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早晨, 周霧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感到了如同寒冬般的冰涼,就像是一直以來那樣。
他已經習慣了。
大雪幾乎要封路了, 一大早, 各家新聞台播報關於路況的消息。
窗戶外頭的景色,萬裡冰封, 這個城市從未有過如此銀裝素裹,臉防盜窗的鐵欄上,都積了一條雪, 輕輕一掃, 就可以掉落。
窗戶縫隙不夠嚴密, 能聽得到風鑽進來“呼呼”的聲音。
今天周幾了。
周日。
周霧望向窗簾沒有遮嚴實的細縫,有點記不起來, 昨天做了什麽?
他緩緩從床上坐起,目光呆滯, 摸了摸手機, 自己喃喃著:“要記得吃早飯。”
捧著麥片酸奶,他恍若幽靈一般,從廚房踱步到客廳。
這個時間點,應該要做點什麽?
他打開了電視, 慢慢地坐了下來, 木然地換著台。
“前段時間,新挖掘出來的墓穴引起了我們台很多觀眾的好奇心, 讓我多講講關於大虞的歷史。”
“但是基本上的正史,大家在書本上也都能找得到。”
“今天我們這裡,就當是娛樂話題,來講一講同學們一直好奇的野史。”
“皇家都會有一段很荒謬的歷史, 大虞也不例外。”
“之前我們也說過,從大虞其他出土的皇家墓穴裡,曾經見都過不少奇怪的用具。”
“這種事不好拿出來明面說,但是部分專家認為,大虞盛行男風。”
“男後這個傳聞也不是空穴來風。”
“虞成帝有男後,是有一些證據的,只不過這些在歷史學家看來,都是一些不正當的證據。”
“最讓人三觀炸裂的是,虞成帝的母后,也就是太后夜召自己的侄子,至於做了什麽……”
“這個侄子呢又和安禹公主有過一段……”
周霧聽著電視裡的節目,低頭看了一眼麥片和酸奶,他在想,自己什麽時候買了這些?
“還有一段是關於各國關系的,大虞最鼎盛時期,鄰國安國有求於大虞,送來一個質子,然後這個質子相傳是一個“病美人”。”
“為什麽是病美人?”
“質子一般是男子,但這一位的外貌卻打破了性別的界限。”
“據說當時到大虞主都時,百姓聞風而至,在街道相迎,見到坐在車內的這位公子,都忍不住驚呼。”
“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就是男女通吃。”
“這位可不一般,都說紅顏禍水,在野史裡,這位公子可以稱得上是藍顏禍水,今天就先說到這裡,咱們下集再見。”
節目結束了,周霧咀嚼著嘴裡的燕麥,沒有換台,一點點將碗裡的酸奶和麥片全部吃完,他才慢慢站起來去洗碗。
冰箱裡什麽都沒有。
也是的,自己不會做飯,都是點外賣。
一月底,臨近春節,奇談節目組重新上路,又是一個大雪天,所有人穿上了厚重的羽絨服,笨重的像是一群灰熊、白熊、黑熊、馬來西亞熊。
周霧總覺得自己的腦海裡有個穿著薄外套的高瘦身影。
或許是什麽電視劇的人物,他隻覺得,他應該很冷。
台裡門前的堆積的積雪剛被鏟平,所有人搓著手等待著去開車的虎宇。
周霧姍姍來遲,冷風中,他的下唇出現了裂紋,剛剛開口說話就滲出血來,他絲毫未覺,咬了一口包子,白色的包子皮上出現了一絲血紅。
丁誠皺眉:“不是說要去中醫哪兒開藥嗎?怎麽臉還這麽白。”
周霧悶著嗓子:“藥,太苦了。”
“藥哪有不苦的。”
周霧委屈巴巴點頭。
不過半個月,這些日子剛有了一絲血色的青年突然變得更單薄了。
柔順的黑發碎發似乎失去了光澤,凌亂的散在額前。紅潤臉頰變得蒼白透明,透過側頸的皮膚,似乎能看到脖頸上靜脈血管,那青色盤繞在他稚嫩的頸部,格外扎眼。
黑漆漆的眼睛微微陷進眼眶,嘴唇乾裂,瘦削的身軀在嚴冬的寒風中忍不住地微顫,露在外的手腕、手掌幾乎與地面的白雪融為一體。
他默默地跟在隊伍最後,坐到最後一排,在上鏡的時候露出職業化的笑容。
他有一種錯覺,仿佛對方一縷生氣被抽離了,木然得近乎行屍走肉。
吳堯第一個問:“你怎麽了?”
