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謹是靠著年會時抽中了豪華情侶雙人遊才來到這裡的。
既然是雙人遊,就應該是兩個人一起來,但舒謹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帶,正好公司另一位同事想來玩,就同他一起請了年假,兩人用掉了這一次豪華旅程。原本同事說要付他一部分錢,可是舒謹沒有要。
“放著也沒用。”舒謹說,“我請你吧。”
對於他們這些小職員來說,價值四萬塊的旅行不是一筆小數目,同事驚訝於舒謹的大方:“舒謹,你該不會是什麽隱藏的富二代吧?”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難怪出來這一趟你什麽都會,什麽都認識,不像我沒見過世面,原來是這樣。”
舒謹說不是,反問同事:“是的話,加班的時候我還用和你們一起吃泡麵?”
“也對哦。”同事恍然,又拍著他的肩膀說,“那這樣,買紀念品和給朋友親人帶特產都算我的,我把你那份包了怎麽樣?”
舒謹:“我沒什麽想買的。”
同事道:“不想送朋友就送父母嘛,父母就喜歡我們給他們帶東西。”
舒謹沒有發表意見。
這天下午同事就是去選特產了,舒謹沒什麽想買的便沒有去。
此時他無比慶幸自己懶癌發作,沒有和同事一起去。
也不再後悔自己去泳池,摔了這一身狼狽。
因為盛星禾沒有推開他。
舒謹的眼淚打濕了盛星禾的肩膀,在襯衣上留下鹹濕痕跡,也弄濕了盛星禾的頸窩。他任性地把對方也搞得很糟糕,嗅著對方的味道,好一會兒才哽咽著問:“哥,你是來出差的嗎?”
盛星禾的手輕輕護著他的腰,那截腰很窄,輕易就能握住:“是。”
舒謹道:“我是來旅遊的。”
盛星禾應了。
舒謹抽噎了一下,告訴他:“我在公司年會上抽中了豪華雙人遊大獎,是不是很厲害?”
這個姿勢,讓他的膝蓋被沙發的棉麻布套磨蹭得火辣辣地疼,有些難受。
而且他的膝蓋上還有跌打藥,說不定會把布套-弄髒,那麽到時候退房就還需要付一筆清理費,他想著就肉疼。
但舒謹怕自己一放開,盛星禾就走了。
這麽久不見,他們少了些共同話題。
短暫的冷場中,舒謹主題講起一些不著邊際的、稍顯無聊的話:“我在設計公司上班,東湖灣的別墅群,有一半都有我參與設計。”又說,“以前我在本子上畫過的那種布局,你還記得嗎,它在去年被采用了。”
盛星禾說:“記得。”
“雖然不是全部的思路,但總是有一兩樣用上的,客戶本人也表示非常喜歡。”舒謹道,“我做夢都沒想到能變成真的,簡直太誇張了。”
他語無倫次,問盛星禾:“你什麽時候走?”
盛星禾說:“周一。”
現在才周五。
盛星禾還要在這裡待三天。
舒謹“啊”了一聲,似乎覺得很惋惜:說:“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兩張床上都放著待整理的衣服和雜物,舒謹的年假還沒休完,但返程的機票是明天的。
這次重逢很意外,也很短暫。
他們的人生小小地有了一次交集,已遠超舒謹的幻想,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認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盛星禾。
不知道盛星禾是不是也這樣想,放在舒謹腰側的手掌加重了點力道。
舒謹徹底平複了下來。
他沒動彈,安靜中他繼續在盛星禾身上賴了一會兒:“你也是第一次來這裡?”
盛星禾說:“第二次來,都是工作。”
“哦。”舒謹有些失落地說,“我剛想告訴你,有一家餐廳的鰻魚飯很好吃,價格也不算很貴,難得是旅遊攻略上推薦的不踩雷的,你應該已經去過了。”
“還沒有,可以去試試。 ”
盛星禾說話時,胸腔的共振讓舒謹聽得很清楚,讓他產生一些安全感。他說了餐廳的名字,然後就找不到別的話題可以聊了。
除了被舒謹打濕、弄皺的衣服,盛星禾看上去和剛才沒什麽不同,依然整潔淡然,仿佛不可接近。
盛星禾沒有留下太久。
舒謹看著他起身去洗手間洗掉手上的跌打藥味道,又看著他走回來,以為他要對自己說點什麽。
但盛星禾只是抬了下手腕看了看表,唇線緊抿,然後道:“八點之前我需要確認一份方案,還沒修改完,很急。”
“好,你忙。”
舒謹坐在沙發上點點頭。
現在他已經完全平靜了,就此告別也沒關系,盛星禾本來就不用對他解釋什麽。
盛星禾說:“你不要亂跑。”
舒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亮起來。
通常這句話的下一句等於還會再見面的意思。
直到盛星禾走之前交待道:“你的膝蓋太腫,我會叫客房送冰袋來。”
舒謹的心才慢慢地沉到了谷底。
盛星禾走了沒多久同事就回來了,一邊換鞋一邊說:“什麽味道?怎麽一股藥味兒?”
