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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燈》第13章
林聲覺得自己應該認真看這場電影,竭盡所能記住每一個橋段和細節,因為這是時隔好久之後他看的第一場院線電影,更因為這是沈恪帶他來的。

 然而,人的思維在某些時刻是不受控的,理智告訴他應該這樣做,可他整個人卻被感性牽著走。

 林聲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恪身上,對方望著大熒幕時偶爾被映亮的側臉或者那始終握著他的手,這一切都讓林聲再沒有余力去感受影片。

 這場電影的主角已經不再是熒幕中糾葛的兩個人,而是變成了他跟沈恪。

 至於觀眾,只有他自己。

 這種極度私密的體驗讓林聲有些興奮,他甚至覺得在這個時刻,他前所未有的渴望記錄些什麽,用他並不值錢的文字去描述當下的場景和心境,去讚美生之美妙、人之美好。

 他太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哪怕在跟沈恪做//愛時,迸發出的亢奮情緒或零星的靈感也跟此刻的感受大有不同。

 在肉//欲之外,沈恪帶給他的精神滿足激發了他內心對某種事物的渴望,林聲覺得不過是被牽個手而已,他的某一部分卻在悄悄蘇醒。

 他想起很久以前,一個老師對他說過的話。

 “人的孤獨感來源於與世界的割裂,很多時候陷入心靈困境的人之所以覺得逐漸無法感知自我的存在,完全是因為失去了感知世界的機會和能力。”

 那時候林聲不懂,之後也忘了這回事,但當他跟沈恪十指緊握地坐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裡時,他突然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要感知自我,首先要感知世界。

 未曾與世界有過親密接觸的人,歸根結底是狹隘的,這種狹隘限制了人對自己的認知,也阻礙了自我意識的發展。

 無法感受,就無法擁有,無法擁有,就無法創造。

 林聲一直以來都像是活在玻璃罩子中的人,但沈恪的出現為他打開了一扇門,不僅僅給了他肌/膚/之親的熱烈體驗,更給了他一個沉浸於真實社會生活的機會。

 林聲大概找到了自己對沈恪產生精神依戀的原因。

 他原本只是用余光偷瞄沈恪,但想得入神,看得入神,不知不覺已經轉過了頭去。

 沈恪突然轉向他,四目相對,沈恪朝他笑了笑。

 大熒幕中,河岸那邊綻放起了轟隆的煙花,兩人的臉都被映得色彩斑斕如夢似幻。

 林聲也還給沈恪一個笑容,然後轉回去,欣賞那場虛假但華麗盛大的煙花表演。

 電影不催/情,但氣氛催/情。

 兩人從電影院出來之後,不顧旁人的目光,就那樣牽著手離開,直奔附近的賓館。

 聖誕節又在下雪,從商場正門出來,急速步行到最近的賓館,進門時兩人身上都已經落了厚厚的雪。

 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沈恪最初的想法是盡可能克制,他想要從林聲的身上汲取更多的信息,最後才上床。

 但林聲這個看起來禁/欲的人卻總是能輕易挑起他的情//欲,其他的計劃全部擱淺,二人在窗外不知哪個方向飄來的聖誕音樂聲中擁抱接吻,急切地想要宣泄這種難以抑製的情感。

 沈恪覺得自己這樣不對,林聲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待商榷。

 可當兩人冰涼的肌膚觸碰到一起,一切思辨都暫停,當下最緊要的還是親吻和相擁。

 這一場兩人做得酣暢,可結束之後又覺得遺憾。

 好好的一場“約會”,結果還是被欲/望操控,當他們兩個穿著浴袍並肩坐在窗前看雪抽煙時,都在想: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

 不知道還有沒有再約會一次的機會。

 雖然不可否認,他們很迷戀對方的身體,但在身體之外,又總是想通過對方去感知更多。

 這很矛盾,兩個人都很迷惑。

 沈恪說:“本來還有別的計劃,結果我沒忍住。”

 他先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試圖借著這個話題再約林聲一次。

 林聲手指夾著煙,這煙依舊是沈恪給他的。

 在遇見沈恪之前,林聲已經戒煙好久了,戒煙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只是為了省錢而已。

 但煙這個東西跟酒相似,對於一些人來說是無法理解的厭煩之物,但對一些人來說卻是一種精神陪伴和慰藉。

 林聲並不是想要給自己的嗜煙嗜酒尋找看似合理的借口,但對於他來說,煙酒確實是這樣一種存在,只不過他的經濟條件不允許他繼續長時間擁有這種陪伴和慰藉。

 當沈恪到來,一支煙遞到他面前,他獲得了雙重快感。

 林聲抽了口煙,舍不得立刻吐掉煙霧。

 煙過了肺,他感受著煙的刺激,就像感受著沈恪這個人。

 等到煙霧被吐出,林聲說:“我也有責任。”

 兩個人都笑了,互相毫不掩飾自己對身邊人的渴望。

 他們的膝蓋抵在一起,都冰冰涼涼的,林聲因為剛剛的姿勢膝蓋微微泛著紅,帶著股無可描述的性/感。

 沈恪盯著他的膝蓋看,突然想為林聲的膝蓋作一幅畫。

 如果他能畫出來的話。

 這些日子沈恪已經不敢輕易動筆,每一次拿起畫筆對他來說都宛若酷刑,如果不是想要送給林聲一份意義非凡的禮物,他可能會一直逃避下去。

 “畫家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呢?”

 林聲的突然發問讓沈恪脊背過了電一樣,順間坐得筆直,冷汗浸濕了浴袍。

 畫家的生活是什麽樣的?沈恪知道自己根本不配回答。

 “怎麽突然問這個?”

 “好奇。”林聲說,“很奇怪,我對這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事情都沒有好奇心,但卻對你很好奇。”

 類似的話,林聲之前也跟沈恪說過。

 那時候兩人還沒見過面,網絡軟件聊天,沈恪健談且樂於分享,兩個人可以輕易就某一個話題聊一整個晚上。

 林聲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人。

 他們聊的話題永遠都很虛浮,住在混亂群租房、吃飯都要精打細算的人竟然跟網絡另一邊的人大談哲學和理想。

 說來可笑,所以他們才在見面後依舊把最真實的自己掩藏了起來。

 林聲把最深處的自己解剖給沈恪看,可最表層的卻是最虛假的。

 盡管自己虛假,可他相信沈恪,他人生第一次想要探究另一個人的世界。

 林聲以前沒接觸過畫家,更不懂欣賞繪畫作品,但在跟沈恪的接觸中他開始思考文學與繪畫藝術的區別和共通點。

 文學帶給他的痛苦,身處於藝術創作中的沈恪也經歷過嗎?

 那種求而不得的荒蕪,等神、神卻遲遲沒有降臨的愁苦,沈恪也感受過嗎?

 林聲說:“你的創作瓶頸還在繼續嗎?”

 沈恪點了點頭,煙灰掉落在了地毯上。

 林聲沉默,過了一會兒對沈恪說:“我聽說,創作就是獻祭,要把靈魂和肉//體都交給它才能擁有驚世之作。”

 沈恪笑了:“你交給它了?”

 林聲也笑笑:“沒有,我的靈魂它暫時不打算要,我的肉//體……不是交給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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