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只是一個模糊的想法, 但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錢小少爺簡直悔死了。
他是想攪黃這婚是不假,畢竟那蕭墨怎麽看都是狼子野心,不懷好意。
但那隻白眼狼起碼只是謀奪家產, 這人要萬一是魔教余孽……恐怕就是衝著蕭家家主的命來的……
說不定還準備再滅一次門。
錢小少爺帶著一身冷汗,思緒急轉,想辦法怎麽搪塞過這個人,然後再讓人給蕭家示警。
冷不防的對上那雙黑色的眼珠, 裡面隱隱有血色閃過。
錢小少爺張開嘴, 那一瞬間嘴巴像是不受控制一樣,他一下子就問出了自己的心裡話,“你是不是魔教中人?”
與那個“魔”字同時響起的,是馬車頂細微的碎裂聲。
紛紛揚揚的金屑飄灑, 錢小少爺看著車頂上的裂縫,整個人都不好了。
淺淡的紅芒從眼底閃過, 那人淡淡給了個答覆:“非。”
錢小少爺當即松口氣……個屁啊!!
他說不是就不是嗎?!魔教中人難道會把“魔教”兩個字頂在頭頂上?而且要真的不是, 這人反應為什麽那麽大?!
錢莊趕緊想要讓人去給蕭家通風報信, 只不過他剛有動作,就覺得渾身冰涼,那一瞬間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過了好久,好像又只有一瞬,他終於恢復了呼吸的能力。
錢小少爺趴在車廂的地面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好像死過一回的後怕攝住心神, 錢莊癱在原處,腦中一片空白。
恍惚間, 好像有一句攜著寒意的話落入耳中,“我不會再……傷他的。”
只不過那會兒,錢小少爺已經失去了意識,車廂內一片靜寂。
而凌霜劍尊依舊維持著端坐的姿勢, 一動不動。
又過了一會兒,車廂內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
錢家的小廝上車的時候,目睹了車廂內這一坐一臥的情況……趴著不省人事的還是他主子。
他當即嚇得一陣腿軟,差點以為自家少爺遭遇了什麽不測。
好在不多一時,就聽見那細微的呼嚕聲,小廝臉上的驚恐還沒退去,就又變成尷尬。
少爺也真是的……這客人還在車上呢,就是昨夜激動得衣袖沒睡,也不能當著人的面睡啊。
他尷尬地試圖圓場道:“還請俠士諒解,我家少爺他……他……這幾日實在勞累……”
勞累著怎麽攪黃這門親事。
凌霜劍尊淡淡點了下頭,徑直下了馬車。
這小廝還因為那點頭受寵若驚,轉眼反應過來現在的情況,在追著人下去和叫醒自家小少爺之間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去叫錢小少爺。
但是等到他引著錢莊下了馬車,卻見外面空無一人,再問路人,卻無一注意到那白衣俠士的蹤跡。
明明是那麽顯眼的一個人?
更為可怖的是,聽了小廝的問話,錢莊迷惑道:“什麽白衣俠士?”
那小廝猛地轉頭看自家少爺,不敢置信地發現,小少爺是認真的在問這個問題。
他臉色一下子蒼白下來,大白天的……撞鬼了不成?!
蕭家門口鬧著鬼,而城南的那間塌了一半的破廟卻也不平靜。
淡淡的黑霧彌漫起來,它籠罩范圍內的樹叢,傳來接二連三的軀體砸到地上的悶響。空氣中泛起淡淡的血腥味兒。
但這黑霧卻像是能吞噬血肉一般,不多一會兒,那點血腥味也消失了。
卻並不像是隨風散去,反倒是更像是被什麽吞噬。
破廟中,正瘋癲地念叨著的慕容獨像是察覺了什麽,他猛地抬起頭來,可是還未等他起身,就猝然失去意識,重重摔到一邊。
半晌,這“人”重新坐了起來。夕陽映襯下,那雙眸子竟顯露出暗沉的血色,裡面帶著點點笑意。
凌霜劍尊那次拚著將金丹切成兩半,也要將東西搶回去,足夠殷祀察覺這位劍尊閣下的異常。
有什麽東西,能讓他拚著損傷心上人的金丹呢?
——那必然是那人的蹤跡了。
殷祀立刻就派魔去查此事。
若是凌霜劍尊還在天一宗,這事兒有點困難,但是人在魔嶺,那可真是……再方便不過了。
就如現在——
瞧瞧……他發現了什麽?
雖並不精通卜算,但那半顆金丹受到主人牽引指明了方向。
在這軀殼上雜亂胡須遮掩下,殷祀顯露出一個帶著非人質感的笑來,那眼中的血色像是更濃稠了幾分。
殷祀當即就要動身,只是待他抬起那穿著半隻靴子的腳,動作卻是一頓。
他低頭,看了眼身上襤褸的衣衫,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露出點嫌惡的神色。
蕭府中,嗩呐喜慶歡快,穿著大紅禮服迎接眾位賓客的兩位新人,都是眉目俊朗,一清雋一硬朗,比肩而戰,好似一雙璧人。
登門之人都帶著一張笑臉,紛紛湊上前去道賀。
只是,這一眾歡鬧喧騰之中,卻有一人一身白衣,與周遭格格不入。
來參加喜事,又不是奔喪,當然不會有人故意討嫌,穿什麽白衣。
於是,這萬紅叢中一點白,按說該是十分顯眼的,再加上,這人身姿儀態,無一不昭示他身份不凡,可來往這麽多人,卻好像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在他身側三步遠的距離,就像是遇到什麽無形的屏障,全無所覺的舉步繞開。
白穆:??!!!
