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乘昀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很奇怪的境地之中。

　演戲這件對於他來說，如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事，有一點不太能夠自如地施展出來了。

　他的目光閃了閃，刹那間，與白綺清澈透亮的目光相對接。

　席乘昀頓了下，這才抬起手，搭住了白綺身後的椅背，另一隻手輕輕按住了白綺面前的書頁。

　他低聲問：“要背到第幾頁？”

　他的聲音經過刻意的壓製，不高不低，不會打攪到其他人。但剛好夠剛才在他們倆身邊打啵，以及友好學習交流的小情侶聽見。

　隔壁桌一聽見聲音，果然就有了點動靜。

　他們將聲音壓得極低，但在安靜的圖書館裡多少還是能聽見的。

　女孩子說：“好像席乘昀的聲音啊。”

　這頭白綺說：“331頁。”

　女孩子：！

　女孩子聲音都微微顫抖了：“好、好像白綺的聲音啊。”

　白綺：？

　咦，我的聲音竟然也這麽有辨識度了嗎？

　席乘昀應了聲：“嗯。”

　他說：“背，我陪著你背。想要什麽，我去給你買。”

　女孩子越聽越覺得像是席乘昀的聲音，不知不覺耳朵就豎了起來。

　連她的男朋友也察覺到了，忍不住將頭悄悄轉了過去。

　只見書桌前的男人歪坐著，但他的身形依舊挺拔，長腿蜷在桌子底下，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按著桌面，留給旁邊的人一個寬肩窄腰的背影。

　他高大的身形幾乎將另一個人遮擋了大半。

　他們只能看見那個人捏著一支鋼筆，手搭在桌面上，手指白皙，再仔細看，燈光下，他的指甲都是圓潤的。

　然後男人低下頭，輕輕撥弄了下書頁，他的聲音聽上去平靜淡然，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

　“但是你不能走神。”

　“走神一次，親你一次。”

　女孩子：！

　哦哦哦草草草！

　男孩子：！

　哥們兒學會了謝謝！

　女孩子緊緊盯住那邊，目光幾乎都挪不開了。

　她看見捏筆的那隻手微微顫抖了起來。……這算什麽？強製愛嗎？還是某種情趣？

　這頭白綺整個腦袋都栽倒在了桌面上。

　席先生的演技是真的很不錯，而且聲音磁性好聽，不急不緩地說起來，就像是輕輕落在了人的耳膜上。

　再惡俗的台詞從他口中說出來，也只有克制內斂的欲念味道，而不是下流的挑逗。

　但是真的很像是強迫席先生說了什麽奇怪的本子台詞。

　啊，像逼良為娼。

　白綺笑得肩膀抖了起來，連指尖也在抖。

　他怕露餡兒，就將腦袋轉向了席乘昀的方向，從他背後看過來，就好像是他整個埋進了席乘昀的懷裡。

　席乘昀：“……”

　他輕笑了下。

　說好的背書不能走神。

　席乘昀收回搭在椅背上的那隻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下白綺的後頸皮。

　這是一種很自然的，去拎什麽東西的動作。

　但他今天拎的不是東西，是白綺。

　指尖一捏上去，觸手就是滑膩溫熱的肌膚。

　白綺和席乘昀幾乎同時一怔。

　“別捏我。”白綺小聲說。

　然後飛快地直起了腰，抬起了頭，再迎上席乘昀的時候，他的雙眼晶亮。

　沒等席乘昀再說出什麽話，他調成振動模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席乘昀飛快地收回手，指尖好像還殘留著一點余溫。

　他握著手機起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

　白綺也老老實實坐正了，摸摸自己的口袋，按著書頁就開始背了。

　真不能掛科！一毛補考錢他都不想交！

　電話是工作室打來的。

　公關團隊那邊時刻有人盯著網絡信息，那邊剛扒出來席乘昀的動向，這邊電話就來了。

　“您要不先離開京大？就怕一會兒有人故意過來蹲點。”那頭的助理小林說。

　席乘昀：“沒關系，我來處理。”

