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
坊市上, 蘇笙卿注意到凌霜劍尊的晃神,不由這麽問了一句。
凌霜劍尊下意識地避開了蘇笙卿拉過來的手。
蘇笙卿怔愣了一下。
看著凌霜劍尊眼底的掙扎之色,他心底一跳, 也不顧姿勢別扭, 強硬地伸手拉住凌霜劍尊。
碰觸瞬間,凌霜劍尊皺了下眉, 但等到低下頭去,神色卻已經溫柔下來,那雙總是泛著寒意的鳳眸放了柔, 裡面是不容錯辨的溫情。
蘇笙卿覺得自己該高興的, 但他卻隻覺得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心底, 沉重極了,他抓著凌霜劍尊的手又緊了幾分。
兩人交握的手往上, 淡淡的紅色紋路向腕間蔓延。
若是天一宗掌門在此,定然能認出, 這便是百年前,凌霜劍尊前往魔嶺不慎身種的情蠱。
當年天一宗諸位長老聯手, 凌霜劍尊本人對此又有防備, 方才不至釀成大禍。
本以為已經將此蠱解開, 孰料魔修狡猾,現如今看來, 當年只是將它暫時壓製罷了。
這其中的種種細節,白穆隔著一個水鏡,當然看不出來,更何況方才凌霜劍尊抬頭看了那一眼之後,這魔修似乎終於識時務了一回,擔心被發現, 將水鏡的位置又拉遠了幾分,從鏡子裡面,白穆只能看見兩個親密相攜的身影。
那話癆魔修顯然不可能的當真安靜下來,只見那團黑霧又飄飄蕩蕩地團聚到他的肩頭,同時一道聲音直接在他識海裡響起,依舊是蠱惑的腔調,“……你在這裡受苦,他們倒是玩得歡快。”
白穆:→_→
……要不是這傻逼在這裡,他現在也能玩得歡快。
白穆對看主角攻受談戀愛沒什麽興趣,但也不至於反感。
作為某種程度上的助攻工具人,他對甚至樂見其成。
——快早早在一塊兒得了,別折騰他們這些領薪水的打工人。
想是這麽想,但是白穆顯然不能這麽表現出來。
耳邊那魔修聒噪的聲音還在繼續,白穆閉上眼轉過頭去,一副不想再看、心哀莫大於死的態度。
當然也沒忘記想象一下積分困境,好讓自己的入魔程度更深一點。
只不過同一個招數用久了,作用消退,白穆現在用這辦法沒有一開始來得效果明顯。
只見淡淡的魔氣縈繞身周,卻以一個比生出更快的速度消散了。
白穆:“……”
入個魔怎麽就這麽艱難呢?!
而看見這一幕的殷祀並沒有什麽意外之色。
也一點也不因為做了這麽多都沒有效果而惱羞成怒,甚至正好相反,他整隻魔都興奮起來,那團黑霧收縮,隱隱生出了實體。
殷祀可不是什麽白穆以為的“魔修”,他本就是天生地養的魔,所謂軀殼只不過是在修真界行走的一個容器罷了,廢了一個對他來說實在是小事。
至於和蘇笙卿達成的約定……難不成還指望一個魔,遵守諾言嗎?
——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本來只是想要一個皮相不錯、身份更是絕妙的新容器……
如今看來……
他似乎有了更好的選擇。
將不染纖塵的純白染成最深沉的墨黑,然後佔據他的軀體,這可比染黑那灰色來得讓人興奮多了,他有預感,這將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一身軀殼。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像到手之後的情形了……
但是現在……
看著白穆身周泛起一瞬,這會兒又消失了乾淨的魔氣。
殷祀笑了笑。
——該再添一把火了。
白穆被鎖在寒潭,這裡也沒有其他人過來,日子久了,他甚至對時間都失去了感知。
上次指認主角受是入魔的事,似乎惹惱了凌霜劍尊,那之後他再也沒有來過,好像就打算讓這個辱沒師門的弟子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裡。
一個月、兩個月?……也或許更久……
白穆也辨不太清楚具體的時間,但是還是有個好消息,那個逼逼叨叨、比老母雞還煩的魔修好像有什麽事兒,終於不再他耳朵邊上嗡嗡嗡,白穆也終於得了個清淨。
沒有這個傻逼在一邊,他也能安安穩穩地開幾把遊戲。
白穆:就很快樂。
還是那句話說得,“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白穆覺得自己還沒快樂幾天呢,意識海裡的遊戲界面啪地就黑了,白穆低氣壓地睜開眼,果然看見身周繚繞的黑霧。
他立刻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那熟悉的聲音時隔許久,又落到了他耳中,不過,因為對方帶來的消息,白穆剛剛升騰起來的火氣立刻就被壓了下去。
——凌霜劍尊愛徒重傷,他正重金筵請醫修,以十條極品靈脈為報酬,尋找能救治徒弟的辦法。
白穆本來不太在意的,畢竟那可是主角受,重傷又怎麽樣,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對方就不可能在劇情中間死。再說,這種世界背景,就算真死了,也還有“復活”這一說。
他實在是沒什麽可慌的。
但是,這事不關己的想法只在腦海裡停留一瞬,白穆很快就想起來,他在這老老實實被鎖著是等什麽?等得不就是和主角受換金丹嗎?!
