少他自帶的零嘴。
晏方聲不再問,將音樂聲放大後調轉車頭。
車內安靜下去,牧周瞥向晏方聲,突然發現晏方聲身上的穿著和早上不太一樣。
早上出門時晏方聲穿的是一件灰墨色西裝,而現在換成了一套藍黑色的。
中途回家換了衣服?
牧周回憶半晌驚覺不對,他剛站的是今早下車的位置,如果晏方聲回家順路載他應該從反方向過來,而晏方聲過來的位置卻是從家裡的方向。
細想了一遍,牧周又不太確定,萬一晏方聲改變行程去了別處,剛好要從那一側過來也說得通。
自己胡思亂想,牧周繃著臉一言不發,車載音樂聲很柔和,牧周目視前方,書包前夾層的位置震動起來。
牧周連忙將書包拉開,手機亮著,有人打來了電話。
將手機拿出,看到來電信息,牧周的手又頓住了。
見他一直沒有動作,晏方聲偏頭掃了他一眼,隨即問:“怎麽不接?”
“是我表舅。”牧周看向晏方聲,遲疑不定,“我要接嗎?”
“接吧,沒事。”晏方聲語氣淡淡,“開免提。”
牧周等待幾秒,按下接聽,依言打開了免提。
“喂小周?”
“表舅。”牧周有些尷尬地答。
雖說那事發生已經好幾天,但牧周記憶猶新。
“下課了吧?”對方好似沒有半點隔閡,非常親密地問話。
“剛下。”牧周道。
“你申請住校了?”
“沒。”
“那你怎麽好幾天不回家啊?”
牧周:……
陡然間,牧周雞皮疙瘩冒了一大片。
他無聲沉默,而後才道:“您怎麽知道我好幾天沒回家?”
對方不言語了,沒接牧周的話茬,順著自己思路接著說:“你現在住哪兒啊?”
“我和你舅母回去想了好幾天,我們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這事兒確實是我們做的不好,要不你就住我們家吧,你和小恬也正好有個伴,小恬一直都想有個哥哥帶她玩。”
“你想,你在外邊找房子畢竟不安全,吃住用也不方便,外面哪有家裡好。”
“你還沒嘗過你舅母的手藝吧?她就等著你到家給你做頓好的。”
“喂,小周,你在聽嗎?”
牧周後悔自己聽晏方聲的話將免提打開,電話那頭的人可能還覺得他是心智不健全好拿捏給一顆甜棗就能隨意發落的孩子,自己想了一出特別合乎情理的說辭,字字句句都好似站在牧周這邊誠心誠意為他考慮。
實在……太難為情了。
被晏方聲聽到如此滑稽的話,和他一起欣賞唯一家人的虛偽面具。
沒聽到應答,對面就不死心,繼續發問:“喂小周,你還在嗎?”
牧周臉上跟火燒似地,再也忍不住,伸手要掛斷,晏方聲卻在先他一步在街邊停車,從他手裡將手機拿了過去。
“他不在。”晏方聲替牧周回答。
牧周訝異地看向晏方聲。
“你是誰?小周人呢?”
