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謹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盛星禾的?
大概是七八年前了。
那段時間,他有數次不自覺地,總是忍不住偷偷去看盛星禾的臉。男孩子長得好看吸引眼球不奇怪,但盛星禾不屬於這一類。
幾乎是每個人在首次看到盛星禾的臉時都會覺得不舒服,那麽好看的一張臉,美感卻徹底被渾濁可怖的灰色右眼所破壞,它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讓人不自覺地去幻想這個少年曾經歷過怎樣的悲慘遭遇。
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普通人不能坦然地把目光落在盛星禾臉上,他們會擔心這樣的目光會不會讓盛星禾不舒服,會擔心被誤解他們都在看他殘缺的部分。
一開始舒謹也是這樣的。
但那段時間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都會發現自己就是在長久地注視盛星禾——盛星禾永遠那麽淡然,他接受一切也包容一切,身處其中遊刃有余,完全不像是小鎮的貧困家庭走出來的。
舒謹會想,就算是瞎掉一隻眼睛有什麽關系呢。
盛星禾這麽好,比很多健全的人還要優秀好多倍,真心喜歡他的人應該根本不會在意這一點吧。
偷看的次數多了,盛星禾偶爾會憑直覺轉過頭來,問舒謹:“你看什麽?”
舒謹被抓住,心跳漏拍,胡亂道:“誰看你啊,我在偷偷罵你呢!”
盛星禾揉他頭:“我只是看不見,又不是聾!”
舒謹面紅耳赤。
再後來,盛星禾偶然的話語也會害他心跳紊亂,如果說的是誇獎,那他甚至會在睡前不自覺回味,興奮地蜷著身體,難以入眠。
有時候盛星禾做題,舒謹就在他旁邊拿一支筆畫圖。
阿姨切好水果,他不時塞進口中,頰邊鼓起一團:“哥,你看這個設計是不是絕了?”
他的設計思路千奇百怪,什麽都有,從杯子到房子,想到什麽就畫什麽。
盛星禾就停筆,看過來,笑問:“你這是要做建築師?”
舒謹道:“做建築師可以呀,就是怕我考不上。不過呢,考不上也沒關系,我還可以做室內設計師、景觀設計師、產品設計師什麽的。”他指著圖,迫不及待問,“你覺得怎麽樣?”
盛星禾認真看了,說:“我很喜歡這樣的房子,想住。”
舒謹糯糯應著,把紙抽回去,想象盛星禾住在裡面的樣子,並悄悄根據他的性格修改圖紙,然後再悄悄夾進書本裡,上課時也拿出來看,並回憶盛星禾看著設計圖時沉靜的側臉。
等盛星禾去上大學了,舒謹才在察覺性向的恐懼中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因為眼睛的原因,盛星禾最喜歡的專業有體檢限制,他沒能去,隻好選擇了距離悅城千裡之外的另一所著名大學。
盛星禾在大學宿舍裡度過的第一個夜晚,舒謹就失眠了。
第二天他們通話,舒謹問:“哥,在那裡有人欺負你嗎?”
盛星禾:“怎麽會?”
舒謹悶悶道:“我不想他們都盯著你看。”
高中時盛星禾剛來學校,就有人總去他的教室外盯著他看,舒謹很討厭這樣的情況。
“沒有人盯著我看。”看不見盛星禾的臉,只能聽見他的聲音,“那如果真的有人欺負我,你還能趕過來?”
“當然了。”舒謹故作凶巴巴地說,“我帶上泡芙,讓它咬死他們。”
盛星禾在那頭笑。
最後說:“宿舍裡的同學都很好,很樂於助人,也很有禮貌。”
舒謹就很難過。
以前他是盛星禾的唯一,現在盛星禾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和別的人做朋友,再也不需要他在學校裡給他“撐腰”了。
分別的時間越久,他就越想念盛星禾。
漸漸地,他知道了這種感覺叫做喜歡。
他想念盛星禾的眼睛,手指,以及氣味,想念兩個人一起遛狗時並肩走路的感覺,也想念他們在二樓影音室度過的許多互相作伴的夜晚。
舒謹隱隱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他才十幾歲,不敢告訴任何人,這樣的心情也不敢和任何人分享。
通電話的頻率從常常變為偶爾,盛星禾有學業要忙,舒謹也讓自己忙碌起來。兩個月過去,仿佛一切都回到了盛星禾沒有來過的時期,他也沒怎麽再去想念盛星禾了,竟有點心如止水的味道。
或許只是錯覺罷了,他告訴自己,並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直到有一天晚上結束晚自習放學,盛星禾牽著狗在校門口等他。
學生們魚貫而出,盛星禾站在一棵樹下面,在一群學生裡似乎鶴立雞群,舒謹一眼就看見了他,心跳瞬間失控,跳如擂鼓:他怎麽突然回來了?他是不是長高了?
