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駕、救駕!”
“陛下——!”
“死人了、死人了!”
“皇帝被人殺了!”
人潮沸騰中,尖叫聲、哭喊聲、無意義的吼叫聲混雜在一起,如同悶雷環繞場館滾動。所有觀眾爭先恐後地逃竄,唯恐被卷入刺殺皇帝的驚天大案,或者唯恐自己也變成下一個死在觀景台上的人。被踩碎的糖果濺得滿地都是,隨處可見在碰撞的肢體間亂擠的禮花槍、響哨、汽水瓶與小食盤,時不時有人被洶湧的人流裹挾著推倒在地,從此再也沒能爬起來。
獨立的席位上,沒有人還能閑坐在原地。到場的大奇跡者被簇擁在最前面,緊急查看皇帝的傷口,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好看的了,在場的人全都心知肚明,皇帝是純種的人類,注定他不會擁有異族能夠快速愈合的基因。退一萬步說,即便皇帝是諸多星系中生命力最為頑強的種族,也不見得能在這樣的傷勢下保住性命。
他的胸口完全被燒穿了一個大洞,范圍涵蓋了他的心臟與氣管,肌肉和骨骼幾乎是瞬間熔解碳化的,因此死亡也只在一瞬間降臨。
蒙蒙的議論聲快速匯聚在一起,嘈雜無序的噪聲逐漸扭成了一個整體,驚恐雜亂的思緒逐漸對準同一個方向。
“……死了,陛下真的死了……”
“……怎麽會這樣,接下來要怎麽辦?”
“下一任的王儲還沒有立,皇后……”
“誰該對這件事負責?”
“……弑君凶手。”
“殺人犯!”
不妙。
易真心裡隻來得及升起這麽一個念頭。
——不妙。
他大可以要了愛凡的命,甚至是奧斯汀的命,因為朧華星事件的發生,即便是宮廷中最有權勢,最為強盛的權臣和大公,都不會對他們的死亡報以任何看 K烙諑淥、死於吃飯噎著氣管、死於突發性心疾,還是死於無聲無息的暗殺,大庭廣眾之下的刺殺,又有什麽不同的分別?
引狼入室,兩位王子為了掌握皇權的更迭,不惜去借用連自己都無】刂頻牧α浚以無辜之人的鮮血和屍骨鋪路,其愚蠢和短視,令皇帝也過早地放棄了他們。殺了他們,皇帝或許會感到憤怒和悲傷,但一切尚在可控范圍之內。
然而皇帝也死了,還死在舉世矚目的頒獎典禮現場,他死亡的消息幾乎是同步傳遍了整個星系,甚至是周邊星系。
這不是易真和容鴻雪願意看到的局面,皇帝可以死,但唯獨不能死在這裡,死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死在全世界的注視中。
太阿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恐懼,它尖銳大喊:[玩家,快逃!]
逃。
是的,逃。
千頭萬緒一閃而逝,易真隻來得及回看舍心一眼。舍心立刻領悟,他抓住李有燈的手臂,低喝道:“先跟我走!”
誠如原著所展示出來的一樣,這本黃書的主角稀少、劇情粗糙,邏輯也可以說是狗屁不通,一切隻為“易真”和“容鴻雪”的肢體交互做輔助鋪墊。但正因為簡陋,它制定的規則同時涵蓋著極為簡單粗暴的力量。
——蓋亞·曙色在原著中被稱為“最智慧的人”,因此他僅憑思想,便可以直達世界的本質,感到規則對他的壓迫與桎梏,從而一眼看穿易真身具的力量;易真和容鴻雪是書中僅有的主角,因此他們的意志基本等同於世界的意志,易真說我也要七海誅王死,七海誅王就必須死在容鴻雪手上;容鴻雪對易真說我相信你,易真就可以完全無視等級,一擊殺退雷音鬼龍這種神一般的生物。
那皇帝呢?