走進來看到舒謹抱著腿在沙發上發愣,又去看他的膝蓋,問:“怎麽回事?我就出去這麽一會兒你就傷著了?”
舒謹如夢初醒,說是遊完泳摔的。
同事便開始念叨要打電話找酒店賠償,客人在泳池出了事故,是酒店的責任。他出發點是好的,也很熱心,舒謹見他真的要打電話連忙製止:“是我自己不小心,別打了。”
同事放下電話:“你就是太善良,怕給人惹麻煩。”
不一會兒客房果真送了冰袋來,同事去開了門,回來想起什麽似的對他說:“對了舒謹,你知不知道,我們這家酒店住了個大人物。”
舒謹問誰。
同事說:“那個,做納米材料的盛星禾你知道嗎?就是很厲害、長得也很好看,但是眼睛瞎了一隻那個。”
舒謹用毛巾包冰袋,開始敷膝蓋。
他剛才竟然下意識地忽略了盛星禾現在的知名度,沒有把對方與什麽大人物聯系在一起。可是這幾年,即使他有意避開關於盛星禾的消息,也躲不掉鋪天蓋地的電視新聞與媒體采訪。
專利納米技術,壟斷性地進入了多個領域,盛星禾和他的團隊現在已經是行業的佼佼者了。
“剛才我回來看見有兩三個記者在門口守著,以為來了什麽明星,問了說是盛星禾。”同事一邊把買的特產拿給舒謹過目,一邊感歎道,“可惜了,明星都不一定有他那張臉。聽說是他小的時候被玩伴戳瞎的,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冰袋在膝蓋上刺骨的涼,舒謹怔了怔:“嗯。”
同事道:“要是我被戳瞎了眼睛,我可不得著人拚命,賠再多的錢也不行。什麽也比不上一隻眼睛啊,你說是不是。”
舒謹沒有說話,同事也不在意,而是指著一盒茶葉說:“我出去轉了轉,本地就是寫工藝品沒什麽好買的,旅遊城市嘛。有點意思的都是附近的城市產出的特色,這個茶葉就不錯,我幫你買了兩盒。爸爸輩的說不定喜歡。”
舒謹看著他介紹。
同事又把別的東西都給舒謹分了一份,轉眼舒謹的床上又多了一堆。
舒謹說:“我要不了那麽多。”
同事渾不在意地叫他別客氣。
舒謹隻好道:“我家裡沒有人。”
他說得委婉,表情卻挺平淡,同事終於反應過來,訕訕道:“不好意思啊。”
舒謹說:“沒關系。”
這晚舒謹沒有去餐廳吃飯。
同事走後,他一個人忍著痛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將它放在玄關處,不經意間看向沙發,沙發上果然多出一小塊藥漬。
他拿了毛巾沾水,想要自己把它擦乾淨,但沒能成功,可能需要一些清潔劑才行。
看著這塊藥漬,舒謹想起盛星禾一個多小時前坐在那裡的樣子。
盛星禾會去餐廳吃飯嗎?
如果他也去了,他們是不是可能在餐廳再偶遇一次?
還是就算他去了,也不會再遇見盛星禾,畢竟酒店的餐廳又不止這一個,而且盛星禾那麽忙,說不定會叫客房服務。
還是不去的好。
舒謹想。
他們不應該再見面了。
晚上同事打起了輕微的鼾,舒謹沒有睡好。
他側躺在床上,打開手機上一個很久都沒打開過的APP。
當年這個APP很火,席卷了年輕人的社交圈。
現在已經沒什麽人用了。
舒謹的好友列表裡只有一個頭像,頭像照片是一張打滿分的試卷,紅得鮮明的100分。
他點進去,對話框停留在五年前。
星河:[今天下午我來接你,不要亂跑。]
鯨魚:[啊?為什麽?]
星河:[說好一起看電話,你背著我先看了【微笑】。再陪我看一次。]
鯨魚:[你沒看網上的評分嗎?才3.1分!超級大爛片!我才不想看第二次!我能不能不去啊?]
星河:[不行【搖手指】。]
鯨魚:[嗚嗚嗚我不是不等你,只是和朋友趕首映而已【狂哭】]
舒謹關閉手機,發了一會兒呆。
然後重新打開它,在瀏覽器輸入了“盛星禾”三個字。
頁面跳轉,關於盛星禾的人物百科出現了。
照片上的盛星禾身著正裝,有些冷漠地通過鏡頭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