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作瓦， 黃金鋪地，朱簷雕欄……這世上恐怕沒有比皇宮更富麗堂皇的地方。

　特別是已過世的先帝上輩子大概是文學輔修園林設計畢業的，除去吟詩作賦， 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搞建築：今兒在這挖個池， 明兒在那建個亭……

　大晉這個皇宮， 沒有哪個角落是他沒動過的。

　不過好在從小熏陶，先帝審美不錯，這種幾乎把整個皇宮推倒了重來的折騰， 最後出來的結果竟然還行。

　——雖然失了幾分皇宮該有的莊重， 但卻處處亭台美景，多了幾分江南園林的別致。

　……

　當然，也有幾座宮殿，在百來位大臣於宮外長跪不起， 更有當年太傅、丞相以頭觸柱拚死勸諫之後， 總算保留了原貌……

　在一眾簇新的園林景致裡，顯得格外老舊刻板、格格不入。

　用來朝會的宣政殿， 便是其中之一。

　早朝剛散， 晨光尚且熹微。

　宣政殿的偏殿裡，尚且年輕的小皇帝留下了他的心腹。

　“兄長， 我……我不想……”

　說話人語氣脆弱哽咽，還帶著些不自知的撒嬌意味，與先前高居皇座、已初露帝王威儀的九五至尊全然不同。

　“陛下，臣……萬不敢當。”另一人惶恐回答。

　這聲音凌凌如山間泉水，讓人耳目都為之一清。雖說著這種話，但卻無法給人絲毫卑微之感。

　……

　偏殿裡兩人極為相像。

　雖說氣質迥異，一眼可辨出分別，但那相似的眉眼， 就算說二人是血親兄弟，亦是能取信於人。

　兩人也確實有那麽一點點關系，小皇帝的生母林貴妃與裴家三郎的母親裴林氏是同出一族。

　但這委實沒什麽了不起的，京城中，稍微有些頭臉的人家，往上數個三代，必定能和皇族沾上些親緣關系。這種表親的身份，實在是當不得皇帝一句“兄長”。

　配合著那句“不敢當”的話語，裴白穆深深躬下身去。

　可他身上總有種青竹一樣的氣質，便是現在這種時候，脊背仍舊筆直。

　——裴家三郎。

　童齔之時便出口成章，博得神童之名；舞杓之年，其詩篇文章得先帝讚不絕口，稱之有淳劉遺風；年不及弱冠，便與殿試之上拔得頭籌，那年狀元郎打馬遊街，整個京城的女兒家夢中情郎都有了切實的憑依……

　要白穆說：他恨這種有一堆設定的角色……

　——by重歷高三魔鬼生涯的白穆不，比高三更可怕。

　就算是高三，也不會叫人凌晨三點就起來背書，一不留神就抽手心……那簡直是虐待兒童！！

　……

　只是，上個世界差點玩脫了的白穆，這次當真是兢兢業業，精益求精。

　——上次，要不是最後綁匪那邊有埋伏，他的任務可真就毀了。到時候積分扣成負值，他現在人也站不在這兒了。

　他打定主意，這個世界的人際關系，一定要按照劇情線的要求來。

　——絕對不能再出意外了！！

　雖然這麽想著……但，裴白穆這個人設……好累啊……

　內心的吐槽除了系統沒人知道，表面上，裴家郎君還是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

　“兄長？”

　少年的皇帝固執地又叫了一聲，透出些不願妥協的孩子氣來。

　白穆：“……”

　“統兒，我覺得我不是他哥、是他爹。”

　系統：……

　您高興就好。

　白穆：“這小混蛋一定又憋什麽壞主意了？他媽的又要我跟哪個老家夥對上？！”

　“你都不知道，劉相‘告老還鄉’的時候，那眼神、都恨不得把我生啃了……”

　“……刀順手也沒有盡著一把用的理啊，也不怕用豁了……到時候誰給他當替身？！”

　白穆都快這個滿肚子黑水兒的小皇帝逼瘋了，每次兩人單獨見面，他都得跟系統瘋狂吐槽。

　——瞧瞧這小混蛋的所作所為，他媽的人乾事？

　“兄長……”

　白穆瘋狂跟系統吐槽之際，小皇帝又叫了一聲，見白穆仍舊躬身行禮、沒有妥協的意思，他這才委委屈屈地換了稱呼，“裴卿。”

　白穆：“……”

　你委屈個屁，老子腰都快斷了！

　然而，人設要繃住……

　白穆神色自若地直起身來，臉上帶著些“弟弟終於懂事了”的寵溺笑容。

　李談懿怔愣，有片刻出神——

　京中盛讚的裴家三郎，如皎皎明月，清冷疏遠、高不可攀……

　但是在他面前，他從來都是親切的、溫柔的，甚至有求必應……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這……讓人忍不住一步一步試探他的底線。既然如此……那你究竟願意為我、做到什麽程度呢？

　李談懿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沉鬱，再抬頭時，卻已經是那在裴白穆面前一貫委屈的模樣。

