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把宿朝之送回宿宅後再出來, 周行依舊沒能緩過神來。
要知道,從剛開始接觸陸安生一直到現在,所有的東西基本上都是由他一手操辦的, 包括把他安置到城西的那套公寓裡, 也包括給陸安生的那張無限透支的卡,當時的用意就是讓他方便快速地去結束跟會所的合同關系。
現在周行一想, 他當時為什麽就沒想過自己去會所裡再多做一些了解呢?
或許是因為陸安生平日裡給人的感覺實在是太過人畜無害了一點,畢竟任誰也想象不出這樣一個所有事情都無比隨和的男人,居然能乾出這種——騙炮的事來。
是的, 事已至此,除了“騙炮”這兩個字, 周行已經再想不出其他合適的詞語,來解釋陸安生這一直以來的舉動了。
這種事情落在宿朝之身上無疑是奇恥大辱, 可另一方面又甚至不需要擔心流傳出去。畢竟, 就算真的有哪個嚼舌根的人敢到處宣揚, 又有誰能夠相信這樣子匪夷所思的事呢?堂堂的宿氏集團掌舵人,第一次帶人回家居然就被騙了身體?那些天馬行空的網絡小說裡都不敢這麽寫!
周行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忍不住抬頭朝二樓看了一眼。
余光掠過屋裡傳來的昏暗燈光,他沉默片刻在,心裡又默默地補了一句:“不止是騙身,明明還被騙了心啊……”
實慘了。
被騙心的宿朝之此時獨自做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 杯酒裡的紅暈微微釀開, 比起周行,作為當事人的他顯然更加無法接受這幾天的經歷。
就在剛才從會所裡出來之後, 他已經讓周行去調查了一下那張卡的帳戶信息。結果發現, 之前他交給陸安生的那張卡裡的所有金額都原封未動。這也就是說, 從他們認識到現在, 陸安生自始至終都沒有用過宿朝之的一分錢。除了當時被帶去商城裡面采購的那套新裝之外,甚至連平日裡買菜的那些錢,都是那個男人自己單方面掏的腰包。
原本戀人不是為了錢而接近他,本該是一件非常讓人欣慰的事情,可是眼下,這樣的發現卻是比被卷款跑路更讓宿朝之無法接受。
至少前者還能讓他安慰自己那昔日自以為的包養關系確實存在,而現在,只能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或許,陸安生自始至終讒的不過是他的身子,卻並沒有想過要真的在一起。所以當時在他提出要公開關系的時候才會有那樣微妙的反應,所以,在一再拖延之後,要在這次出差的期間借機出逃。
陸安生是真的逃了。
就像那天的突然出現,如今又直接突然失蹤,什麽東西都沒有留下。
宿朝之氣得磨牙,可即便他很想將人揪到跟前來狠狠質問一番,又根本無跡可尋。
心裡憤懣下,他伸手拿過了酒杯,正要仰頭喝下,袖口處有什麽東西微微摩過,細微的觸感讓這樣的動作稍稍一頓。
忽然想到什麽,宿朝之擱下酒杯卷起了袖口,露出了掛在那的血紅色珠子。
這大概是,陸安生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
還記得那天告別時候,那人小心叮囑著一定要將這顆珠子好好戴著的情景,宿朝之眼底深邃的神色微微閃過,直接將紅繩解開,泄憤般地一把扔到了旁邊的地上。
舉起杯子來連喝了幾口。
隨著酒後的蘊熱逐漸泛上,他放空地走神片刻,到底還是起身又把那顆珠子撿了回來,托在掌心神態凝重地看了許久,擱在了茶幾的角落。
那天晚上宿朝之不記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
以前他雖然不太喜歡沾這種容易誤事的東西,但是不可避免地需要進行應酬,在酒量那方面也一直都引以為傲。而在眼下,這種引以為傲的東西反而成為了一道極難逾越的鴻溝。
宿朝之一方面有意想買醉,另一方面反而越喝越覺得清醒。
最後也不記得到了幾點,他頂著疼痛欲裂的腦袋一頭栽在了床上,手裡緊緊地拽著陸安生留下的那顆珠子,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夢鄉。
宿朝之一直以來都會偶爾夢到一些很奇怪的東西,只不過每次醒來的時候也幾乎都已經會完全遺忘乾淨了,可是今天的夢境似乎特別的真實,真實到他感到自己仿佛一直被一個無形的力量所拖拽著,一直拽入到了非常遙遠的另一個時空當中。
有一片沉沉的紅色覆蓋著整片天幕,就這樣直直地朝下壓來,艱難的窒息感讓他下意識地想要呼喊,卻怎麽也發不出聲。直到在這樣無盡掙扎的期間隱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才茫然地回頭看去。
落入眼中的是陸安生的臉。
和宿朝之曾經見過的樣子不同,宛若那顆紅色珠子的眼底浮現著怪異的圖騰,一頭如墨的長發傾瀉而下,襯得那身白衣愈發的飄曳出塵。
他沒有叫宿朝之的名字,他喊的是,黑龍。
宿朝之很想拉住陸安生來問明白什麽,可就當他想要邁前的時候,周圍的狂風忽然呼嘯,成片的血色仿佛活物般,順著陸安生的衣角頃刻盤踞滿意,轉眼間染透了整片白衣,觸目驚心地刺激著視野。
宿朝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雙眼底泛起的驚恐。
陸安生就這樣發瘋般地想要狂奔過來,撕裂的語調裡充滿了絕望與無助:“不要——!”