“我是牧周新的監護人,如果你有疑慮的話可以跟律師談,沒有疑慮的話就請不要再打電話過來了。”晏方聲道。
“不是,你誰啊?你是哪門子的監護人,我跟你講你不要把小周帶壞了,我……”
“放心,不至於。”晏方聲飛速掛斷電話,親自動手將對方的電話拖入黑名單。
把手機還給牧周,晏方聲道:“該拉黑的盡早拉黑。”
“…謝謝。”
晏方聲動作太快,快到牧周根本反應不過來。
“你要是不想把他拉黑,再拖出來也可以。”晏方聲說。
“拉黑吧。”牧周道,“我……”
牧周猶豫不決,“謝謝哥。”
“不想來往就別來往,”晏方聲說:“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晏方聲的接送服務有那麽幾次,但後來牧周就死活要自己坐公交去了,一是他發現晏方聲沒那麽順路,二是他已經記清來回的路線,不需要再麻煩晏方聲。
他忙著準備期中考試,頗有點埋頭苦學的勁頭兒,也不知道在拚什麽,牧周連續熬了兩個晚上驟然發覺自己跟以前的狀態實在差太多。
從小到大父母給他灌輸的並不是要他成績頂尖的理念,牧周也從未給自己多大的壓力,能學就學,但現在卻不一樣了,他好像自己在拚什麽勁兒,沒有要比較的人,就是自己和自己拚。
他迫切的想要變好,拿出一點成績來。
剛學完腦子活泛,牧周不太困,把搞不清楚的題都做了標注,牧周準備周一去學校問問別人怎麽做的。
拿出手機刷了一會兒,牧周突然想起自己還沒買畫畫的工具,前幾天本來還在挑,結果一開始上課就忘到腦袋後邊了。
自從上次和表舅打完電話,牧周短期內都不太想回家,更別提獨自回去拿畫具,能在網上買自然最好,只是得多看兩家比較一下。
“咚咚。”敲門聲響起。
牧周本來腦袋後仰倒在椅背上放松,聽到聲音驟然立起後背。
“來了。”牧周把桌上散亂的東西稍稍收整一下,將手機塞進褲兜裡去開了門。
按理說晚上晏方聲都不會出現在樓上,今天為什麽……
牧周去開門,晏方聲穿了件深灰色的家居服站在門口。
“還不睡?”晏方聲出聲,牧周錯開他的身體視線掃到書房,才發現書房的燈是開著的,晏方聲今晚一直呆在書房。
難怪會來找自己。
“我馬上。”牧周道。
晏方聲看了眼他的書桌,問:“作業很多?”
“不多,就是想把之前漏掉的地方補起來。”
“嗯。”晏方聲點點頭,“現在做完了吧?”
“做完了,我在挑東西。”牧周道。
“挑東西?”
“嗯,我想買寫畫材,快要開始集訓了。”牧周說。
“都買好了?”
“還沒,我還在看。”
“那別看了。”晏方聲說。
“嗯?”牧周疑惑地抬眼。
“你明天有空的話我可以帶你去買,”晏方聲說:“我知道周圍的畫材店。”
“我明天沒事。”牧周連忙道。
“好。”晏方聲道:“早點休息。”
“晚安哥。”
牧周看著人將書房燈關了下樓,隨著腳步愈往下直到聽不見聲響,樓梯的燈也跟著關閉。
二樓除了牧周所在的房間以外都墜入黑暗,牧周將門關上,脫了鞋倒在床上。
他和晏方聲並沒有多親密,但說生疏好像也算不上,就是很客氣,非常客氣,晏方聲提醒他最多的便是要他早點睡。
真像個大家長。
牧周胡思亂想著陷入夢中,第二日家裡卻哄鬧起來,牧周恍惚中聽見狗叫的聲音原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直到他穿好衣服下樓和一人一狗對視,牧周才發現狗叫並不是自己的幻聽。
廚房裡新的保姆正在做早飯,牧周左右看看,沒發現晏方聲的身影,沙發上坐著的墨鏡男應該是保姆放進門的,一條栓了繩威風凜凜的狗縮在他腿邊。
看見牧周,狗沉默一會兒後突然衝他大叫一聲,墨鏡男連忙安撫狗狗,摸著它的腦袋讓它坐下。
“你就是晏方聲家裡那孩子?”鄭昶摘下墨鏡,露出極風流的一雙眼。
“啊?”牧周懵了,但還是禮貌地回:“你好,我暫住在晏哥家。”
“哥哥?你是他表弟還是堂弟啊?”
牧周結舌,“額……都不是。”
“那是什麽?”鄭昶瞪大眼睛,“莫非是情哥……”哥?
“有病吃藥,讓你那隻亂叫的狗滾出去。”晏方聲從房間裡出來,他沒穿戴假肢,坐在輪椅上。
鄭昶怕晏方聲翻臉把他寶貝兒子丟出去,連忙噤聲。
轉而衝牧周微笑,“你好你好,小朋友。”
牧周看著面前大概年齡三十歲的男人一本正經管他叫小朋友,額角的筋不受控地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