　小林也只能忐忑地掛斷了電話。

　掛了電話之後，席乘昀很快也打了個電話出去。

　沒一會兒，圖書館外就來了幾個人。有保鏢模樣的，也有領導模樣的。前者分別守在了圖書館幾個入口，後者和圖書館的工作人員交代了幾句才離開。

　席乘昀站在三樓，從玻璃樓梯往下望去，將情景收入眼底，然後才轉身回到了白綺身邊。

　白綺似乎真的背得很認真。

　別說分神了。

　壓根就沒看見他這個人。

　席乘昀停頓了一會兒，也起身去拿了一本《中華文化民俗指南》翻看了起來。

　大概過了十多分鍾，圖書館外隱隱傳來了嘈雜之聲，不過很快，那些聲音就被壓製了下去，並且漸漸就徹底消散了。

　這一看就是足足四個小時。

　期間白綺隻起身上了兩趟廁所。

　這樣的枯坐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極難忍受的。但對於期末狂肝的學生來說，沒有什麽是不能忍的。

　而這對於席乘昀來說，也是極為難得的。

　他的時間永遠奔走在工作的路上，除了睡覺的時候，沒有一刻是這樣仿佛停滯不動的。

　席乘昀的目光時不時地往白綺身上落去。

　等到白綺無意識舔唇的時候，他就立刻下樓，讓保鏢去買了水。

　“要熱的，溫水、牛奶都可以。”

　“不要奶茶和咖啡。”席乘昀低聲交代，“咖啡因含量太高。”

　保鏢點頭去了。

　圖書館裡的其他人似乎才剛注意到他，這時候忍不住偷偷朝席乘昀多看了好幾眼。

　最後目送著席乘昀從保鏢手裡接過兩杯熱牛奶，風度翩翩地上樓去了。

　【我靠！席乘昀真的在圖書館陪讀！】

　【有照片！偷拍的】

　【別想了，根本進不去，你席哥請了保鏢守門口，為京大廣大學子的期末複習做了巨大貢獻，苦笑】

　【門外等？】

　這條獲得了無數點讚，還真有人想著去等的。

　結果這一等才發現……

　【啊啊啊我服了啊！京大的學生都是些什麽品種啊！為什麽可以不出圖書館啊？我瘋了】

　【滄桑.jpg，讓我光等我都等不住，請問他們是怎麽持續性學習輸入的？】

　【？你這麽一說，那應該改天讓白綺教個學習技巧】

　【哇靠有道理】

　【席乘昀的粉絲真是撿到鬼，哦不，撿到寶了，萬能嫂子，牛】

　樓慢慢就歪了。

　大家開始聊自己期末多慘，學習多難，白綺真不是個人。

　白綺再從圖書館出來，都是下午一點半了。

　他胃裡空空如也，但臉上倒是掛著笑容。

　白綺拍了拍席乘昀的肩：“感謝席先生，為我的期末考試做出了巨大貢獻。”

　剛拍完，那邊突然走來幾個京大的學生。

　白綺立馬改拍為摟，一下貼席乘昀身上去了。

　外面在下雪。

　席乘昀拿著傘的手，猛地一下攥緊了。

　嗯？

　感謝的方式就是擁抱嗎？

　等幾個學生走遠了，白綺才慢慢松開了。

　下次再也不拍肩了。

　害，看上去太像是幹部下鄉接見同志了。

　這時候白綺的手機響了。

　他立馬接了起來：“喂。”

　“綺綺在哪兒啊？有空沒有？請你吃飯。”那頭是穆東的聲音。

　白綺踢了踢腳邊的雪，結果一腳給踢席乘昀褲腿上去了。

　哦豁。

　白綺本能地彎腰要去給人家撣一撣。

　席乘昀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白綺的腰。

　白綺：？

　席乘昀：“有人在看。”