不要……不要什麽?
宿朝之恍惚地低頭,才看到那枚從胸口穿透而過的利劍,鮮血淋漓。
奇怪的是非但沒有任何的痛覺與恐懼,隨之而來的是釋然與欣慰,他的嘴角下意識地微微浮起了幾分,本能地想要露出微笑,卻感到有什麽順著眼眶落下,微微發澀。
不知不覺間,竟是落了淚……
整個夢境光怪陸離,卻仿佛有一種無形的魔力,只要稍微牽引就揪得宿朝之整顆心陣陣生疼。
最後,他就是在這種極盡崩潰的狀態下驚醒的。
額前不知不覺間已經起了一層薄汗,就連全身也已經完全浸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錯覺,掌心的東西灼燒得驚人。
宿朝之看著那顆紅色的珠子一時走神,片刻後到底還是將繩子重新系回到了手腕上。
這個時間點比以往顯然已經要晚了很多,周行考慮到先前剛經歷的那些事情非常識趣地沒有上來打擾,眼看老板從樓上下來,才端正地站直了身子:“Boss,早!”
宿朝之顯然沒有什麽精神,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就坐到了餐桌旁邊,勉強咽了幾口下去墊了墊翻湧的胃。
他將筷子擱到了旁邊:“周行。”
周行隨時等待著指示,當即應道:“您說。”
宿朝之沉默片刻,說:“繼續去找,不管藏在什麽地方,也一定要把陸安生給我找出來!”
陸安生抵達文城山腳下已經有幾天了。
比起那些繁華的城市,這裡的小鎮明顯民風淳樸很多,他落腳的那間民宿老板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剛到的時候就詳細地介紹了一下周圍的風土人情,顯得非常熱情。
這座小鎮裡面沒有什麽大型的開發項目,像陸安生這樣對誅妖文化很感興趣的遊客,成為了當地大概可以成為旅遊業項目的唯一經濟來源。
外面的天氣不錯,陸安生終於決定出門走走,剛下樓的時候正好碰到了隔壁房間出來的情侶,互相打了聲招呼後,女方下意識地朝陸安生的臉上多看了兩眼,然後就被男朋友連拖帶拽地拉走了。
陸安生的長相本來就很驚豔,更不用說是在這種相對偏遠的城鎮裡了,這幾天也沒有少被人盯著看過,所以今天出門的時候他手上拎了一頂鴨舌帽,走出院子後就隨手戴在了頭上,微微壓低了帽簷,將那張臉擋住了大半。
今天是鎮子裡十年一遇的驅妖節,算是一個非常大的特色項目,到時候除了當地的居民之外,據說文城山上的那些誅妖大師也會現身。當時民宿老板推薦的時候說得唾沫橫飛,如果不是還要看店,恨不得親自帶著陸安生一起過來飽這眼福。
陸安生到的時候已經裡裡外外地圍滿了人,他也不著急往裡面擠,就這樣站在人群的最外圍,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
按照安排,這次的盛典很快就會正式開始,陸安生看過時間後余光瞥了一眼流量信號處的感歎號標記,微微垂了下眸。
距離他離開寧城已經有些時日,拿掉了手機卡之後不止是宿朝之,就連傅司言他也沒有再去做過聯系,也不知道寧城那邊的情況如何,宿朝之回去了沒有。他這樣不留痕跡地說走就走,這個男人發現之後,也不知道有沒有發瘋。
但是不管怎麽樣,這個時候或許有可能無法接受,也總比繼續下去到最後糾纏不清的好。
留意到人群中湧起的陣陣歡呼聲,陸安生緩緩地籲出一口氣,收回視線朝台上看了過去。
原本搭建好的巨大舞台上頓時湧上了一大堆的人,一個個的臉上戴著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面具,一邊醜陋無比的寓意為禍四方的妖怪們,另外一邊神態剛毅的則是一眾誅妖師的代表。兩邊互相糾葛、鬥舞,直到氣氛對濃烈的時候背景音豁然一改,有一個輕盈的身影一舉躍上了舞台,直直地攔在了兩大派系的當中。
金發少年的出現無疑成為了全場最為矚目的焦點,只見他一手拿著伏魔劍,一身正氣,隨著背景音樂的響起,開始節奏激烈地跳起了……街舞。
陸安生:“……”
怎麽說呢,穆陽,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