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又是快到放學的時候才睡醒。
剛睜眼的人還有些懵怔,倦意未散,衝淡了往日眉宇間的凌厲。
“醒啦?”賀昀合上物理課本,推了過來,“去吃飯嗎?”
“……”江黎眯了眯眼睛,拎起書包就要從後門走了,“……走了。”
賀昀下意識伸手拉他:“別這麽急著……”
‘走’字還沒出口。
賀昀的手指剛剛碰到那黑色的護腕,江黎就臉色一變。
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把他甩開,凶狠地吼道:“別碰我!”
這個動作幅度太大,以至於賀昀的手狠狠撞在了包鐵的桌角上,頓時紅了一片。
這動靜也不小,教室裡還沒下樓吃飯的幾個同學紛紛好奇地回頭。
賀昀也是一愣,琥珀色的眸裡滿是驚訝與錯愕。
而江黎在甩開他的手之後就大步從後門走了,如果經過他的人再多看兩眼,就會發現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臉色也十分難看。
江黎知道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了,可在那一刻,他沒能控制住自己,本能地就甩開了一直在釋放善意的那隻手。
這下總算徹底把他推開了吧?
他不應該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
口袋裡的手機震個不停,江黎掏出來看了一眼,都是大奔發的微信。
飛奔的五花肉:【黎哥,怎麽了?】
跟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表情包。
【怎麽跟賀神生氣了?】
【從開學到現在,你上課睡覺賀神就幫你劃重點,整理筆記,自習午休他主動給你講題,知識點掰開揉碎說給你聽,催著你寫作業……】
【賀神人挺好的,我看他剛才還在看你寫的練習卷】
【黎哥,你怎麽就跟他生氣了?】
江黎停在樓梯間拐角的陰影裡,打字。
我沒生氣。
接著他迅速按了刪除鍵。
JL:【不用你管】
而後他直接把手機關機了。
*
那一下撞得著實狠,賀昀的手背到現在還隱隱約約疼著。
他看著那塊淺淺的淤青出了神。
自己哪裡做錯了呢?
前些日子拉他另一隻手腕他還沒這麽大反應啊。
明明關系已經更進一步了,這一下又倒退到比最初還差的時候。
賀昀當時看得清清楚楚,碰到棉質護腕的那一刻,同桌眼裡不是憤怒,也不是厭惡,而是滿滿的驚慌失措。
……護腕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
校草百思不得其解。
而他沉思的表情落在大奔眼裡就是‘著實被不知好歹的黎哥傷了心’。
這下小胖子可有點著急了。
黎哥肯定不是故意的,而賀神之前好像也挺想和黎哥交朋友的。這要是不說開了,誤會不就鬧大了……
大奔抓耳撓腮地想了半天,又在心裡打了半天草稿,才顫巍巍地回頭,小聲道:“賀神?”
賀昀抬頭。
“黎哥、黎哥的臭脾氣就那樣,你別往心裡……”說著,大奔掃到了賀昀手背上的青紫,舌頭打了個結,磕巴了一下,“別、別往心裡去,大人不計小人過,行不?”
賀昀看著前座的這個小胖子看了半天,直看得宋奔心裡發毛,才問:“你怎麽這麽維護他?”
大奔在心裡暗歎一聲‘不好!’,臉上卻還盡量維持鎮定:“也不是維護,就是吧……黎哥不是表面上的那種人。”
“他是看起來凶了點,狂了點,無法無天了點……”
“但黎哥內裡還是很……”大奔頓了頓,知道自己要說的話沒什麽信服力,“內裡還是很善良溫和的。”
溫和……
賀昀忍不住又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小刺蝟豎起刺來的時候一點都不溫和。
大奔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忍不住在心裡說了江黎一句幹嘛用這麽大力氣,然後繼續勸道:“賀神,你先消消氣,黎哥他……”
“我沒生氣。”賀昀平靜地打斷他。
他是真的沒生氣,他只是在想江黎為什麽這麽大反應而已。
大奔卻心裡一抖,完了,真生氣了。
人家都真生氣了,他也不好繼續硬勸,只能再說兩句好話,就轉了回去。
一轉回前面,大奔就拿著手機在對話框裡一陣瘋狂輸出。
飛奔的五花肉:[表情包]
【賀神好像真的生氣了】
【要不咱說句好話?別把人得罪死了】
【好嘛黎哥,你就說句話】
【你是不是又關機了】
【淦,我就知道】
【賀神手背青了一大片】
【他都沒去吃晚飯】這邊大奔忙著像個小老太婆一樣在對話框說了不少,周圍下樓吃晚飯的同學陸陸續續都回教室了。
班長陳飛見大家差不多都回來了,又拿著報名表上了講台。
“大部分項目已經有同學自願報名了,現在女生四百接力差一個人、跳遠差男女生各一個、鉛球差一個女生、八百米差一個男生……還有就是三千米也差一個男生。”
“沒人要報名了嗎?”陳飛說著在投影儀下面點開了手機上的抽簽網頁,“那我抽簽了啊……”
抽其他幾個項目的時候還好,獨獨到了三千米,大家都噤了聲,屏息凝神地盯著大屏幕上的那個小圓盤。
大奔這會兒還在嘮叨江黎。
已經被抽到項目的人就放松了很多,賀昀剛剛才被抽中了跳遠,這會兒已經繼續刷數學練習了。
那是一道概率題。
已知袋中各有紅白藍球10、5、3枚……
題乾還沒讀完,就聽見前面的衛舒承好大一聲:“臥槽!”
