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烏賊不敢睜開那隻碩大渾圓的漆黑眼球,固然是刀口拉到最長的斜斬,這一擊還是落得有點偏,大約在眼皮的左上方,咕嘟嘟湧出來的血已經不是紫色了,而是紫黑色。
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完全拋棄了擬態的捕食偽裝,渾身上下翻滾著最濃豔的深紫和血紅,仿佛一面輻射在冰海深處的晚霞。它張開的腕足盤踞了冰川的表面,甚至有一條扒在通道深處,蛛網般交錯縱橫。
易真隻來得及看這一下,便瘋狂向上逃竄。擬態霸王烏賊足有十六條扭如巨蟒的足肢,每一條的長度都可以達到三十米左右。想來在這片海域,除了雷音鬼龍本尊,它無需懼怕任何掠食者,但今天卻陰溝翻船,在老巢被人一刀攮了眼珠子,不氣到發瘋,反而是不正常的。
地動山搖,冰川被它帶得震顫不休,它狂亂地攪混海水,無數冰錐殘塊紛紛砸落海底。易真瞬間被它掀起的亂流劈頭打翻,如果不能迅速奪回身體平衡,那就只能像條死魚一樣隨波逐流了。
一條腕足如怒龍般抽來,它離易真還有一段距離,產生的水壓已然在海中形成了透明的波紋。易真強壓胸口被次聲波擊中的悶痛,猛力向上一竄,他躲開了那道無形的波紋,但被波紋帶動的海水是他無法躲避,也不能躲避的。
易真再度被打了個跟頭,這一下牽動了傷口,他的喉頭再度湧上腥氣,全部被他悉數吞咽了下去。
這裡是海底,他不能讓自己的血在水中洇開,以霸王烏賊的智商,只要它嘗到一點血味,它都會在記憶庫裡將易真存儲一輩子。屆時只要感應到易真的氣息,無論它身處何地,在做何事,它都會拚上一切前來追殺自己一生的仇敵,這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如果天都人當真沒辦法解決它,易真起碼要給自己留下第二次機會。
易真在海中敏捷地一翻身,看也不看身後一眼,抓緊時間往前竄。素白的外袍已經不像輕紗魚鰭般散開,而是緊緊貼在了他的身上,易真的身形看上去就像一尾瘦滑的白魚,或者一支穿雲破霧的銀箭。
幽幽的波光一閃而逝,他亦是一閃而逝。身後狂舞腕足的霸王烏賊則像一隻變異的巨蛛,一面窮追不舍,一面發出斷斷續續地無聲尖叫。因為進化出了過多的腕足,它的遊動方式也不再像普通幼小的同族那樣,依靠噴射體內水分的方式疾速反衝,而是利用迅猛盤旋的足肢,來產生推動海水的反作用力。
從前往後看,易真後方猶如綻開了一面癲狂輪轉的怪誕萬花筒,豔紫、深紅、墨綠……種種深海中稀缺的顏色大肆盛放,仿佛張開口的妄念地獄在身下追趕。
這裡是深海,易真孤身一人,不敢托大。他竭力捱著霸王烏賊發出的次聲波攻擊,大腦、胸口、丹田皆是翻江倒海,激起的腥氣一陣一陣往上冒,易真只是狠狠咬緊牙關,封閉七竅,讓血不至於從耳孔和鼻腔——甚至是眼眶裡噴出來。
他心無旁騖,瘋狂消耗內力,將東海化玉訣運作壓榨到極致,總算勉力與霸王烏賊拉開一段距離。眼見魚坑的光亮近在咫尺,易真眉頭微跳,水下的動靜這麽大,怎麽可能不引起天都人的注意?
心中雜念頓起,易真的身形便是一滯,速度也慢了下來。然而生死時速的時刻,任何一絲猶豫,都是能夠引來殺身之禍的契機。
霸王烏賊狂喜地嘶叫起來,它已經上升到了淺海,壓強的變化,使得它眼皮上的毒傷更加血湧如泉,但它不管不顧,復仇的怒火佔據了絕對的上風,四條腕足齊齊突刺,從上下左右四個方向,鎖死了易真的退路。
間不容發之際,易真頭也不回,只有身體倏然化作一團無形的煙霧。
——摩羅幻身·身見轉!
水中布帛撕碎的聲音微不可聞,那件素白的衣袍瞬間化作千萬縷破碎的殘片,不過,破碎的也僅僅是衣袍而已。
霸王烏賊愣住了,以它的智商,居然無法理解方才發生了什麽事,它巨大的觸手收不住力,已然從魚坑上高高竄出,濺起滔天的水花。
“異獸!”早已看守在各個魚坑邊上的天都軍人一聲大吼,“廢4號捕撈點,所有人!”