皇帝是世界所指定的,阿佐特星系的最高統治者。客觀事實擺在這裡,數百年來,皇室再沒有出過一位天資卓絕的S級壓陣,從而導致他們倍受朝臣與高校的壓製,可皇帝仍然手握至高的權威,是一種集大成的象征。
……但如今他死了,而且是慘烈地死在光天化日之下,死在全世界面前。
這一刻,書中的規則產生了相悖的扭曲,易真確實是世界的主角,但他謀殺皇帝的嫌疑也確實在世人眼中達到了頂峰。他出手誅殺小王子在先,此前唯一和他近距離接觸過六禦座的五十嵐櫻雪暴斃在後,現在連皇帝都死了,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死於珀加索斯的偷襲,死於貫穿胸口的致命傷。
——易真是主角。
——易真理應得到一份針對重犯的通緝令,被關押進死刑監獄,等待刑訊和審問。
——易真是主角。
——易真是所有人心中的弑君凶手,阿佐特星系應有很長一段時間,對他保持敵對態度。
規則相悖,意味著漏洞的產生,這是裁決十二席對他下手的最好時機!在這種亂象中,易真還要防備裁決十二席的暗害和偷襲,局面無疑待他分外不利,他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逃,先離開諸多S級的包圍圈。
被容鴻雪控制住的三名穿書者,喉間突然發出骨骼交錯的“咯咯”聲。容鴻雪的面色本就沉肅,此刻,他的精神力猛地穿進三人的喉骨,卻無∽柚辜∪庋顧豕趨賴某櫬ぃ三個人一瞬斃命,屍體猶如融化的沙子,淅淅瀝瀝地塌陷下去。
操縱者死去,頃刻間,盤踞賽場的樹木軀乾也如霧氣般消散。眼見對方的死已是無可阻攔的結局,容鴻雪毫不含糊地卷向易真,精神力猶如屏障,將他全然籠罩。
“最強的來了?”他問。
“來了。”易真啞聲道,“快走,你也不安全!”
萊雅皇后發髻蓬亂,她的眼眶滴血一樣紅,臉色則慘白如紙。她已經哭不出來了,轉眼間,她失去了最小的兒子,還親眼目睹丈夫死在眼前。她猛地朝前撲,猶如困死在牢籠中的母獸,她撲開藥劑師,撲開大臣與貴婦,撲開圍上來的人群,後冠歪倒,又被拉下來的一綹紅發牽連著滾在肩頭,而後摔在地上。
“抓住他!”萊雅皇后歇斯底裡地吼叫,“他殺了我兒子,也殺了我兒子的父親!抓住他!抓住大不敬的逆賊,抓住弑君者,再砍掉他的頭!”
辯解已經沒有用了,初春消融的殘雪都未必有此刻的申辯這麽蒼白無力。這裡成了生死廝殺的戰場,而對戰的雙方,是易真、容鴻雪,還有整個阿佐特帝國。
易真唯一慶幸的,是他和舍心事先就交代過可能發生的最壞打算,他才能及時帶走李有燈,在德斯納星系,他們的處境會比自己安全太多。
瓦妮莎·朔望看到了匆忙離開的舍心和李有燈,作為主犯的隊友,他們亦有從犯的嫌疑,她必須攔住他們。只是她還沒動身,塔卡梅耶就搶在了她的身前。
“我來,”他簡短地道,“你不要插手。”
典禮現場限制了機甲的使用,這為容鴻雪的離去提供了莫大的便利,他的肩頭纏繞漆黑的羽翼,用精神力將易真籠得密不透風,但是身後已經掠來了十道人影!
應對S級的圍剿,唯有S級才能參與進去。他們之間戰鬥的早已超脫了人類的范疇,一旦發作,無論敵友,都只能淪為絞肉機裡的一片碎肉。
哀彌夜率先發難,他的機甲是裹挾瑰麗天衣的虹之愛麗絲,他的精神力具象化,也是一頭散發光暈的獨角銀天馬。這種駿驍的生物看似夢幻,發力狂奔時,頭頂的螺旋狀尖角卻足可以把三頭重達九噸的厚皮犀牛活活串起來頂死。
它的獨角已經對準了容鴻雪的右臂臂彎,那裡有它最終的目標。
人們常常用“白駒過隙”,來形容時間的飛快與無可奈何,此時銀天馬踏開四蹄,速度當真能夠與時光比擬。它的足下踩著星光,身軀則徜徉成一道銀河,一條流轉的閃光絲綢,落在人的眼中,委實美不勝收,好像能從這條河裡掬出一捧月色般的晶水。
但沒有人敢這麽做,它奔跑起來的速度與動能,完全可以使人體和骨骼都變成輕巧脆弱的泡沫。
現在,哀彌夜要讓易真也變成這樣的泡沫,然後輕松地撞斷他渾身上下的骨頭,以此成全自己曾對皇室發下的誓言。
容鴻雪頭也不回,雙翼鼓動氣流,一頭夢魘般的黑馬從其中悍然躍出,頭頂一模一樣的尖角,朝銀天馬發起反衝,猶如出鞘一柄漆黑的長刀,刀鋒瞬間逼至銀天馬身前!
