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家祖宅是一座擁有東西跨院的五進大四合院。
蘇凌第一次來,看到如此龐大完善的宅院,著實驚訝。經歷過那個年代,藺氏宗族竟然把祖宅完好無缺的保存了下來,實屬不易。
由於院子多,住在裡面的人也多,藺老夫人走得早,藺老爺子一個人住主屋的清閑小院,其他人按輩分排,藺封是孫子輩,又是藺立宏老來得子,其它院子早分配完了,只剩西跨院的四進院給他,格局小了點,但後面連著的五進院造了個小花園,有假山假石,有小池小橋,風景比其它院子優美多了。
車子停在祖宅前門的停車場,長期在院子裡工作的人上前招呼,得知這一代的家主回來了,個個一臉恭敬,熱情地幫忙卸行李。
打開車子的後備箱,看到裡面塞滿了米袋和茶葉箱子,一時都愣了。
藺封提著小行李箱,和蘇凌站在車邊,見工作人員困惑,便道:“這些是蘇凌在鄉下種的大米和茶葉,爺爺大壽,他特地帶回來分給大家嘗嘗。”
工作人員聞言,更加震驚了,不敢置信地望向站在藺封身邊的蘇凌。
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蘇先生,竟然會下鄉種地?
太匪夷所思了吧?
蘇凌謙虛地道:“其實是村民幫忙一起種的,我就打打下手。”
他說得雲淡風輕,工作人員眼裡的驚訝仍久久不散。以蘇先生的身份和地位,願意下地就足夠出人意料了。
工作人員扛起大米,提著茶葉往院子裡搬,來來回回好幾趟,引得其他人好奇地翹首。
蘇凌和藺封進院子,走了老長一段路,到達西跨院的四進院。這裡雖然長時間沒人住,但平時都有人打掃,今天得知他們回來了,照顧院子的周嬸早早地把屋子整理了一遍。
到了現代,再古老的院子,都增加了現代設施,水、電、煤、空調、冰箱、電視等,一應俱全。
院子裡有廚房,周嬸煮了桂花湯圓,等蘇凌和藺封來了,正好開鍋吃。
太久沒回來,蘇凌一時還有些不習慣,坐在餐廳裡,安靜地吃著湯圓。
湯圓很好吃,糯而不膩,輕輕一咬,濃濃的芝麻餡流了出來,吃在嘴裡又香又甜,配著桂花香的湯水,令人意猶未盡。
“蘇先生看著比年前消瘦一些。”周嬸說。
“嗯?沒有吧?”蘇凌放下杓子,摸了摸臉頰,“可能以前有點嬰兒肥?”
藺封抬頭瞅他一眼道:“確實瘦了,前段時間剛生了場病。”
周嬸聞言,擔憂地問:“怎麽病了?現在好些了嗎?”
蘇凌忙道:“好了,早好了!只是普通的感冒發燒,吃藥就好了。”
桌子底下,他伸腳踩住藺封的皮鞋。
被做到發燒這種事,怎麽能隨便拿出來說?萬一周嬸追根究底,他不得尷尬得用腳趾摳出一座地宮了?
聽到他病好了,周嬸松了口氣道:“你們平時都要注意身體,不能仗著自己年輕就為所欲為,現在身體透支了,以後都是要還的。”
“是,是,我知道了,周嬸。”蘇凌咬著杓子,乖巧地點頭。他長得好看,眼睛又漂亮,賣乖的時候特別招人喜歡,周嬸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慈祥。
她在藺家工作了三十年,西跨院的大小事務都歸她打理,藺封幾乎是她看著長大,一直當自家孩子般疼愛,蘇凌來了後,愛烏及屋,她一樣關心照顧。
可惜年輕人住不慣老宅,喜歡搬出去住,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難得今天回來了,周嬸是變著花樣對他們好。
吃過湯圓,兩人去主院看望老爺子。
