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庭估摸著自己身上的傷有點嚴重,攀著骷髏腦殼的手已經有點使不上勁了。
可真要這麽掉下去在血河裡滾一遭,又完全不是活人應有的待遇。
寒冬臘月的冷氣、水中的血腥氣混在一起,幾乎讓他失去了思考能力。
沈秋庭當機立斷地請求場外援助,喊了一嗓子:“仙師!勞煩救個命!”
白觀塵見沈秋庭那邊狀況不對,神色一肅,用靈力阻住了紀明川一瞬,正想趕過去救援,卻發現身周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設下了一道法陣,沒有辦法脫出。
紀明川冷笑了一聲:“既然兩位這麽不識抬舉,不妨留下來給本座做個血祭吧。”
白觀塵看著正處在千鈞一發之際的沈秋庭,腦中忽然一陣刺痛。
好像有個人告訴他,那個少年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他皺緊了眉頭,身上一直被強行壓製的修為瓶頸因為識海的劇烈波動裂開了一道口子。
混亂的靈力在經脈中充斥著,白觀塵手中靈力凝成的、因為受傷而黯淡無光的靈劍重新凝實起來。
只是仔細看去,這把新凝成的靈劍並非純粹靈力的顏色,而是混入了絲絲縷縷的紅色,隱隱透露著暴戾的不詳氣息。
白觀塵掐了個訣,手中劍平平一劃,周身的牢籠像是脆弱的琉璃,布滿了蛛網一般的裂痕,緊接著便碎了個徹底。
他絲毫不顧手上被漆黑的魔氣劃出的斑斑血跡,衝著沈秋庭的方向飛掠了過去。
另一邊,沈秋庭終於支撐不住,直直向著血河中墜落了下去。
血腥氣和魔氣混在一起,熏得他眼睛疼。
在他幾乎已經接觸到翻湧的血水的瞬間,一股力量突然把他拋上了半空。
沈秋庭立刻抓住機會,借力穩住身體,重新向著白骨橋上落下去。
落地的觸感並不是堅硬的白骨,而是一個有些涼的懷抱。
沈秋庭眨了眨眼睛,急喘了一口氣,緩緩笑開:“喲,仙君來得巧啊。”
他唇角還沾著血漬,這一笑卻燦爛得很。
白觀塵死死盯了他一會兒,忽然伸手,輕柔地擦去了他唇角的血漬。
沈秋庭被他這動作搞得渾身發毛,這才發現白觀塵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
活像是……狗看見了遺失已久的肉包子。
沈秋庭被自己的腦補嚇了一跳,匆匆從白觀塵懷裡跳了下來。
血河裡不知道什麽時候浮上了一道白色的人影,她站在血河中央,轉過頭來正好跟沈秋庭的目光對上。
是昨夜投河的周曉芸。
方才那股突然出現把沈秋庭托上來的力量也正是來自於她。
她昨夜沒有死,看樣子還得到了什麽機緣。
沈秋庭心下松了一口氣,神色鄭重地衝著她行了一禮,算是謝過了她的救命之恩。
周曉芸神色冷漠地衝著他點了點頭,轉過身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四周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濃霧,霧氣正向著周曉芸看著的方向翻卷著。
霧氣中隱隱約約困著一個人,看樣子正是紀明川。
這霧氣好像有些古怪的力量,連煉虛期修士一時間都沒有辦法脫身。
怪不得他們在橋上浪費了這麽長的時間也沒見他過來作妖。
不知道紀明川什麽時候能出來,沈秋庭不想浪費時間,對身旁的白觀塵說:“仙君,咱們先過橋吧。”
白觀塵卻沒有回應,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像是一眼看不見他就沒了一樣。
沈秋庭終於發現了不對。
他試探性地在白觀塵眼前揮了揮手,問:“仙君?”