墨跡肆意淋漓,夢魘馬的攻勢亦是淋漓淋漓,它的身軀被銀天馬的尖角割開,血如墨色炸開,然而銀天馬未能把它完全切成兩半。夢魘馬的血肉傷口中,突出萬千叢生的棘刺,它就像一個打開的袋子,猛地包裹住了銀天馬,哀彌夜的面容霎時扭曲,銀天馬同時發出痛苦的長嘶。
轟然巨響,一如來時那樣,銀天馬化作倒轉的流光,被裹挾的墨色撞回哀彌夜體內,哀彌夜唇齒溢血,遠遠退出追擊的隊列。
天雪白鸚沒有召出精神體進攻,容鴻雪在天空疾馳,於是她跟著踏在白鳳鸚鵡的脊背,握緊了手中的高震動粒子騎槍。她一如古來的天空騎士,裝備著能夠在分子層面將敵人一分為二的兵刃,朝勁敵發起衝鋒。
“大黑天!”她舌綻春雷,怒喝響徹雲霄,“放下凶手,不要負隅頑抗了!”
容鴻雪確實很強,他能夠單殺童子鬼切,連七海誅王這樣的強者也死於他的手下,但這畢竟是十名S級共同組成的追擊戰線,難道他還能逃脫麽?
槍出如龍,天雪白鸚和松鹿共同織成了上下交錯的攻勢。天雪白鸚持騎槍,松鹿持大太刀,刀光如貫天長虹,槍尖發出的藍光則磅礴似海,狂暴如雨雪噴湧的凌厲光影中,蒼穹之上的雲層也被摧枯拉朽地撕碎出數十裡的天壑!
面對此等天誅般的進攻,容鴻雪的身影似乎散開了。
他變成了霧氣,變成了雨絲,變成了微風般流連不定的東西。刀鋒能斬開龍鱗,但它斬過霧氣,霧還是霧;槍尖能點碎山崖,但它點過微風,風還是風。
假如易真能透視到這一幕,他就會驚訝發現,容鴻雪的身法,竟然像極了摩羅幻身。
只是他發動摩羅幻身,是運用了典籍的秘。使自己化為“虛無”;而容鴻雪則是用純然的速度,用肉眼無〔蹲降某高速,達到了他用摩羅幻身才能達到的境界。
仿佛與七海誅王的戰鬥重現,群山般巍峨的劍刃自容鴻雪的精神力中環繞展開,如花盛放!一霎千萬次的斬擊,他的精神力完全浸染了對方的兵器。
幾乎同一時間,松鹿的大太刀猝然崩碎,天雪白鸚的騎槍猝然崩碎,吹雪濺開一樣的金屬殘片把兩人的虎口割得支離破碎,即刻便被容鴻雪掃下天空。
阿佐特帝國公示的所有S級,只剩“提豐”和“金錯刀”還在邊境駐守,一直不曾歸來。到了這屆爭霸賽的頒獎典禮,許久未曾露面的S+級機甲“大災時刻”的駕馭者,阿爾德·墨菲,終於從自己的領地星球抵達帝都。他使盾,而“怠惰六劍”瓦妮莎·朔望的身後,當真輪轉出六把長短不一的巨劍,“風雪客”黎澤宇的手中,也提起一把半透明的唐刀。
三人緊隨其後,刀槍的組合一經打退,六把巨劍便無縫對接,在盾牌的間隙瘋狂切割向容鴻雪的後背,快得撕裂空氣,以至於發出刺耳的嘯聲。
從頭到尾,容鴻雪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的嘴角甚至連上揚的弧度都欠奉。
漆黑的羽翼再次變形,猶如某種粘稠的膠質,或者契合的齒輪,它們猛地卡進六把巨劍的間隙,於是巨劍的鋒刃便像突然被拔掉了發條的玩偶,僵滯得一動不動。
那些卡住巨劍的“膠質”中,忽然刺出長達數米的尖錐,巨劍是從盾牌的空隙中插出來的,於是那些看起來可以刺骨吮血的長錐也突進了盾牌的空隙,直切阿爾德的眉心。
與此同時,迅疾如電的唐刀也到了容鴻雪的肩頸處。一旦刀光完整地落下來,容鴻雪的手臂,還有他懷中抱著的易真,都要變成一攤碎肉的橫截面。
然而刀光沒能落下。
容鴻雪後背展開的羽翼已經不像羽翼了,它就像史前生物盤根錯節的肢體,深淵種蔓延出的密麻觸須。以他為中心,青空有如張開了一面怪誕、扭曲,噩夢般的烏黑蛛網,它粗細不一的蛛絲,像是可以一直延伸到宇宙,延伸到真空和星光之間。
黎澤宇的唐刀飛旋著反切,六把巨劍倒著四散飛射,盾牌嘩然裂解,阿爾德狼狽地連連後撤……
戰鬥一觸即發,又像開始一樣迅速地結束。僅在瞬息之間,十名S級中的七名已然敗退。
他們為了追殺弑君者而來,但到了這一刻,他們不光沒能抓住易真,甚至連易真的臉都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