老爺子年紀大了,愛清靜,住的院子不大,但布局雅致,院子裡種滿了花草樹木,牆角養了一池錦鯉,老爺子每天的樂趣就是泡一壺茶,坐在石桌旁賞魚喂魚。
蘇凌和藺封到的時候,他正手裡抓著一把魚食往池裡撒,上百條錦鯉聚集在一處,紅光閃閃,水花蕩漾,好不熱鬧,逗得老爺子樂呵呵的笑。
看到藺封拉著蘇凌的手進院,老爺子把手裡的魚食都丟進池塘裡,拍了拍手,和藹地望著他們。
“回來了?”他笑問。
“是,爺爺。”藺封恭敬地道。
“爺爺好。”蘇凌跟著禮貌地問候。
“好好好,快來坐。”老爺子招呼他們一起坐石桌前,九旬的人了,頭髮胡子眉毛全白了,身體削瘦但健朗,年輕的時候也是帥哥一枚,年紀大了皺紋多了,眼睛仍炯炯有神。
等兩人坐下後,他中氣十足地朝屋裡喊:“小張,小張——”
“哎,來了,來了。”屋裡跑出一個中年男子,手裡端著一盤櫻桃,正是平時照顧老爺子的營養師,張元。石桌前的兩名年輕人,他眼睛一亮,笑道:“喲,小封和小凌來了?一起嘗嘗這紅燈櫻桃,又大又甜。”
“謝謝張叔。”蘇凌客氣地拿了一顆。
“小張,你去重新泡壺茶。”老爺子發話。
“我馬上去。”張元放下櫻桃,端起桌上的茶壺和茶杯,回屋裡重新泡茶。
老爺子用濕巾擦了擦手指,拿起一顆櫻桃,放入口中,嘗到甜味,滿意地點頭。
“你倆也吃,別光坐著看。”他催促兩個年輕人。
“有在吃了,爺爺。”蘇凌拿了顆櫻桃,遞給藺封,藺封就著他的手,直接吃了,嘴唇有意無意地碰到了蘇凌的指尖。
蘇凌瞪他一眼。在老人家面前,收斂一點!
藺封面不改色,挑了顆大櫻桃,回喂蘇凌。
蘇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臉頰微微泛紅。
老爺子倒挺樂意看兩小的親昵,對這個男孫媳婦,不像其他人那麽有偏見。畢竟活了一把年紀,什麽大風浪沒見識過?當初孫子要和男人結婚,遭到眾叔伯的反對,唯有他,把蘇凌招過來聊了會天,幾句話摸清人的秉性,是個好孩子,對孫子感情又深,便拍板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雖然沒有在外大辦婚宴,但在藺家祖宅,隆重地辦了一場中式婚禮,請藺氏宗人喝了席酒。
蘇凌和老爺子是有共同語言的。
老爺子喜歡收藏書畫,尤其喜歡收藏張千逸大師的畫,當初得知蘇凌是張千逸的關門弟子,著實高興得不行,拉著他聊得異常起勁。
蘇凌見老爺子真喜歡老師的畫,便去老師那磨了一張畫來,轉贈給老爺子,老爺子那叫一個開心,笑得像小孩兒一樣。
“我聽說最近你老師辦了畫展?”老爺子問。
“是,四天前在JSK會展中心舉辦的,我這拍了視頻,爺爺要看嗎?”蘇凌拿出手機點開相冊。
“要看,當然要看。”老爺子接過蘇凌打開的視頻,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蘇凌共拍了三個小視頻,每個視頻有十多分鍾,美術生的拍攝角度強,把每幅畫都拍得清晰好看又大氣。
老爺子看了一會兒,放下手機,揉了揉眼睛。“老了,看不清了。”
蘇凌道:“是手機小,不方便看。”
張元泡了新茶過來,輕輕地放在石桌上,聽到兩人的對話,他邊倒茶邊道:“屋裡有IPAD,那個屏幕大,看得清楚。”
藺封起身:“放在哪,我去拿。”
張元道:“擱在老爺子房間的床頭,昨天晚上他又偷偷看電視劇到十一點,給我逮著了。”
老爺子沒好氣地道:“我那叫偷偷看?”
