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是很難受的, 他對著照片裡的人深深地鞠躬,再直起身子時眼睛已經紅了。
沈恪用力地捏了捏林聲的肩膀:“這回好了,他們可以放心了。”
沈恪對林聲說:“他們去世後我總能夢見他們,三個人一起, 跟我坐在一張桌子吃飯。有一次夢裡面奶奶就問我, 過得好不好啊, 在學校有沒有被欺負啊,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我喜歡的人喜不喜歡我啊……”
沈恪輕聲笑了笑:“醒了之後不記得夢裡的我是怎麽回答的了,但心裡特難受,知道他們放心不下我。”
林聲抬手, 蹭了蹭眼角。
“我這幾年混得不好, 不敢回來, 怕他們看見那樣的我更擔心。”沈恪說,“我現在能回家, 都是你的功勞。”
林聲轉過來,用力地抱緊了沈恪。
他們之間什麽都不需要再多說, 聽著彼此的心跳就一切都明白了。
很久沒回來的家,處處都是灰塵。
兩個人收拾了很久,等到把家裡收拾乾淨,天已經徹底黑了, 雨也已經停了。
沈恪怕林聲太累, 沒急著叫人出門,點了外賣,打算今晚就好好休息。
然而實在是太久沒回來住, 家裡的被褥都沒法用了, 吃完飯的兩人不得已還是帶著行李出去, 找了家附近的賓館住了下來。
這一晚,兩人抱在一起聊著天,沈恪給林聲講自己以前的事。
中學那會兒不好好學習,從小就喜歡畫畫,上課下課都在畫,課本上都是他畫的各種東西。
到了高中,課業跟不上,自己根本就沒有考大學的心,就隻想畫畫。
爸媽一商量,既然這樣,那就送孩子去正經八百地學一學吧,到時候沒準能曲線救國,考個藝術院校,也算是讀了大學了。
那會兒他們這裡很多學生都是因為成績不好才琢磨著走藝術生這條路,靠這個混個本科文憑。
讓家裡人沒想得到是,沈恪藝考分數相當不錯,加上文化課的成績雖然跟其他同學比不算什麽,但在藝術生裡可以算高分了,就這樣考上了國內數一數二的美術院校。
學校是好學校,沈恪也喜歡。
但學費貴,各種費用都高。
沈恪家就是很普通的家庭,吃穿不愁但也不至於有多少錢,爸媽為了他把大房子賣了一家人搬到這個老房子來,鼓勵他讓他好好畫。
沈恪那時候也會做些兼職來減輕家裡的經濟負擔,過得雖然有些緊,但也還算穩定。
然而,一場車禍,沈恪成了孤兒。
大二那年,爸爸開車,媽媽和奶奶坐在後面,他們是遵守交通規則的,卻被酒駕的貨車司機撞得慘不忍睹。
那時候沈恪覺得自己的世界徹底坍塌了,他意志消沉了很久,也是因為這個,休學一年,又延遲畢業。
林聲聽著沈恪說這些,心疼得不行,他自始至終都緊緊地抱著對方,用冰冰涼涼的被子裹著兩個人,無聲地流著眼淚。
在他們還沒相識的時候,沈恪已經靠著自己走出了一個巨大的困境。
沈恪依舊是林聲心裡的神,充滿愛,充滿力量和勇氣。
“我總以為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家人了。”沈恪的嘴唇輕輕地貼著林聲的額頭,“直到有了你,我又有家了。”
林聲終於哭出了聲,他親吻沈恪,告訴對方他們就是彼此的家。
這個晚上,林聲也把自己跟父母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沈恪,把自己寄出《凡人虛度》的事情告訴了他。
“你想他們嗎?”沈恪問。
林聲點了點頭。
原本就想,聽了沈恪的事情後就更想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隨時可以陪你回去見他們。”沈恪說,“我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如果你不方便的話。”
“不會。”林聲跟沈恪十指緊扣,“你是我的愛人。”
他們相擁而眠,窗外,秋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可能是睡前想得太多,林聲做了個夢,夢裡他就一直跟沈恪牽著手往前跑,也不知道究竟在追逐什麽,就是一心一意地朝著前方跑。
他們越跑前面的光線就越亮,最後仿佛是跑進了太陽裡。
林聲睜開眼的時候沈恪已經買了早餐回來,見他醒了對他說:“外面的雨還沒停。”
在沈恪的記憶裡這座城市從來不會多雨,不知道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偏差,還是今年氣候反常。
兩個人簡單衝了個澡,吃完飯就出門了。
這幾天在這裡,沈恪要買好墓地,給爸媽和奶奶下葬。
這種事情他們倆都沒經驗,但實施起來倒也不是什麽有困難的事。
沈恪用自己賣畫的錢給他們在爺爺的墓旁邊買了新的墓,四個人住在一起,終於都不寂寞了。
下葬那天,雨停了,秋日的陽光灑在墓碑上,沈恪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照片。
林聲買了花來,給每人一束。
沈恪把隨身帶來的、自己畫的全家福也放在了那裡。
兩人對長輩們鞠躬,都沒多說什麽,安靜地站著,天快黑的時候才離開。
沈恪的心病終於醫好了,走出墓園的時候,他松了一口氣。
一切處理妥當,兩人在周二下午返航。
火車駛離這座城市的時候,沈恪還是看著窗外紅了眼睛。
請家人安息,我已經開始幸福。
沈恪緊緊地握著林聲的手,火車朝著遠方奔去,他親吻了對方的手背。
從沈恪家回來之後,生活照舊。
林聲每天按時上下班,也開始計劃著自己的新書。
他還是想寫,這一點讓他欣喜若狂。
沈恪的畫也賣得越來越貴,就像當初畫廊老板說的那樣,那時候一萬塊賣給老板的畫竟然已經漲到了五萬一幅。
不僅如此,甚至開始有人出高價找沈恪定製,但沈恪猶豫再三,拒絕了。
林聲問他:“對方提了什麽過分的要求嗎?”