他有沒有看到我?
朋友也看見了盛星禾,推一把舒謹:“喂,你哥來了。”
舒謹:“……”
朋友感歎:“就算只有一隻眼睛,你哥還是真的帥——”
舒謹已經衝了過去。
“哥,你怎麽突然回來了?!”舒謹的頭髮亂了,書包帶子壓住一邊校服領口,“都沒跟我說!”
盛星禾隨手把他的衣領拉出來:“下午回來的,聽說門口有一段路燈壞了,我就想著來接你。”
舒謹心怦怦亂跳著,因為興奮耳膜也在鼓噪。
他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要怎麽樣才比較自然,便伸手去牽狗繩:“泡芙!”
狗抬腳趴他腿上,他胡亂揉了一把狗頭,兩個人就牽著狗往回家的路上走。
走到那一段路,他才找回一點神志,說:“昨天路燈就壞了,路上還有石子,我昨晚就差點摔一跤。”
通往別墅區的車很少,路上一片漆黑。
只有遠處的城市燈光映著天空。
盛星禾一隻手打著電筒,另一隻手去拉舒謹:“走穩一點。”
兩人以前不是沒有牽過手。
明明很正常的接觸,盛星禾的指尖觸碰到他手背的一刹那,舒謹差點跳起來:“我、我走你右邊!”
盛星禾:“不用。”
舒謹硬著頭皮說:“你看不見這邊嘛,這樣比較安全。”
盛星禾沒有再勉強。
這段路不太長,舒謹偶爾會訓斥試圖在路上撿東西的泡芙,用牽引繩把它扯回來。
兩個人沒有怎麽講話。
仿佛兩個月的分離,讓他們有了一點點微妙的變化,舒謹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等走出這段路,視野重新被光線填滿,他們沐浴在明亮的燈光下,舒謹才發現盛星禾正垂眸看他,似乎有話要說,又似乎沒有。
舒謹不由自主地妄想,盛星禾會不會正好也有那麽一點喜歡他呢?
他知道這樣的想法可恥,又憑直覺認為,應該不會有男生喜歡同性這樣想了,何況是乾淨的、驕傲的盛星禾。
盛星禾關掉手電筒,平淡地說了句:“走啊。”
舒謹牽著狗跟在他身後。
回到家裡,舒昭遠也在,看到他們回來紅光滿面地說:“怎麽小盛也回來了?”
盛星禾禮貌地叫了聲“叔叔”。
舒謹問:“爸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到,小盛回來得正好!”舒昭遠笑眯眯的,“叔叔正要給你打電話,這樣當面談更好了。”
舒昭遠新接了一筆訂單,這些年他持續資助優秀貧困生的事跡受到靈江當地鎮政府關注,把他們列為合作企業,工廠發展已經不可和當初同日而語。
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舒昭遠比以前更忙了,舒謹經常一個月也見不到他一面。
舒謹去給泡芙倒水,出來時正聽見舒昭遠對盛星禾說:“叔叔這邊,報紙上有個人物采訪,要佔一半的版面呢!他們說想聯系你,也做一個小小的采訪,不露臉的,就是問幾個小問題,讓你說說這些年的成長經歷。你看什麽時候有空?”
舒昭遠沒有詢問“可不可以”,而是直接問“你什麽時候有空”。
客廳裡安靜幾秒。
父親的詢問讓舒謹感到非常不舒服。
但盛星禾說:“後天可以嗎?我明天準備去給外公掃墓,要回一趟靈江。”
舒謹這才記起來,這些天正好是盛星禾外公的生祭,以前他這個時間段也會回去的,難怪突然就回來了。
舒昭遠滿口答應:“可以可以,那就麻煩你了,記得接電話哈!”
他拍拍盛星禾的肩,回房間去了。
舒謹不滿道:“你為什麽同意?我不想讓你上報紙,那些人問的問題都亂七八糟!”
那種采訪除了挖出當事者的過往經歷,去烘托主要人物的善行,還有什麽用?
盛星禾說:“沒事,我應該做的。”
盛星禾的態度讓舒謹一下子就很生氣,但說不上來氣的是什麽,隻好氣呼呼地上樓去了,一邊走一邊說:“那你就讓別人笑你吧!我才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