周霧:“什麽怎麽了?”
他搖搖頭:“只是有些睡不好。”
記得那日外景,周霧台詞說錯五次,笑著笑著,有時候卻比哭還難看。跟著隊伍走在最後,突然掉了隊,好一會才會見他吭哧吭哧從最後跑上來。
何海停了下來,單獨把周霧叫到一邊,問他是不是狀態不好。
周霧黑漆漆的眸子張著,搖搖頭,眼下泛青,說:“抱歉,最近有些失眠。”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睡著又醒來,斷斷續續一個晚上大約能睡三四個小時,但這三四個小時也並不是有效睡眠。
總是做夢。
斷斷續續,感情熱烈,悲傷的夢。
當他醒來,又不記得這是一個什麽夢。
但夢中熾烈的情感卻傳達出來了,讓他每每醒來總是滿臉淚痕。
何海歎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然去看看醫生。”
周霧:“等忙完這一陣。”
城市裡的節奏快而繁忙,兼顧兩檔節目的周霧並沒有時間去調理身體,在春節的一檔節目結束後,他因為急性低血糖,往台下走時,眼前變得模模糊糊,天旋地轉。
慌忙被送上了醫院,掛了水,蘇醒過來,春節加班的醫生給出答案,壓力大,過勞,睡眠不足,營養不均。
很快,醫生開了藥,也給出了治療方案,食療,加上藥補鞏固。
壓力大只能自己解決,如果有必要可以掛一下心理科。
周霧搖搖頭,家裡還有湯藥,他給醫生看了方子,適合他的症狀,可以繼續服用。
出了醫院,縮在圍巾裡,周霧慢慢逆著人流到了最近的地鐵站。
人流攢動的地鐵站,行人步伐匆匆,因為心不在焉,被撞了兩次,坐著電梯往下走,前面一條排隊過安檢的“人龍”。
他忘了,這裡還有個汽車站,應該是人流最多的時候,不少人已經進入了春節假期。
周霧抬起頭,慢慢地跟著人流移動,恍惚間看到一個鶴立雞群的身影,他忍不住看了過去,待那人轉過身來,周霧眼前的迷霧瞬間消散。
他有些恍惚了。
在家裡休息了一天,隔天,周霧又準時上班,將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一旦沉入機械的行動,時間就會如同掉落在空調機上的雪花,轉瞬即逝。
春節的那檔節目結束,到家洗澡換好睡衣坐到電視前,就已經是除夕夜,聯歡晚會的倒計時已經快要開始。
紅紅火火的布景,穿著大紅喜慶服裝的主持人滿面笑容。
“10、9、8……3、2、1!”
相比其他公司,台裡的假日福利頗為豐厚,春節的假期一共有11天。
周霧沒有回老家,弟弟也因為女友家裡的一些事,只能年後見面,在視頻裡聊了一會說了再見,關掉視頻前,周霧聽到女朋友的父母親喊吃飯的聲音。
隔壁的阿姨去世,子女過年也沒有在這裡過,而是帶著剩下的一個老人回到到老家去。
吳堯被他媽媽抓到三亞去度假,把ps5留給了他。
當時吳堯說:“要不然跟我一起去吧?”
周霧拒絕了,他想去,錢包不允許。
過年期間,叫外賣也不方便,周霧看向窗外,人聲鼎沸的城市似乎一夜之間變成了空城。
沒有鞭炮聲的春節,孤寂得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他倒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上的燈罩,聽著耳邊的電視談話聲,肚子,突然叫了一聲。
他笑了一聲,爬起來,走到洗手台,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
臉頰凹陷了進去,淡淡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像是畫了煙熏妝,頭髮長長了,有點扎眼睛,他緩緩拿起潤唇膏,在已經乾裂的嘴唇上慢慢地塗抹著。
冰箱裡沒有速凍食品的存貨,周霧隻好將自己包的嚴嚴實實,拿上錢包往外走去。
原本人擠人的公交車站,此刻只剩下三兩個零星的身影,隨著一輛公交車的離開,只剩下他一個人。
這個冬天,本來不下雪的城市,迎來了不一樣的大雪,天氣預報已經發出預警,接下來的幾天都會有大雪。
天氣陰沉沉,等車的這五分鍾,竟然又飄了雪,他呼出的熱氣慢慢向上升,消失在冰冷的空氣中。
上了車,稍微暖和一些,周霧找了一個靠後的位置,孤零零地坐著。
車上只有三四個人,在第二站時,周霧身邊多了一個乘客。
“你好。”
周霧有些驚訝,但也點點頭:“你好。”
乘客露出小虎牙,衝著他笑:“好久不見。”
周霧側頭去看他,端正的相貌,但自己絕不認識:“我認識你嗎?”
