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下樓的時候看見何喚趴在吧台在寫什麽, 他問了句:“沈恪呢?”
何喚指了指門口,沈恪自己坐在外面在扒拉何喚吉他的弦。
“聊完了啊?”何喚問。
林聲點點頭,回頭看向樓梯的方向, 宋鐸還沒下來。
林聲說:“他以後應該不會再來找我了,今天麻煩你了。”
何喚趴在那裡笑他:“跟我還這麽客氣啊!”
林聲對他笑笑,去門口坐在了沈恪的旁邊。
“這麽快?”
“嗯,怕你等得著急。”林聲歪著頭看他, “你會彈吉他?”
“不會。”沈恪說, “剛才何喚教了我一個和弦。”
他有些笨拙地彈出那個和弦,對林聲說:“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這還有隱藏的意思?”
“據說是有。”
林聲搖頭:“我不太懂。”
“何喚說這個和弦是‘我愛你’的意思。”沈恪笑, “他讓我好好跟你告白。”
林聲笑出了聲,回頭看屋裡,何喚還在那裡寫字。
沈恪不停地彈那個和弦給林聲聽,兩個人悠哉地吹著風, 都忘了要吃午飯這回事兒。
過了好一會兒,沈恪突然想起兩人來這裡的目的:“他人呢?”
正說著,宋鐸從裡面走了出來。
宋鐸走出酒吧大門,扭頭看向坐在那裡的兩個人,還特意打量了一下林聲所謂的“愛人”。
林聲跟沈恪都望著他,誰也沒說話。
還是宋鐸先開了口:“你說的對。”
沈恪看看他,又看了看林聲。
宋鐸說:“我根本就忘了自己寫作的初衷, 現在只是一個利欲熏心的商人。”
林聲不置可否。
宋鐸其實是受到了觸動的, 他來之前很自信, 覺得自己做的這些已經足以表現誠意,林聲那麽渴望出版自己的作品, 不可能會拒絕他。
然而, 他還是想簡單了。
把人想得簡單了, 也把林聲想得簡單了。
林聲的一席話聽得他振聾發聵,輕描淡寫的幾句卻藏著巨大的力量,那力量像是火球,直接毫不留情地往他面門攻擊來,宋鐸躲閃不及,被砸了個正著,灰頭土臉,顏面掃地。
他總是以“寫作者”自居,殊不知,自己早就配不上這個身份了。
宋鐸一直以為應該是林聲求著自己幫忙,求著自己給他一份工作,卻沒想到,如今看起來,過得糟糕的是他自己。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說什麽都沒用,沒有意義,只能暗淡地離場。
林聲看著宋鐸離開的背影,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麽感覺。
“別看他了,”沈恪說,“看我吧。”
林聲轉過來笑著看他:“待會兒吃點什麽?”
“不是說好吃雞蛋面?”沈恪說,“我的雞蛋給你。”
倆人商量好,把吉他還給何喚,手牽著手回家去了。
那之後林聲真的再沒有接到宋鐸的電話,他也並不關心對方有沒有找到合適的代筆或者乾脆已經放棄了,不過他真的收到了出版社編輯的郵件。
那封郵件寫得很簡單,言簡意賅地留下了編輯的聯系方式,說是要談新作的簽約問題,“請林老師方便的時候聯系我們”。
第一次被叫“林老師”,林聲覺得臉頰發燙。
他知道自己配不起這個稱呼,也知道這封郵件來得究竟是為何。
林聲給出版社回復了郵件,明確表示自己暫時沒有可以簽約的作品。
沈恪問他:“為什麽不聊聊呢?”
“不了。”林聲關掉郵箱的網頁,“我不想欠宋鐸的人情,就這樣結束吧。”
沈恪放下顏料盤,過來坐到林聲的身邊:“會覺得遺憾嗎?”
畢竟是難得的機會,即便林聲不說,沈恪也依然明白這對於林聲來說是不可多得的。
“不會。”林聲說,“因為原本就不是我憑自己的能力得來的。不是我的,所以失去了也不會覺得遺憾。”
沈恪欣賞林聲這樣的態度,這才是他愛的人。
“沒事。”沈恪說,“你的機會會來的。”
林聲笑著看他:“借你吉言,不過不來也沒關系,我現在挺好的。”
林聲覺得自己過得很好,運氣也開始變得不錯。
面試之後的第三天林聲就接到了二輪面試的通知,這對他來說是驚喜,也是鼓勵。
之前那些日子,天黑了那麽久,好像在跟沈恪相愛之後,所有的雲都被撥開了。
林聲又面試了兩輪,在第三次去面試的時候,HR直接表明下個星期他可以來上班了。
試用期每個月工資三千五,轉正之後四千五。
林聲很開心,可能這樣一份工作在別人看來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工作,可林聲拿著他的offer回家時,直接抱著沈恪蹦得老高。
“我覺得我還沒有真的一無是處。”
“都說過了,你很好的。”沈恪說,“今晚慶祝一下,我們不吃雞蛋面了。”
兩人換了身衣服,沈恪拉著林聲出了門。
林聲以為不過是在家門口的小餐館吃一頓,卻沒想到沈恪帶他去了一家看起來很貴的餐廳。
“怎麽突然要來這裡?”林聲有些擔憂,畢竟工資還沒拿到手。
沈恪說:“慶祝。”
說是“貴”,但也只是相對於他們來說。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沈恪直接點了四菜一湯。
林聲大致算了一下,這一餐下來要將近二百塊錢,他問沈恪:“你發財了?”
