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驍和林洵義尚未商討出什麽結果, 白穆這裡卻先一步遇到了刺殺。
所幸武安侯府的守備足夠,那刺客剛剛摸到白穆身邊,就被拿下了。
白穆沒受什麽大傷, 也就被那刺客最後見勢不妙、脫手擲出匕首擦了個手臂, 袖子劃破,蹭掉了點油皮兒。也就是夏日衣衫輕薄,要是穿得再厚點, 連這點油皮兒都沒。
但是這事兒惹得燕驍大怒, 當日當值的人都領了一頓軍棍不說,還徹底清了一遍王府。
那邊, 白穆雖然隻匆匆瞄了那刺客一眼,但卻若有所思。
他對系統道:“我覺得他給我的感覺有點熟……”
眼神木木的, 被抓住也不見有什麽反應,倒像是李談懿養的那幫死士。
他不由歎息感慨:果然是崽兒長大了……
都開始想辦法弄死他爹了。
這麽一想想,瑾帝的死似乎都有點細思恐極。
這事的後果就是為安全起見,白穆暫時搬離了武安侯府。
也不算太遠, 就在京郊。
京城裡有錢有勢的人,哪個不在京郊置幾個別院。有時候不想被別人知曉, 或是掛在親屬名下、或是掛在家仆人下面……總之裡面的關系七拐八繞, 難牽扯得清楚。
白穆被偷偷送走的時候,頗覺得自己像個見不得光的小情人兒。
一邊走一邊又是恍然:他以為是崽兒長大了, 想乾掉老父親……但現在看, 該不會是情殺吧?
所以說, 這兩人的感情終於步入正軌了?
白穆撫著手中那塊嶄新的玉佩, 覺得老懷甚慰。
——他先前那塊玉佩早就不知所蹤。
不過任務道具的作用也已經到期,白穆意思意思找了找,也沒再放在心上。
皇宮角落的那座偏殿。
李談懿正把玩著手裡的一個荷包。
座位下首跪了一個人, 卻不是被打發過來伺候李談懿的崔公公。
這個人面貌極為普通,像是什麽特征也無,讓人見過即忘。
那人稟報:“辰一失手,裴大人已被送走。”
李談懿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幾乎是讓人分辨不清是無意識地自語,還是在應答。
沒被叫起,那人仍舊低頭聽從吩咐。
半晌,李談懿道:“以後就跟著他吧,不用來了。”
若是尋常屬下奴仆,聽到這像是換主子的命令,還是換成一個剛要殺的人,不管如何都要詢問一二。但這些人卻是從小訓練,聽從命令已經成了他們的本能,這會兒半點質疑也沒,直接領命而去。
那邊,大殿裡只剩下李談懿一個人,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時……也只有他一個人。
他盯著那杏黃色的荷包看了好一會兒,神色恍惚,唇角還勾著一絲笑。但下一刻,毫無預兆的,他臉色陡然陰沉下來,狠狠地把那荷包往地上一擲,眼神陰鷙——
明明說好的!!
說好隻當我一個人的兄長!!
他沉著臉往前,撿起那荷包,遞到燭火跟前。
燭火遇到易燃物,火舌倏地竄高,淡淡的焦味在殿內彌散。
李談懿卻像突然反應過來,忽又露出惶恐的表情,也不顧那燃著的明火,劈手就去搶那荷包,上面零星的火苗也直接被他用手蓋滅。
他不顧手上的燙傷燎泡,抖著手拉開荷包上系繩。
裡面是一截被紅繩綁得得整整齊齊的黑發,只不過有半段已經被燎得焦糊。
他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眼眶發紅,臉上的表情顯得可憐巴巴,就像是每次“犯了錯”都會露出的神色。
但是這次……卻沒有人看了。
明明以前都會原諒我的……
不管我幹什麽,都會原諒我。
——為什麽?為什麽這次不一樣?!
……
…………
騙子!都是騙子!!!