　白穆看見他“委屈”就胃疼。

　——這往往就意味著，他又要替這小混蛋解決麻煩了。

　白穆再次俯首，“陛下召臣前來，所為何事？”

　李談懿“我我我”了半天，遞給他個一個奏折。

　白穆早就放棄糾正他的自稱，這小混蛋精著呢，什麽時候用“我”、什麽時候用“朕”他心裡明白得很。

　白穆也不客氣，接來展開。

　鐵畫銀鉤、殺伐之氣撲面而來，這讓習慣了京城才子風流意氣、朝堂官員規矩整齊的白穆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是主角攻啊。

　他一目十行掃過，瞬間明白這是什麽時候了，他乾巴巴道：“燕將軍此次大破胡虜，此乃善事……”

　李談懿立刻就眼淚汪汪。

　他長相隨母親，本就偏上精致女氣，這會蓄著眼淚一瞥，讓人立刻就心疼了。

　白穆不僅心疼，還肝疼胃疼頭疼腦子疼……

　果然，下一刻李談懿哽咽，“兄長……我……我……該怎麽辦？”

　白穆倒是知道他愁的是什麽，先帝的兒子一堆，他自個兒是個風花雪月不管事的，偏生出來的兒子心眼一個比一個多、野心也都不小。

　先帝最後病重的那幾年，這些個兒子一個個都撕破了臉皮，差點把大晉切成好幾瓣兒。

　李談懿這個既不佔嫡又不佔長、朝堂經驗還比其他兄弟差一大截的皇子能登上皇位，就是靠著燕家一手推上去的。

　其他兄弟當然不服，他登基當天，就有五個州旗幟鮮明地舉起了反旗，然後……被揍成了狗……

　當然不是小皇帝的能耐，是燕驍帶的燕家軍。

　不管是“從龍”還是“平叛”……

　這麽大的功勞，燕驍早就封無可封了，甚至早就用不著這個被架空的小皇帝封。

　燕驍也從來都沒掩飾過自己的野心，無論是“禦前不跪”還是“持刀上殿”……都是他自己請來的特赦。

　到如今這地步，哪怕哪一天，禦座上那人從“李”改姓“燕”……朝堂上恐怕也沒人會覺得奇怪。

　雖然明面上沒人敢說，但是背後的心思各人知道各人的。

　至於總攬兵權的燕驍為何還沒篡位，結合如今京城之中甚為盛行的南風，其中就有一種說法——

　“兄長……朕、朕可是九五至尊，怎可、怎可……雌伏於他人身下？！……”

　小皇帝哭得淒淒慘慘，上氣不接下氣。

　白穆：= =

　……比演技，他輸了。

　瞧這淒慘的模樣、看著羞憤又恐懼的表情……要不是被這小混蛋坑了太多回，他恐怕還真以為這是個單純無知的小白兔。

　不愧是當皇帝的……

　白穆知道劇情，燕驍確實夠狠，但這小皇帝也不是省油的燈。到最後，燕驍也沒篡位成功，他頂著個攝政王的名頭，和小皇帝相愛相殺了一輩子。

　後來，是從李氏宗族挑出個小孩，被兩人教養長大，繼承了皇位。

　江山還是這李家的江山。

　……

　不過，就算是日後糾纏那麽深，那兩人現階段也沒啥感情。

　畢竟劇情的前一大半，都是主角攻受互相挖坑，致力於把對方搞死的過程。

　現在這個燕大將軍覬覦小皇帝身.體的傳言……還真只是個傳言而已。

　源頭，大概就來自於……被燕驍“平叛”的那幾個王爺……

　畢竟，這髒水不潑白不潑……

　而群眾也往往最樂見這種發展。

　這麽勁爆的謠言，傳出去容易，再壓卻壓不住了。

　白穆心裡當然是一大串吐槽。

　但無奈，主角受都這麽演，他這個配角還能怎麽辦？

　——只能配合他演出唄。

　他先是帶著薄怒斥責那些亂嚼舌根的人，又諫言小皇帝管束宮廷，然後，再恢復“知心哥哥”形象，溫聲細語寬慰著那小混蛋，告訴他流言不可信……

　小皇帝眼淚汪汪地點頭，像是信任，然後終於提出了最終目的——

　“朕……朕想派……派監軍……”

　小皇帝說著，目光灼灼盯著他，派誰去當監軍，意思十分明確了。

　白穆：“……”

　雖然知道劇情又這個發展，但是這小混蛋提出的時機真是太微妙了。

　小皇帝這剛剛哭唧唧表示自己被覬覦美色，轉頭就把他送到燕驍那兒……

　這意味，實在是怪怪的。

　……特別是，知道後來的發展以後。

　白穆那邊還別著勁兒呢，李談懿已經放低姿態，語帶祈求，“兄長，你……你幫幫我，可以嗎？”

　白穆：“……”

　tmd難道我還能拒絕嗎？！這糟心的人設！！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