冷不丁一眼瞟過去,他懷疑自己看錯了。
凌霜劍尊的障眼法隻瞞過普通人,白穆這會兒雖然修為還沒恢復,但是畢竟曾經是修士,這點根本沒心的障眼法,他當然一眼就看穿了。
白穆:……
隻可恨他不是個瞎子。
所以現在什麽情況?!
凌霜劍尊這會兒不是應該跟他的小徒弟你儂我儂嗎?跑到下界來是幾個意思?難道道侶大典結束,跑出來度蜜月嗎?
修真界那麽多花前月下的好地方,他們到下界來幹什麽?再說,到下界就下界,怎麽那麽些個小世界,偏偏選中了這個?
想到這裡,白穆不由為自己的幸運值默哀。
那現在問題來了,他是假裝沒看見呢、沒看見呢、還是沒看見呢?
就在白穆想要佯作自然地移開目光時,凌霜劍尊突然抬起頭,四目相對。
白穆:“……!?”
他想著剛才凌霜劍尊那個“隨我來”的眼神,說實話,他不是很想“來”。
白穆環視一圈,蕭墨這會兒也不知去哪了,明明剛才還在旁邊站著呢。
他歎了口氣,抬手招來一個仆從,低聲交代了幾句,然後才順著剛才凌霜劍尊示意的方向過去。
看凌霜劍尊的態度,好像並沒有把他當成叛出師門、墮入魔道的逆徒,也沒什麽清理門戶的意思。
白穆覺得……還有的談。
要是可能的話,他也不太想和凌霜劍尊撕破臉。
畢竟,日後還是要回修真界的,得罪了以後有很大可能飛升的天命之子主角攻可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白穆抱著這個想法過去。
卻沒想到,剛走了一半,被一個人攔住了。
一身“金碧輝煌”,大晚上得都閃得人眼疼。
雖然並不認識這個年輕的小少爺,但是這金燦燦幾乎要閃瞎人眼的硬核審美,白穆穿了這麽多世界,遇到的也沒有幾個。
他試探道:“錢公子?”
對方似乎沒想到白穆能認出他來,原本打算說的話一下子噎了回去,用腦袋幾乎要被晃下來的力度使勁點著頭。
錢小少爺張著嘴想要說話,卻打了一個響亮的嗝。
白穆:“……”
一緊張就打嗝的習慣,也跟他爹一模一樣呢。
不過有一說一,同樣的金燦燦,穿在這位小少爺身上,看起來可比穿在縱橫比幾乎為一比一的錢老爺身上好看多了。
錢小少爺捶著胸口平複了半天,總算能說出話來,“您……嗝……認識我?”
白穆按捺住心底的吐槽,拿出蕭家主式標準社交微笑,點點頭,“錢伯父與先父故交,當年襄助良多,卻未及登門道謝,實是憾事……”
聽起來像是社交辭令,但白穆這話說得其實挺真誠的。
他在這個世界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時候就接手了蕭家,這年紀接下擔子,當然有人不服,不過,過世的蕭老爺子實在是個好友遍布天下的牛逼人物,白穆當年能順順利利接手家業,多虧了那些老前輩的幫忙。
對白穆這番話,錢小少爺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茫然,顯然並不知道內情。
白穆了然,原來這小少爺不知道。
其實白穆也挺迷惑錢老爺子的態度的,當年幫他的人不少,但是像錢老爺子這麽奇怪的還真是獨一份。
這人幫是幫了不少,可每次都是拐彎抹角,像是生怕被發現身份似的,等白穆查出來之後,親自登門道謝,這老爺子卻對他一張冷臉,竟來了個打死不認。非但如此,那猙獰的表情,就是老爺子下一秒拿了掃帚把他掃地出門,白穆都不覺奇怪。
白穆猜這可能和錢夫人看著他這張臉,語氣非常複雜地感慨的那句“真像啊”有點關系。
——他上次來這個世界的馬甲和蕭老爺子有七.八分肖似。
總之,先輩們的恩怨情仇,白穆也無心深究,既然老爺子不認,他也隻好讓蕭家多照顧照顧錢家的商船,以示謝意。
這次看見這個金光閃閃的小少爺,白穆本來還以為他“死而複生”一次,錢老爺子終於打算來個和解了,原來是他想岔了,是小少爺自己跑了來。
白穆也沒有跟小少爺科普這些的意思,見他不知道,也隻含糊地說了幾句客套話,又指了小廝來,讓他好好照顧這小少爺,就連忙要接著去找凌霜劍尊。
孰料,他還沒轉身,就被拉住了衣袖。
“白穆哥,”這小少爺顯然很清楚打蛇上棍的套路,白穆剛表示出自己認識錢家的伯父,他這已經叫上“哥”了。
白穆疑惑回頭,卻見這孩子一臉凝重,好像要說什麽大事。
白穆神色一凜:難道是錢家出了什麽變故?
雖然找凌霜劍尊也很急,但是錢家要是有什麽事兒,他也不好袖手旁觀,他連忙打了個手勢示意剛才被他叫來的小廝退下,左右看看無人,這才低聲問錢小少爺是何事。
小少爺當即就眼淚汪汪地看過來,白穆心裡更是繃緊了,從“錢家要破產”腦補到“錢老爺被綁架”……
他正是思索著這些有的沒的,錢小少爺已經眼淚汪汪地湊了近,拉住他的手,哽咽道:“白穆哥,你受苦了。”
白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