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生醒來的時候有些晃神。
他可以感覺到全身上下緊繃的感覺松落了不少, 之前腦袋快炸開般的煎熬感也已經徹底消散了。片刻後,他有些彌散的視線才重新收攏回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明顯已經更換過的衣衫, 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是個非常陌生的環境, 但是從周圍的陳設不難猜出應該是在酒店房間。
陸安生的視線淡淡掠過,最後停留在了不遠處的人影上:“宿先生,昨天晚上……”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聽到動靜回頭看了過來, 毫無預兆下四目相對,後面的話也豁然打斷。
風的流動凝固了時間, 仿佛有什麽在無聲的溝壑中徹底崩塌, 無盡複雜的情緒狂風暴雨般呼嘯而至, 最後全部都被宿朝之狠狠地壓製了回去。沒等陸安生再繼續開口, 語調平靜地接下了後話:“昨天晚上是我不對, 沒控制住情緒。你發燒了, 我讓周行去買了藥,現在看來,喝下後的效果還算不錯,至少沒有昨天燒得那麽厲害了。”
“不好意思, 又麻煩你了。”陸安生不是很清楚自己神志迷離的時候有發生什麽,直到現在看著宿朝之的態度, 至少知道沒有做出什麽反常的事來, 才稍稍松了口氣。他低頭看了一眼明顯有人幫忙擦過的身子, 沉默片刻, 故作沒有覺察地掀開被子下了床, 套上了擺在床腳的外套:“改日再去登門道謝, 今天, 我先回去了。”
穿戴整齊後他轉身就要走, 結果剛走兩步,有些眩暈的感覺泛上,讓他整個人又不由地晃了晃。
伸手要去扶旁邊的椅子,被後方走近的男人牢牢地一把扶住。
宿朝之仿佛未覺察到陸安生意圖抽回去的那隻手,將他緊緊地拽在手裡,把外套掛在另外那隻手上,目不斜視地帶著他往外走去:“你病還沒全好,就這麽回去讓人不太放心。我已經讓周行叫司機等在樓下,我送你回傅司言那裡。”
陸安生:“不用。”
“昨天晚上是我不對,不應該情緒那麽激動,這件事我剛才已經向你道過歉了。”宿朝之不疾不徐地打斷了陸安生的話,神色平靜地垂眸看來,“送你回去就當是為那件事的賠禮,也算是在態度上的一個表態。陸安生,你應該不至於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我吧?”
宿朝之說話的態度可以說是非常誠摯,垂眸看來的視線裡還帶了幾分的不容質疑。這樣的神態落在陸安生的眼裡,莫名地讓他心頭一跳,到了嘴邊的拒絕話語微微一頓,最後低聲應道:“那就謝謝了。”
宿朝之似乎對這樣的回答很滿意,出門往電梯口走去。
陸安生半靠在這樣的懷裡,依舊是那熟悉的氣息,卻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總覺得宿朝之跟他之前見過的時候,又有那麽一些的不一樣了。
可是,到底是不一樣在哪裡呢?
陸安生站在電梯間裡,通過牆面上反射的畫面隔空看著宿朝之,留意到對方投來的視線時正準備收回,卻反倒是被抓了個正著。
宿朝之深邃的眼底泛起一層意味深長的笑意,微微俯身,從後方湊到他的耳邊輕聲一笑:“看什麽呢?”
陸安生垂眸:“沒什麽。”
宿朝之沉默片刻,低笑了一聲:“放心吧,既然已經知道了你的心思,我一定不會像之前那樣‘自、作、多、情’了。”
陸安生總覺得宿朝之的話裡意有所指,但也沒有細想,微微往前走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那樣最好。”
宿朝之站在後方久久地看著這樣的背影,眼底的火焰騰起又逐漸按捺回去,最終還是克制地壓住了心裡翻湧的情緒。
自從離開宿朝之之後,陸安生一直沒有帶手機的習慣,昨天晚上在晚宴上突然失蹤,傅司言幾乎是找遍了所有地方
也沒見到人,等看到被宿朝之送回來的好友時,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剛照面就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頓了。
陸安生最近狀態確實不好,也知道傅司言是真的急了,低著頭老老實實地挨了一頓訓,就轉身上了樓。
宿朝之一直站在原地看著兩人的互動,也沒說話,直到看到陸安生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才抬眸掃了跟前那個怒容尤在的男人一眼,淡聲問道:“好歹也算是個客人,這是讓我就這樣自己回去?”
“宿少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恐怕路也應該已經摸得很熟了才對,慢走。”傅司言的態度一如既往得不算客氣,說完也轉過身子就要回去,才剛邁出第一步腳,就隨著男人的一句話這地頓在了那裡。
“傅四。”宿朝之說話的聲音不重,剛好足夠讓傅司言聽得清楚,“你真的不打算送送我?”
傅司言回頭看去,緩緩地張了張嘴:“你叫我,什麽?”
“傅四。”宿朝之要笑不笑地勾起了嘴角,“你能活這麽久我也是確實沒有想到,只是這麽多年沒見,你這脾氣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傅司言家中還有三位兄長,排行老四,因此朋友間也經常叫他傅四。但是那都是早年間私底下的稱呼,單單以宿朝之這個“宿氏集團掌舵人”的身份,是絕對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這樣叫他的。而現在,唯一的可能性只有……
有一個念頭從腦海中一閃而過,過分震驚下讓傅司言久久地站在原地,無數種可能與不可能的設想瘋狂地佔據著他的思緒,好半晌才遲疑地再次發出聲音:“你這是……想起來了?”
宿朝之神色無波地看著他,點了點頭:“嗯。”
傅司言下意識地回頭朝已經沒了人影的樓梯口看去。
宿朝之提前回答了他的疑惑:“我還沒有告訴鳳凰。”
傅司言依舊還沒能完全消化這個過分突然的消息,脫口問道:“為什麽?”
宿朝之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卻是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許久後才再次開口:“如果你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麽事情,就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了。”
傅司言最近一直絞盡腦汁地去探究陸安生的計劃,聞言心頭頓時一凜:“你的意思是,你已經……”
“其實我還沒有完全地都想起來,但是,以目前知道的那些零碎的記憶片段,已經足夠推測一二了。”宿朝之昨天一晚上都沒有睡覺,整個眼眶都很是深邃,即便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地再作回想,依舊感到整個胸口滿是揪心的痛,“他在……試圖將自己的元神,逐步地轉移到我的身上。”
傅司言跟著陸安生追逐了宿朝之那麽多世,雖然之前也多少有過一些猜測,卻是從來沒有往這個荒誕的方向去做設想。
此時從宿朝之的口中得到答案,聲音不由地稍稍抬高了幾分:“他瘋了?!!!”
“是啊,真是瘋了……”宿朝之的表情像是在笑,卻是笑得很是慘淡,他微微往後退了幾步來到了陽光下,抬頭任由陽光刺得滿眼生澀,話像是在說給傅司言,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但是既然讓我知道了,就不可能再讓他繼續做這種瘋事。”
傅司言因為擔心陸安生,一直以來都不支持他與宿朝之的接觸。但是如果輪到對鳳凰的關心,他也知道跟前的這個男人比起他,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樣的神態落入眼中,讓傅司言暫時收起了所有的個人情緒,盡可能快速地消化了全部的信息量後,緩緩地籲出了一口氣:“不管你準備怎麽做,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情——五百年前的血噬之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宿朝之抬頭看了眼樓上緊閉的窗口,轉過身去:“去外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