張元笑道:“是,是,您是光明正大地看。”
老爺子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一臉得意。
張元也不跟他爭辯。人老了,脾氣越來越像小孩子,很多時候得順著他說,要不然鬧起脾氣來,可不好勸。
藺封進屋拿了IPAD,蘇凌把視頻傳了過去,大屏幕果然看得清晰。
“嘖嘖嘖,不愧是張大師,畫得真好。”老爺子一邊欣賞一邊念念有詞,“我本來想去現場看看,偏他們說我快到九十大壽了,不能到處走,困在這小院子裡每天都無聊得緊,白白錯過了張大師的畫展。”
其他人見他看得認真,也不打擾,坐在一旁邊喝茶邊吃櫻桃,等老爺子看過癮了,終於一臉滿足地放下IPAD。
“你老師下次什麽時候辦畫展?”他問蘇凌。
“這個不好說。”蘇凌道,“不過下次老師辦畫展,我提前跟您說。”
老爺子連連點頭。“要提前半個月說。”
蘇凌應道:“是。”
喝完茶,老爺子表示累了,要進屋躺躺,蘇凌便和藺封一起扶他進去,然後再離開,張元送他們到院門口。
看過老爺子,接下來自然要去看望公公婆婆。
藺立宏是長子,住的院落在主院的正中間,老爺子壽辰,招待客人的事便落在他和榮思秋身上了。
蘇凌和藺封到的時候,客廳裡坐著幾個人,榮思秋穿著一身講究的旗袍,脖子上戴著玉,手腕上戴著玉鐲,雍容華貴,端莊典雅。
看到兒子和兒媳來了,榮思秋對他們招招手。
“可算是回來了。”她看著蘇凌,微蹙眉,“去了一趟鄉下,人都瘦了。”
蘇凌笑道:“其實沒瘦多少,在鄉下天天乾活,身體反而結實了。”
榮思秋讓他坐自己身邊,藺封想跟著坐下,被她給趕了。“你爸找你有事,人在書房,你自己過去找他。”
藺封站著沒動,盯著蘇凌瞧。
榮思秋哪會瞧不出兒子對老婆的維護,每回來了祖宅,不肯離開蘇凌一步,生怕被人欺負了似的。
蘇凌輕推了下他的肩膀,衝他眨眨眼。“去吧,我陪媽坐一會兒。”
藺封這才不甘不願地走了。
等他一走,坐對面的中年女子笑眯了眼。“哎喲,大嫂,小封不愧是大哥的兒子,都喜歡粘老婆。”
“沒個正經。”榮思秋輕瞪她一眼,對蘇凌道,“別聽你姑瞎說。”
蘇凌只能禮貌地保持微笑。
這位中年婦女是藺封的姑姑,叫藺雅文,今年五十九歲,性格朗爽,頗有男子風度,穿著一身中性的西裝褲,剪著利落的短發,保養得當的嬌好面容,看著比實際年齡小了十來歲。
“我可沒瞎說,是吧,三嫂?”藺雅文問身邊穿紫裙的老太太。
蔣麗華端起茶杯,吹了吹,不緊不慢地說:“年紀大了,記性差了,幾十年前的事,快忘了。”
得不到支持,藺雅文轉頭問另一位。“三嫂忘了,四嫂總沒忘吧?”
四嫂沈曼也是模棱兩可的回答,就是不肯入套。
藺雅文無奈,被榮思秋好一頓說:“在孩子面前,沒個正經,虧你都一把年紀了。”
“我才五十九歲,還年輕著呢!”藺雅文衝蘇凌挑挑眉,“是吧,小蘇?”
“是,第一次見,我還以為姑姑只有三十歲。”蘇凌說。這是實話,剛來祖宅,看到健步如飛,精明幹練的藺雅文,還以為她是哪位“堂姐”,哪知藺封介紹她說是姑姑時,蘇凌一臉震驚。
“這孩子嘴巴就是甜。”藺雅文眼神慈祥,從隨身帶的名牌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蘇凌,“來,這是姑送你的禮物。”
“啊……這……”蘇凌猶豫不敢接,求助般地看著婆婆。
“拿著吧。”榮思秋道,“就一個小方印,不值幾個錢,你姑逮著一個人就送一個。”
蘇凌這才接了過來,打開盒子一看,裡面擺著一個小巧的玉印,乳黃色,質地細膩,溫潤如脂,竟是一塊優質的和田玉。
這哪是不值錢?
分明很值錢!
隨便一送就是十幾二十萬的,姑姑出手真闊綽。
“謝謝姑姑。”蘇凌畢竟出身富貴,這點小陣勢見慣不怪,大方地收起了玉印。
“雅文都給了禮物,我們當長輩的也得送。”蔣麗華和沈曼不甘示弱,紛紛從包裡拿出一個小錦盒,送給蘇凌。
蘇凌面上笑得靦腆,內心叫苦連天。收了禮物,就得坐這陪聊了,本想小坐一回就溜,現在溜不成了。
三嬸送他一串紫檀珠手鏈,四嬸送他一瓶龍涎香水,價值都不菲。
客人都送了,榮思秋這個當婆婆的,哪能不送?
她直接從自己的手指上摘下一枚玉板,遞給蘇凌。“上個月我去緬甸賭了塊小石頭,一刀切出玻璃種帝王綠,做了一對耳環一個指板。耳環我戴了,指板就送你了。”
蘇凌看著掌心的玉指板,倍感壓力。
玻璃種帝王綠!