賀昀抬眼,大屏幕上,那小小的箭頭穩穩地停在了江黎的名字上。
陳飛看了一眼賀昀身邊已經空了的位子,說道:“要是沒人反對的話,咱們班三千米就由……就由江黎跑了?”
班上安靜了好一陣子。
“那……就這麽定了。”陳飛想著這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抽的,就先把校霸的名字填上去,到時候江黎要是不想跑……再說,再說哈。
大奔也被衛舒承那一聲叫喚嚇了一個激靈,然後他先是慶幸了三秒不是自己,又給江黎發了條信息。
飛奔的五花肉:【恭喜黎哥喜提春運會三千米】
發完了,也許是怕江黎還在氣頭上,他又補了一句。
【要是不想跑趕緊跟周老師說】
然而直到晚自習結束,大奔都沒收到任何回復。
*
其實江黎沒過多久就開機了。
經理剛把工資結給他,包含了到月底的錢,但卻告訴他從今天起就不用來了。
江黎有點懵,但經理的樣子明顯不願意再多說,他也就沒再追問。
在街上逛了一會兒,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水馬龍,江黎抿了抿嘴唇,上了公交,然後在市醫院的門口下了車。
上了六樓,櫃台的護士跟他打了個招呼,問道:“今天來的這麽早?”
江黎嗯了一聲,然後問:“下一期的醫藥費是多少?”
護士在鍵盤上敲了幾下,拉出帳單:“我看看啊……低保扣百分之八十,國民Omega醫療保險再扣百分之十七……算上這期還沒交的,一共是一千四百九十二塊三。”
少年的視線垂了垂,從包裡點了十五張鈔票,遞了過去。
收好護士找的零錢,江黎猶豫了片刻,順著走廊往裡走了走,然後拐進了一間病房。
那是間八人房,這會兒有一半是空著的。江黎徑直走向最靠裡的那張病床,然後拉開了隔簾。
病床上躺著個女人,面色枯黃,骨瘦如柴,插著鼻氧管,正睡著。
病床邊上的小櫃子上放著兩個橘子,江黎輕手輕腳地從病床下面拉出把折疊椅,在床邊坐下;然後拿了個橘子,細細地剝開來。
隔簾外時不時傳來一陣又一陣駭人的咳嗽聲,江黎卻恍若未聞,專心致志地剝著手裡黃澄澄的水果。
剝下來的橘子皮也不急著扔,照原樣再把果肉包起來,防止風乾。
床上的人還睡著,細看的話,江黎的五官跟她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一直睡著,江黎也沒叫她。
剝好橘子後,他沉默地又坐了一會兒,直到外面劇烈的咳嗽聲弱了弱,才站起來,又輕手輕腳地把折疊椅放回床下。
一直在咳嗽的是對角床位的一個老大爺。
江黎掀開隔簾出去,剛巧碰上那老大爺的老伴晃晃悠悠地端著水盆要去倒。
“……我來吧。”江黎接過老婆婆手裡的塑料盆,拐出去倒掉,然後又接了盆熱水回來。
回來的時候剛巧趕上值班的張大夫查房,見江黎也在,張大夫趕緊叫住他。
“小江,”她把江燕茹的病歷遞給他,“你媽媽的情況……開始惡化了,恐怕不能繼續保守的藥物治療了……就算不做手術,藥也得換一批。”
江黎掃了一眼病歷上的X光片,中間一塊被圈出來的陰影比上次看又大了不少:“……需要多少錢?”
“隻換藥的話,一期得漲到三千塊錢;做手術的話,還是九萬塊。”張大夫推了推眼鏡,歎了口氣,“當然,手術不但貴,風險也非常高……小江,真的不考慮聯系你爸……”
少年輕聲打斷了她的話:“那就換藥吧,錢的話……我會想辦法。”
*
下了晚自習,賀昀給司機發了條信息,不多時,一輛黑色的邁巴赫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一中附近。
賀昀上了車,對李叔說:“送我去皇冠KTV附近的派出所。”
李叔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少爺,您去那兒幹什麽?”
賀昀看著兩小時前收到的短信,揚了揚嘴角:“秘密。”
那條短信是個沒存的號碼發過來的,內容只有一句:
——賀少,監控按著您說的處理了。
李叔又補充了一句:“老爺知道了也許會不高興。”
賀昀嘴角的弧度更大:“這次狐假虎威了一把,不高興是正常的。”
“明天就是周末了,少爺打算回家嗎?”
“不回。”
李叔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踩了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