“沒有。”沈恪一邊畫畫一邊回答說,“我只是覺得我好像不太適合定製畫。”
林聲站在他身後,欣賞他的繪畫過程。
“對我來說,定製作品就像是把我放在籠子裡,雖然籠子很大,還很華麗,但始終都覺得別扭。”
林聲笑,他當然明白沈恪的感覺。
“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沈恪回頭跟林聲對視,兩人相視一笑,輕輕接吻,然後沈恪繼續作畫。
林聲加印的稿費也到了,他看著自己銀行卡裡的余額,覺得當初心心念念想做的事情是時候著手準備了。
已經到了秋末,小區裡的樹都快落得枯盡了。
從他們第一次遇見到現在,也快要一年了,林聲心裡被愛充得滿滿的,覺得此刻就是最好的人生。
“沈恪。”
“嗯?”沈恪從畫板後面探出頭來看他,“怎麽了?”
林聲抱著咖啡杯看著他笑:“我愛你。”
我愛你,這根本就是一場持續不退的高燒,這樣的愛讓兩人的血液始終燃燒著,沸騰著,他要用力擁抱這一段愛,以及帶給他這樣愛的人。
新的冬天來得猝不及防,第一場雪就大到像是恨不得把整座城市一口氣掩埋。
下起這場大雪的時候,林聲正站在阿瑟美術館外面,驚訝得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他沒料到今天會下大雪,不過,這樣的意外之喜更讓他覺得一切都是愛神的安排。
他的手機響了,是沈恪打來的電話。
“到了嗎?”林聲問。
沈恪在那邊氣喘籲籲,踩著雪往這邊趕。
“我沒查到今天有展啊。”沈恪上午去了畫廊,之後一直在畫廊跟人談事情,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打電話給林聲,想叫對方一起來吃飯,結果林聲說自己在阿瑟美術館看展,讓沈恪來陪他。
“怎麽沒有?”林聲說,“我現在就在這裡。”
他笑盈盈地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上。
“我看到一幅特別喜歡的畫。”
沈恪故意開玩笑:“特別喜歡?超過了對我的喜歡?”
林聲笑得不行:“不好說。”
沈恪開始好奇,不知道林聲究竟看到了誰的作品。
他馬上就要到阿瑟美術館了,這裡自從他畢業就再沒來過。
以前他跟林聲說過自己想在這裡辦畫展,但那時候不過說說而已,他很清楚自己沒那個實力。
沒實力,也沒財力。
雪越下越大,因為陰天,四點多周圍已經暗下來了,一走進藝術園區,兩側的路燈都亮了。
沈恪快步跑向美術館,快到的時候,他看見林聲站在燈下望著他。
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那天,下著大雪,林聲站在燈下等他。
沈恪頂著風雪過去,林聲拉住他的手問:“準備好了嗎?”
“什麽?”
林聲沒有回答,而是牽著他的手走進了美術館。
美術館很安靜,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
林聲帶著他往裡走,推開一扇門之後,沈恪愣在了那裡。
展廳中擺放著沈恪的畫,那些在他們戀愛後,沈恪常常處於瘋癲狀態下創作的畫。
這些畫他從來沒有拿給別人看過,也從來不打算賣掉它們,對於沈恪來說,這些畫為他鋪成了一座橋,是它們把他渡到了岸的這邊。
他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展廳的正中央。
他曾經說,如果有一天自己辦個人畫展,要把這幅畫放在最中間。
這是那幅林聲,那一幅單單是眼睛他就畫了足足四天。
這雙屬於林聲也屬於他的眼睛曾經讓他在雜亂的出租屋裡痛哭流涕,也是那時候開始,沈恪意識到了林聲對於自己來說有多意義非凡。
神降臨在那一天。
神就是林聲本人。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這樣的驚喜。”林聲說,“這是我能力范圍內能給你的最好的禮物。”
林聲輕聲說:“我知道你不希望別人看到這些畫,但又極其寶貝它們,所以擅自做主,用我的第一筆稿費為你籌辦了這個畫展,你是畫家,我是唯一觀展的人。”
他的話剛說完,沈恪已經轉過來擁抱了他。
再沒有人能夠這樣懂他,沈恪閉著眼睛,眼淚流進了林聲的衣領裡。
到底該怎麽去定義這一場相遇和相愛?
沈恪覺得,這大概是世間最浪漫也最轟轟烈烈的修行,是肉體跟心靈並肩作戰又合二為一的過程。
他們都經歷了沉沉浮浮,看懂了繁華俗世,迎來了經久不息的愛。
眾聲喧嘩,我卻只聽得到你的聲音。
那聲音化作文字,成了書,幻作顏料,成了畫。
“謝謝。”沈恪的聲音飄進林聲的耳朵裡,散落在展館的每一處,每一幅畫都聽見了他的聲音。
“我不想聽這句。”
沈恪笑笑,輕吻他的耳朵:“我愛你。”
林聲心滿意足,抱著沈恪也笑了。
從前總覺得世態炎涼無可留戀,沒有歡喜也沒有悲憫,多少次沮喪到絕望,差一點就放棄了自己也放棄了這世界,然而如今才愈發懂得,世間有愛,有永恆。
還有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