可遇而不可求!
小小一個指板,幾千萬不只!
“媽……這太貴重了……”
“原料我只花了五萬元,一點不貴。”
榮思秋不在意地道。賭石就是賭運,當時她隨手買的,沒想過能開出什麽好料,哪知一刀切下去就見綠了,五萬瞬間漲到上億,羨煞旁人。
但對她來說,成本價就隻五萬元,送蘇凌一個指板,也就一兩萬的事。
婆婆都這麽說了,蘇凌能怎麽辦?
只能聽話的戴手上了。
得,禮物都收了,那就安心地陪聊吧!
於是,他神情自若地與三位老太太談笑風生,藺雅文問他去鄉下忙什麽,他便把石溪村的趣事說給她們聽。
“呀呀,你還親自種田了?”藺雅文驚訝地打量蘇凌,很難想象這麽個貴公子般的青年肯紆尊降貴地下地乾活。
“村裡大都自足自給,我總不能天天去鎮上的菜市場買菜,反正後院有空地,就學著種了。”蘇凌道,“自家種的蔬菜,現摘現吃,鮮嫩可口,味道很好。”
“聽你這麽一說,我都想吃了。”藺雅文道,“等有時間了,我也去鳳凰山玩玩。”
“說到鳳凰山,小封是不是在那買了塊地?”蔣麗華問。
榮思秋端著茶杯,喝了一口道:“不是小封買的,是老二家的智遠買的。”
“智遠?他不是……”沈曼皺眉。藺智遠乾的事,早在親戚間傳遍了,這種借職位之便,貪公司巨款,轉移到海外,佔為己用的人,簡直狼心狗肺,不是東西。
正說著,院裡進了新客人,兩個四五歲的小孩子跑進客廳,一點都不怕生地過來甜甜地喊人。
“太婆好,太姑婆好!”
孩子輩份小,對著幾個老太太一通喊,輪到蘇凌,卡殼了。
“喊叔公。”後面跟進來的老太太提醒他們。
孩子便對蘇凌乖乖地喊了一聲叔公。
一下子輩份提上去了,蘇凌拿起桌上的小點心給他們,兩小孩子接了過來,爬到椅子上坐著吃。
榮思秋對蘇凌說:“你二嬸來了,去重新泡壺花茶。”
“好的。”蘇凌起身,端起桌上的空茶壺和杯子去廚房。
二嬸叫岑桂香,是二叔藺力豪的妻子,藺智遠的母親,這倆孩子是她的曾孫。
藺智遠乾出缺德事,她這個當媽的不避嫌,反而帶著曾孫來串門,不知她葫蘆裡賣什麽藥。
“哎呀,我過來就坐坐,不用專門泡了。”岑桂香客套地笑,人已經坐在孫女身邊,掏出手絹,擦了擦她沾滿糕點屑的手。
蘇凌當然聽婆婆的話,自顧自地進廚房,偷得短暫的空閑。
所以說,他不喜歡來藺家祖宅,大夥都住在一處,串門太方便了,嘮起嗑來沒完沒了。
二嬸特地挑這個時間,又帶著兩個孩子,顯然是有備而來。
估計是得了信,藺封今天回祖宅了,便火急火燎地想仗著長輩的身份,興師問罪。
不過,蘇凌一點都不擔心,他家婆婆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耐心地泡著花茶,客廳裡的幾位老太太東扯西扯,一直沒進入正題,不知是不是有意,岑桂香把話題引到了孩子身上。
“大嫂,你看我家曾孫都這麽大了,你家藺封啥時候給你抱上孫子?”
蘇凌端著泡好的花茶,抿著唇站在廚房門口。
榮思秋這個當婆婆的都沒催,外人倒是急上了。
“藺封和蘇凌都還年輕。”她淡淡地道。
岑桂香卻笑得曖昧。“他倆都是男人,孩子怎麽來?我聽我家智遠說,他在國外投資了一家生物研究公司,正在研究人造子宮,藺封要是有興趣,我讓智遠幫著問問。”
“不勞二嬸費心。”
藺封冷淡的聲音突然響起,從書房出來,可能與父親談得不愉快,身上帶著一股寒氣,岑桂香的話題正撞槍口上了,更引得他眼神銳利,神情冰冷。
作者有話要說: 還沒修改錯字,明天修了替換~今天太晚了,先睡了,錯字請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