射線槍的光芒交織成了密密麻麻的網,幾乎照亮了夜晚的天空,霸王烏賊連綿痛嘶,腕足表皮一片焦黑,冒出炙烤的煙氣。
它心頭怒火更甚,此時此刻,易真已經被當成了和藍方一夥的,霸王烏賊循著其它魚坑的光亮,揮舞腕足,在冰面上猛烈掃擊。被它卷住的天都人就再也沒有逃脫的機會,上萬束肌肉一同發力,只能聽見獵物骨骼被擠壓的爆響,下一秒就該亞特蘭蒂斯做出判定,將瀕死的天都人傳送出去。
射擊聲、怒吼聲、冰面碎裂聲、浪花拍打的水聲……聲聲交纏,幾乎煮沸這個本該寧靜的黑夜。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一個人影破開海水,吃力地攀爬上冰面。
早在霸王烏賊脫離冰川,在海底發威的時候,天都人就察覺到了腳下冰面的震動,開始分批在魚坑邊上守衛觀察。舍心和李有燈不得不暫時躲到一旁避讓,蟻多還能咬死象,他們不是易真,沒有那個硬碰硬之後還能全身而退的本事。
“唉!那是不是易真!”李有燈眼睛一凝,小聲叫道。
舍心急忙道:“好像是……快去看看!”
兩個人披著雪熊皮做偽裝,就像兩坨偷偷摸摸的雪堆,咕呲咕呲地往人影的方向猛衝。
“靠!真是他!”
“快快快趁他們狗咬狗我們趕緊走!”
李有燈掏出一張熊皮,往嘴唇雪青的易真身上一裹,趁著沒人往這邊看,都在專心致志對付霸王烏賊的時候,扛著易真扭頭就跑,舍心跟在身後,不忘張開熊皮蓋住他們的背影。三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跳大神的狗熊,歪歪扭扭地跳遠了。
“他怎麽傷成這樣!”李有燈大驚,“底下有個什麽東西,能把他傷成這樣!”
舍心思索:“觸手……看起來像是深海物種,就是不知道深海哪一支……”
易真為了和霸王烏賊扯開一段安全距離,已經在泄洪式地使用內力,最後為了擾亂霸王烏賊的視線,禍水東引給天都人,更是超負荷地發動了全身化霧的身見轉,丹田已經榨得出血開裂,又正面無差別地捱了半天霸王烏賊尖叫的次聲波……
此刻被李有燈身上熾熱騰騰的羅刹血一激,吞了一路的瘀血再也壓製不住,一口氣貫長虹地噴出去,幾乎濺紅了半面熊皮。
李有燈尖叫:“啊!這什麽!你把什麽東西噴我身上了!要是中午吃的魚肉小心我急眼我跟你說!”
易真斷斷續續地往外咳血,一邊含糊地說:“血……魚肉早消化光了……”
李有燈轉念一想:“哦,行,那還有點逼格。”
這什麽傻之逼的對話,舍心聽得頭都大了。不怪之前回去,家裡人都誇他成熟穩重了不少,天天跟這兩個奇葩隊友在一塊,再弱智的人都要被逼著成長起來了!
“這不是重點!”他難得急眼,“你怎麽傷得這麽重啊?還有沒有救了,要什麽藥啊?”
易真露出一個慘白帶血的笑,一邊笑,一邊咳:“不礙事……瘀血吐出去,就好了……”
三個人緊趕慢趕,跑到了挖出來的臨時據點,易真做了個手勢,剩下兩個人頓時明了,把直播攝像頭調開了。
易真吐了一路的瘀血,渾身血跡斑駁,他等不到擦,便趺坐原地,熟稔如行雲流水地擺出五心向天的姿勢,開始調息理氣。
其實按照東海化玉訣的特性,不需運功便能自如流轉,本來是不需要擺姿勢做架勢的,但易真這回傷得嚴重,不得不利用最適合內息循環的姿勢,先粗淺地治療一下內傷。
過了大約個把小時,易真才睜開眼睛,呼出一口氣。
“你……你怎麽樣了?”李有燈小心地問。
易真思考片刻:“可能養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大概就好了。”
他又從藥箱裡摸出傷藥,吃下去一顆:“但只要不做什麽大動作,其實也能撐住。”
他咽下藥丸:“好了,我來跟你們說底下有什麽,底下有一隻巨型的深海擬態霸王烏賊,被我用毒刀在眼皮上砍了一下,那是讓傷口無法愈合的毒藥,只要天都人不是弱智,磨也磨死它了。”
李有燈詫異說:“你……你幫了藍方?”
“那東西很棘手,速度快,力氣大,還會次聲波攻擊,我們還要用天都人來磨大龍,在這就死光了算怎麽回事?”易真苦笑一下,“而且它就守在冰川通道的入口,它要是個啞巴,我也不會傷這麽重了。”
舍心歎了口氣:“有你幫忙,他們找到大龍的可能性肯定要大很多。”
李有燈有些狐疑:“你就這麽肯定,冰川下面的通道連接著雷音鬼龍的老巢嗎?”
“我不能肯定,”易真攤手,“只是直覺下面有個大東西。就算下面不是雷音鬼龍的老巢,而是什麽別的寶藏怪物,那又有什麽關系?反正截就完事兒了。”
“更何況,”他一按空間鈕,嘩啦啦掉下來的潛水服就像小山,頓時倒在對面兩個人頭上,“我們也不虧啊!”
“我靠!”李有燈大叫,“你是批發潛水服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