白觀塵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緊緊攥在了手心裡。
沈秋庭神色凝重起來。
他這個模樣……有些像是走火入魔。
修仙者修行過程中靈力心境出了岔子便會導致走火入魔,情況有輕有重。白觀塵這個樣子,像是被混亂的靈氣一激,腦子不太清明了。
霧色與白骨盡頭,出現了一扇木門。木門嵌在河對岸的黑暗中,不知禍福。
紀明川想要的東西,十有八九就在木門內。
另一邊,翻卷的霧氣中隱隱約約露出了幾片黑色的魔氣,想來紀明川很快就要出來了。
沈秋庭飛快權衡了一下,拉著白觀塵的手三兩步躥進了木門內。
紀明川好不容易破開難纏的濃霧,正好看見兩個人進門。
感應到有人進入,木門緩緩合攏,通往木門的白骨橋也悄然散開,重新化為無數白骨被血河淹沒。
功虧一簣。
紀明川一口氣憋在心裡,氣得臉色鐵青。
周曉芸依舊安靜地站在血河中央,慘白到如同白紙的指尖掐了一個複雜古怪的法訣。
一隻漆黑的鳳尾蝶從她指尖出現,又在夜色的掩護下靜悄悄地沒入了紀明川的體內。
紀明川像是察覺到了不對,內視一番,卻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周曉芸摸了摸手腕上系著的銀鈴,不甚明顯地勾了勾唇角。
這鳳尾蝶來自外面的黑氣,哪怕紀明川是煉虛期大能也沒有辦法發現。
天意讓她見到了害她全鎮死於非命的凶手,等她有了足夠的力量,自然會將這人挫骨揚灰。
她放松身體,放任冰冷的血水將自己重新吞沒。
來日方長。
盡管出自邪術,木門內的場景卻並非龍潭虎穴,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房間。
一張木板床,一張桌子,加上三把簡陋的小凳子,桌子上擺了個瓷瓶,裡面插著一把枯萎的花。
房間四壁上刻了除塵的陣法,房間內乾淨又空曠,有些居家式的溫馨感。
房間門在他們進來的那一刻就悄然消失了。
沈秋庭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牆壁,有些頭疼。
也不知道這裡又是個什麽路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秋庭在觀察房間裡的環境,白觀塵便一步不落地跟著他。
他唯恐自己現在沒有修為看不出房間內的蹊蹺,有心想讓白觀塵看一看,回頭看見白觀塵的樣子,無聲地歎了口氣。
都走火入魔了,還是不動靈氣為妙。
沈秋庭也顧不得別的了,把人帶到凳子上坐下,仔細檢查了一下白觀塵身上的傷勢,看見他手上無數細碎的傷口,蹙了一下眉,問道:“這是怎麽弄的?”
細碎的傷口落在白皙的肌膚上,一片刺目的鮮紅,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像是感受到了他算不上好的情緒,白觀塵纖長的睫毛顫了顫,下意識把手藏了回去。
沈秋庭被他的動作氣笑了:“手伸出來。”
白觀塵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把手伸了出來。
沈秋庭氣順了不少,皺著眉仔細看了看他的手,又問:“帶藥了嗎?”
白觀塵又乖乖地從乾坤袋裡拿出了傷藥。
沈秋庭把傷藥倒在白觀塵傷痕累累的手上,低下頭,用手把藥粉慢慢抹開。
他的頭髮隨著低頭的動作垂下一縷,掃過白觀塵的肌膚,帶來微微的麻癢。
白觀塵垂下眸子,注視著沈秋庭黑亮的頭髮,混亂的識海漸漸安穩下來。
好像只要這個人在眼前,那些絕望混亂的情緒就都溫順下來了一樣。
沈秋庭上完藥,對上白觀塵的眼神,微微一怔,問:“還有哪裡有毛病?”
白觀塵很乖巧地開口:“頭疼。”
沈秋庭見他這個樣子,有些犯愁。
依照他的推斷,白觀塵這個樣子應該不是一回兩回了,若是每次發作都活像是沒了腦子一般,旁人說什麽便聽什麽,他們師門那點家當還不夠敗的。
沈秋庭滿腔師兄的責任感不由自主地開始作祟,一邊給白觀塵揉太陽穴,一邊教育道:“往後不要別人說什麽你就聽什麽,要是別人管你要乾坤袋你還要給?”
話一出口,他才覺得依照自己現在的身份說這種話實在是很沒有立場,於是氣惱地在白觀塵頭上狠狠按了一下。
白觀塵疑惑地抬眼看他,說:“只聽你的。”
他想了想,又把腰間掛著的乾坤袋解了下來,解除了上面私人的禁製,往沈秋庭的方向一推,意思很明顯——都給你。
透過打開的袋子口,可以隱約看見其中一片璀璨的靈石靈寶光芒。
白觀塵出身好,又是高階修士,乾坤袋中的身家自然豐厚。
沈秋庭被裡頭的光芒晃花了眼,可恥地心動了一下,把乾坤袋重新塞回了白觀塵的手裡,敷衍地安慰道:“你先收著,我缺錢了再找你拿。”
白觀塵聽了這句話,深信不疑地重新收好了乾坤袋。
他要好好替他保管好才是。
沈秋庭把人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遍,見沒有什麽外傷了,把白觀塵哄到木板床上,給人擺好了修煉的姿勢,道:“接下來跟著我念的口訣運行靈力,知道嗎?”
白觀塵眼睛黏在他身上,乖巧地點了點頭。
沈秋庭歎了口氣,伸手蓋住他的眼皮,板著臉教訓道:“閉上眼睛。”
掌心被長長的睫毛輕輕刷了一下。
沈秋庭不知怎麽覺得有點別扭,放下手,心道哄孩子也沒有這麽累的。
他見白觀塵已經安靜下來了,便開始背誦起凌雲閣中的《清心訣》。
來來回回背了四五遍,見白觀塵狀態已經安穩下來了,沈秋庭方才住了口,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外傷他可以給上藥,走火入魔最為凶險的神魂傷,就要白觀塵自己解決了。
沈秋庭記得,自己上輩子死之前白觀塵明明還沒有這個毛病的,也不知道這百年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麽,總不至於是死了道侶才落下了心魔。
他亂七八糟想了一通,精神漸漸松懈下來,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疼。
大概是方才過白骨橋的時候被烏七八糟的氣息灼到了。
沈秋庭揉了揉眼睛,沒怎麽當回事兒,繼續在原地守著白觀塵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