這麽想著,接下來聽到主角受金丹破碎,性命堪憂的時候,白穆差點跳起來。
——心、心、念、念終於等到了!!!
接下來就等某個不知名醫修提出換金丹這個大膽設想了。
避免自己太過激動透露出什麽來,白穆偏頭側向一邊,長長的眼睫垂著,遮住了眼底的神情。
這並沒有引起殷祀的懷疑,這段時日,無論是說起凌霜劍尊和他弟子的各種傳言軼事,還是用水鏡投影出那兩人的親密接觸,這小畫妖都是這樣的反應。
——好像是已經死心,對此沒有絲毫波動。
甚至就連他在這裡幻化成凌霜劍尊的模樣,也不能像是一開始一樣,激起對方的怒氣。
殷祀笑了一下,並不以為意。
他是第一次看見心性如此堅韌又純澈之人。
好像是一汪如鏡的湖泊,就算偶爾被一場暴雨激起渾濁,也很快就恢復澄澈。
但殷祀可並不相信……這個世上真的會有這種存在嗎?
只要生出意識,就有會欲望,只要有欲望,就會受到引誘……就算是天性不愛爭鬥的草木成精,在這魔氣的影響下,恐怕也早就墮入魔道。
魔氣盤旋身周,殷祀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還不夠罷了。
做到這種程度……還遠遠不夠……
再等等,等這小畫妖親眼看見,他敬慕的師尊將他的金丹挖出,贈與另一個人。
他期待著那場景。
“你方才去哪了?!”
殷祀剛剛從寒潭回來,踏入蘇笙卿洞府的第一句,就聽見這問話。
蘇笙卿撐著手臂從榻上坐來,他的臉色蒼白極了。
他確實身受重傷,卻並非因為妖獸。
靈軀被魔氣糾纏,他心魔早已深重到無法自行破解;而另一個法子……九玄峰的寒潭被凌霜劍尊親自設下結界鎖住,他沒辦法瞞過凌霜劍尊過去。雖然可以以上次的接口和凌霜劍尊同去,但師尊上次的反應,讓他下意識地排斥那兩人的見面。
只是……再這樣下去,即便有殷祀幫忙遮掩,也藏不住他已入魔之事。
不得已,蘇笙卿隻得自廢修為。
無妨……只要把他的金丹拿來……只要將那個贗品的金丹拿來……
他本就因他而生的,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殷祀對蘇笙卿可沒那麽好的耐心,他隻淡淡地瞥了那邊一眼,就收回視線。
都是深受重傷的狼狽,又是肖似的相貌,可寒潭中人,可比眼前這個來得好看得多了。
蘇笙卿卻好像沒察覺到殷祀的態度,或許察覺到了也不在意。
他急切道:“師尊、師尊今日有些不對,他是不是、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殷祀在蘇笙卿面前用得當然不是凌霜劍尊的臉,而是另一張更為陌生的面孔。
劍眉斜飛入鬢,眼角銳利上挑,是一幅極具攻擊性的長相。
依照天一宗的底蘊和蘇笙卿在天一宗的地位,重塑身體的那些材料早就湊齊了,這才是他新塑軀殼的本來面容。
不過,殷祀倒是並不在意這些,左右只是個隨時能換的殼子。
按照兩人結下的契,蘇笙卿幫他重塑了身體之後,殷祀本該離開的。
依舊留在這裡,可並非是他不遵守契約,而是……被求著留下來幫忙的。
殷祀方才去看過小畫妖,這時候心情不錯,並沒有計較蘇笙卿的態度。
可蘇笙卿卻沒有那麽淡然,他撐著那單薄孱弱的身軀翻身下來,踉蹌著走到殷祀跟前,紅著眼睛追問:“師尊他,是不是發現情蠱了?!”
蘇笙卿這會兒修為廢掉大半,又因為經脈亦被損傷,沒辦法打坐修養。無法休息,又心神難安,他現下眼下一片青黑、眼底也盡是血絲,哪有往日裡俊秀的模樣。
他這會兒急吼吼追問的樣子,像極了魔域那些低等魔族,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欲望。
殷祀笑了。
就眼前人的心境,便是換了一個金丹,也不過是再墮一遍魔罷了。
不過,他本來也沒想把那小畫妖的金丹送給他……
用魔氣將白紙一點點抹上顏色是有趣,但並不意味他願意將那麽乾淨的東西扔到臭水溝裡……那叫糟蹋。
對於蘇笙卿的追問,殷祀很有耐心地答道:“放心罷,沒有。”
誰能料到,修真界的第一人、天一宗的凌霜劍尊,心魔纏身不說、還身中情蠱……
他隻稍稍動一下手腳,那因為心魔蠢蠢欲動的情蠱就又被挑動。
這麽好的機會,他怎麽會讓劍尊閣下這麽快清醒?
定然是要等到……他親手挖出自己心上人的金丹之時……
那會是怎樣的一種場景?
——執劍的手沾著淋漓的鮮血,他親手剖開了心上人的丹田。
只是不知,到那時……這位劍術冠絕天下的劍尊閣下,是否還能拿得起他那柄絕世名劍?
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