　白綺扭頭看了一眼。

　遠處有稀稀落落的人，的確正往這邊看呢。

　再把頭扭回來，看了看身後的落地窗，窗戶上映出了他們的模樣。呃，要是在這個位置，蹲席乘昀面前，看上去是挺……奇怪的。

　像是什麽奇怪的校園paly開始了。

　白綺也就貼著席乘昀的手臂不動了。

　那頭穆東開始吼：“喂喂！喂喂，綺綺，你說話！你怎啦？踩湖裡了？”

　白綺：“你等會兒啊，我請示一下。”

　席乘昀不知道是聽見了哪個字眼，輕笑了下。

　穆東在那頭酸溜溜地說：“噢噢噢，結婚了了不起，還要請示，去去去。”

　白綺指了指電話：“我和他們去吃飯。”

　席乘昀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看上去……似乎……大概……並沒有要帶他一起的意思。

　席乘昀的睫毛輕輕顫動，俊美的面容展露出一分不動聲色的溫柔，他溫聲問：“嗯，和誰？”

　白綺：“室友。”

　“你的室友我應該見見嗎？”席乘昀將問題拋給了他。

　“應該……可以見一下。”說到這裡，白綺突然想起來，“哦，穆東他們好像還挺喜歡你演的電影。”

　穆……東。

　席乘昀臉上的笑容更濃厚了點，他說：“那就一起，我請客。”

　白綺點了頭，這才和他並肩朝車庫走去。

　這樣一看，還真的怪像真夫妻的。

　白綺暗暗搖頭，說：“跟您一起複習，感受挺好的。”

　席乘昀拉車門的手停頓一下：“嗯？怎麽說？”

　白綺：“足夠安靜。”

　席乘昀：“……”這好像也不像是什麽誇獎人的話。

　白綺：“和蔣方成一起的時候就不是……”他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今天書背多了，怎麽想起蔣方成了？

　正巧，席乘昀也想問他。

　席乘昀順著他的話往下問：“和他一起的時候怎麽了？”

　“他覺得我看書不看他呀。”白綺拉開車門坐進去，理直氣壯，“那我去了圖書館我不看書，我看什麽？”

　席乘昀：“……”

　席乘昀：“你為什麽會和他在一起？”

　白綺：“他在追我。”

　席乘昀：“……”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又一次無端地襲了上來。席乘昀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聲問：“只要追求你，就會答應嗎？”

　“主要這個追，有點特別……有一次我們學校搞活動，我們院集體拉到了六環外搞野炊。我把作業落那邊了。我們院的大巴車接了我們返校。他就跟車後面追，跑得滿頭大汗，追上來把我作業遞給了我。”

　席乘昀：“……”

　他很清楚蔣方成多麽地懂得動用手段，來謀奪自己想要的東西。

　席乘昀突然出聲：“蔣方成的訂婚宴就在下周了，等你考完試要去一趟嗎？”

　這會兒白綺的手機又響了。

　穆東的聲音從那頭傳出來：“綺綺，你說你在地下車庫，哪兒呢？”“我來了啊。”

　席乘昀按亮了燈。

　白綺也伸出手晃了晃：“看見我胳膊了嗎？”

　“看見了！”穆東一激動，當先飛奔而來，“綺綺寶貝，爸爸來了。”

　席乘昀調下了車窗。

　和穆東來了個面對面。

　穆東腿一軟：“臥槽！席老師！哎不是對不起，白綺是我爸爸，哎，我沒那意思。”

　其他室友也跟了上來，一見席乘昀都是內心臥了個大槽啊啊啊，我竟然近距離見著大明星了草！

　他們結結巴巴地打著圓場：“對不起啊，我們寢室互相當爸爸當習慣了。今兒輪到白綺當爸爸了，席老師那就是……”

　他們靜默了一瞬：“……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