那人搖搖頭,露出一絲緬懷的神情:“來和你道別的。”
“什麽?”
“沒什麽。”
周霧感到心中古怪,自己是不是遇上了什麽怪人。
公交車報站了,身邊那人起身:“再見。”
周霧禮貌性地回應:“再見。”
那人下了車,車子開走了,周霧突然湧上來一種奇怪的感覺,迫使他回頭去看,車窗外,空蕩蕩的人行道上,沒有一個身影。
心中升起了一種不安的感覺,卻摸不著痕跡。
周霧在下一站下了車,超市的冰櫃裡存貨充足,大概就是為了他們這種人準備的。
掃貨,鮮蝦水餃,酸菜魚水餃,玉米豬肉水餃,半隻烤鴨。
醫生說要買一些水果,周霧踱步到了水果區。
明亮寬敞的超市裡,這個時間,人影稀少,應該都在家裡等待吃團圓飯,新鮮的水果種類也變少,周霧慢慢在貨架上挑選。
突然間,腦中出現了一行字:不要吃芒果,不要吃獼猴桃。
空無一人的貨架區,周霧停住了腳步,眼前有些模糊,湧上來一種奇怪情緒,讓他捂著肚子慢慢地蹲了下來。
怎麽回事。
要看心理科嗎?
周霧望著地面,擦掉莫名其妙流下來的眼淚。
“您沒事吧?”
周霧猛然清醒過來:“沒事,有點低血糖。”
抬起頭一個整理貨架的小哥關切地看著他,看到周霧抬起頭,他炸了眨眼,呆住了片刻,他在口袋裡掏了掏東西,掏出一顆糖來:“吃一顆。”
周霧說了謝謝,慢慢剝開糖紙,低下頭,一顆奶白色的牛軋糖。
手心又被塞了一張紙條,攤開看,是一行手機號,後面畫了一個笑臉。
男人給他手機號……?
周霧將紙條揉成團,放到口袋中,等出門再扔掉。
買完東西,周霧拎著一大袋的東西慢慢回到家,手掌被勒紅,但是因為凍麻了,沒知覺,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沒有在意。
放在腰間的手機突然震動,將他的軟肉震得酥麻,他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指節抽出手機,吳堯的電話。
吳堯的聲音很洪亮,從電話那頭傳來,給了周霧片刻活著的感覺。
吳堯:“周霧,我和你說一件事,你可別害怕。”
“什麽?”周霧好不容易才開口說話,他伸手慢慢打開熱水壺,想要泡一杯茶,他感覺自己凍麻了,手都不是自己的。
“你還記得咱們去山裡那幾天麽?”吳堯那邊傳來海浪的聲音,給周霧片刻沉入大自然歡愉的錯覺。
周霧慢慢進了客廳坐了下來,含糊其辭:“嗯……”
“窩草,窩草,我和你說,我手機上多了一張奇怪的照片。”吳堯聲音放輕。
“什麽照片。”
吳堯:“我SNS上發給你了,可別嚇著。”
“嗯?”
周霧沒有掛掉電話,點開了SNS,點開吳堯的新消息。
一張照片呈現在眼前,看到的一瞬,周霧瞳孔顫了顫。
電視開著,裡面是各種晚會主持的歡樂聲,窗外的雪花簌簌地打在窗戶的玻璃上。
眼前仿佛變得模糊,暖黃的燈光下,視線扭曲。
定格的照片中,自己被修長的指節扣住下巴,幾乎被圈在懷裡,而圈著自己拍照的人……俊美,蒼白。
他看著視線鏡頭的視線像是,水面上飄散著的淼淼水霧,不知道是暖的,還是涼的。
指尖在顫抖,周霧感到自己渾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開始發麻。
吳堯:“看到了嗎?這人你認識嗎?”
“窩草,太恐怖了,那村子賊邪門。”
“你還在聽嗎?”
“對了,你還記得咱們一起元旦一起泡溫泉見到的那個大師嗎?我記得他給你留了名片,你如果覺得不對勁,不如找他看看……”
“周霧你還再聽嗎?”
“嗯……”周霧的聲音很憋悶,吳堯皺起眉。
吳堯:“你認識照片上的這人嗎?”
對面半響沒有聲音,吳堯以為周霧掛了,想離開話筒看一眼屏幕,卻聽到那邊傳來聲音。
那聲音很輕、很緩,像吹一口氣就會散。
他說:“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