沈恪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發財不至於,”沈恪說,“但是很久以前的一幅畫賣掉了,賺了兩千多塊。”
說實話,沈恪很感謝畫廊老板,他都已經解約了,但對方還是幫他賣掉了上學時候畫的一幅畫。
那幅畫有些年頭了,沈恪當初只是隨手放在畫廊,沒想到能賣掉。
畫廊老板一分錢抽成都沒要,直接全都轉給了沈恪。
今天算是雙喜臨門,吃頓大餐情有可原。
林聲聽他說賣掉了畫,比自己找到工作都開心。
倆個人還喝了點酒,一瓶啤酒一人一半,慶祝他們的生活開始大踏步朝著美好、安穩的方向走去。
似乎他們真的給彼此帶來了好運氣,最近這幾天沈恪總覺得自己的某些意識在逐漸蘇醒,他在深夜醒來,望著林聲的睡顏時會有那種血液倒流的感覺,經常半夜就爬起來畫畫。
他的畫不再僅限於畫林聲。
在跟林聲確認關系之前,沈恪已經好久沒辦法畫除了林聲之外的內容,甚至一拿起畫筆就開始心生恐懼。
但自從那天在湖邊,林聲對他說完那些話之後,他不停地在想創作究竟是為了什麽。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到現在也沒辦法清晰準確地回答出來,但深夜醒來時,他的創作欲望騙不了人。
他想畫,像小時候那樣,不懂色彩的搭配,不懂繪畫的技巧,憑借著愛與衝動,落下每一筆。
沈恪知道這樣的作品或許是上不了台面的,但沒關系,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他重新找回畫畫的熱情和信心,他要突破自己,打敗恐懼。
沈恪把這件事告訴給林聲,林聲激動得有些紅了眼睛。
他太開心了,為沈恪感到開心。
一直以來,他把沈恪看作自己的愛神,沈恪指引著他找到了自己寫作的方向也讓他更加認清自己,他總是覺得沈恪於自己而言如同神一般,自己卻渺小到只是一粒無法被看見的塵埃。
卻沒想到,他這粒塵埃被神用掌心接住了,甚至還給孤獨的神帶來了一絲慰藉。
林聲跟沈恪乾杯:“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越來越好。”沈恪輕輕和他碰杯,“你是我的福星。”
林聲笑著喝光了杯子裡的酒,看著沈恪覺得聽到了風的呼嘯和浪的洶湧。
他們吃飽喝足踩著晚風朝家的方向走去,林聲問沈恪:“你有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可以舉辦一場個人畫展,要在哪裡辦嗎?”
沈恪笑:“上學的時候經常想,後來就不敢想了。”
“別啊。”林聲用力捏了捏沈恪的手說,“反正想想又不違法。”
他笑著說:“我以前還總幻想自己拿文學獎呢。”
兩人路過一棵低垂的柳樹,沈恪抬起手撥弄了一下柳條。
“阿瑟美術館吧。”沈恪說,“其實並不是什麽太頂尖的美術館,但我大學的時候經常去這裡看展,那時候就在想,以後要在這裡開畫展,希望平行時空還在美院上學的我自己能看得見。”
沈恪笑:“有點異想天開是吧?”
“這個想法很好啊,”林聲說,“遇見另一個自己,博爾赫斯還寫過這樣的故事呢。”
遇見另一個自己。
沈恪看向林聲,心裡想:我這不是已經遇見了嗎。
他們走回家,早早洗漱睡下。
兩個人相擁而眠,聽著彼此的心跳,等待著新一天的到來。
接下來的日子變得如他們期待一般平凡又平淡,但這樣的安穩寧靜是他們渴求已久的。
一切都步入了正軌,愛人在側,三餐規律,林聲重新回到職場去工作,雖然做的是行政助理的工作,但不忙的時候就去公司的閱讀室看書,也跟著編輯部的同事們了解到了更多關於圖書出版的規則。
生活變得很充實,充實又自在,林聲突然意識到,當初的選擇並沒錯。
三個月,夏天來了,林聲的工作也轉正了。
而沈恪,畫了滿滿一屋子的林聲,除此之外也開始逐漸嘗試去畫些別的,但他不好意思給林聲看,每次都在林聲下班回家前就藏了起來。
就在林聲工作轉正的那天,加班到九點多才回去,也是在那天晚上還接到了一通電話。
打電話來的人說:“林聲嗎?我是高旭光。”
當時林聲剛從地鐵站出來,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恍惚了一下,但很快,他意識到這是那位高老師,心臟順間提到了嗓子眼。
“高老師,您好。”
“嗯,我剛看完你的書稿,這本書你賣了嗎?”
“還沒有。”林聲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最近有時間嗎?我們見面聊聊?”
林聲站在那裡,被路過的人撞了一下。
他抬頭看向月亮,覺得自己可能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