他尚泛紅的眼眶裡,又露出一絲陰鬱。
白穆京郊的新住所環境不錯,清幽雅致,還種了不少果樹,每日都有新鮮采的瓜果送來。
好似連空氣似乎都比京城裡舒服不少。
除卻依山傍水的環境,白穆猜這裡面還有伺候的人的原因。
武安侯府簡直是一個簡化版的軍營,十步一個崗哨、五步一個侍衛,都是全副甲胄、腰間別刀。
“見過侯爺”的問好,和當年在北疆的“見過將軍”腔調簡直一模一樣,也就是換個稱呼的問題。
放著這些侍衛不說,就連被派來伺候白穆的小童,都是令行禁止。
……
這種環境下叫人散漫的散漫不起來,精神一直緊緊的繃著。
這會兒到了別院,總算放下那根弦兒,悠哉過起了閑散日子。
白穆掐指一算,他只要安安穩穩的在這小院裡呆到冬天,基本就可以迎來自己最後的殺青劇情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這個世界真是叫人頭禿,依照裴白穆這天生濃密的發量都快頂不住了。
這幾日天氣不錯,白穆這會兒正躺在樹蔭下的搖椅,一邊搖著,一邊時不時的撚一個旁邊已經被剝好皮的冰鎮荔枝。
他這半仰著身,視線自然往上偏,眼睜睜的看著牆頭上按了一隻帶著護腕的手。
這邊的小孩子從小鄉野裡長大,皮猴似的,白穆都看見好幾個□□頭的了。
這別院裡的管家黑著臉呵斥了好幾回,這些小孩也皮實,被訓了也不哭,嘿嘿哈哈地跑了遠,隔日照來不誤,可把那老管家氣得夠嗆。
但……今日這隻手,明顯是成年人的……
而且,這護腕……怎麽有點眼熟?
白穆正思索間,那人手臂在牆頭一撐,一下子冒出個頭來,兩人正正對視上了。
那人似乎也沒想到正看見白穆,足足愣了數息,像是慢半拍被嚇到,人往後一仰……
“砰——哐當……”
重重的落地聲,外加稀裡嘩啦砸碎什麽的聲音。
白穆:……
聽著就叫人牙酸。
那老管家的兒子慌慌張張地跑來,“公子,可是怎麽了?”
白穆眼神漂移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一本正經地忽悠人,“沒什麽,剛才有隻猴兒掉下去了。”
對上白穆正直的眼神,這小夥子果然沒懷疑,“這邊山上也確實有猴兒,小猴兒皮,常進下面農家的院子……不過公子還請放心……都通靈性,並不傷人。”
他說著又想想剛才的動靜,忍不住低聲喃喃:“那猴兒……也太壯實了。”
白穆:可不是麽……百十來斤呢。
那天鍾昂冒了個頭就消失不見。
第二日,趴牆頭的就變成了前幾日那幾個小孩。
他們細瘦的胳膊撐在牆頭,像是發生了什麽爭執,你推我一下我鬧你一把,白穆雖看出來他們玩鬧意思居多,但到底危險系數居高。
他不由抬手招了招,示意讓這些孩子進來。
那幾個小孩彼此對視了幾眼,也明白了白穆的意思,動作利索地翻進來,靈巧輕盈、倒真像是山間的小猴子。
今日的水果是胡瓜,被劉娘子切成了小塊兒,底下又擱了冰,冰涼脆甜的,很是爽口。
這別院的仆婦以前應當沒在夏日用過冰,這會兒貴人來了,也是實誠,冰塊冰盆的,自是可勁兒的使。
不過白穆對自個兒身體有數,他估摸著自己現在吃不了太多涼的。
這會兒叫這些孩子進來,也正好分一分。
只不過他還沒開口,那幾個孩子卻先有了動作。
只見他們你啊我啊地推搡了半天,有個個頭最小的被推出來。
白穆還奇呢,就見那小孩從身後捧出一捧野花來。
——這捧花像是被粗手粗腳地折騰了太久,不少花瓣都是零落的,但這山間野花自有一份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就是被糟蹋成這樣,也不顯狼狽。
白穆一愣,忍不住笑。
“給我的?”
孩子們齊齊點頭。
白穆含笑接過來,又把桌上的瓜果往前推了推,笑道:“這是謝禮。”
孰料這些孩子們雖是眼巴巴的望著,卻並沒有立時上前。
白穆正納悶兒間,有個稍年長些的孩子往前一步,“你收了花,是不是就原諒我大哥了?”
白穆:“你大哥?”
小孩點點頭,又忍不住自豪揚了揚腦袋,臉上小表情驕傲得不行,“我剛認的大哥,他可厲害了,都會飛。”
白穆:……
雖然這孩子什麽特征也沒提,但他好像知道是誰了。
但是“原諒”什麽?白穆實在沒想到鍾昂做了什麽需要被原諒的事兒?或許是那次爬牆頭?他是掉下去砸碎了什麽嗎?……確實有可能,且這種“小事兒”管家也不會特意來稟報白穆。
那邊,見白穆不說話,這群小孩都眼巴巴地看著,表情很是可憐。
白穆笑得很溫和,但出口的話卻不是這麽一回事兒了,他帶了點壞心眼逗著這些孩子,“我若是不原諒呢?”
那幾個小孩無措對視,像是遇到了什麽天大的難題。
半晌,有個年紀稍長些的遲疑開口:“後山上有好些個刺坨,可好吃了,我……我下回給你帶。”
這話像是打開了思路,其余孩子也紛紛開口。
“我家的阿黃剛下了崽兒,你要是答應原諒大哥,我把小二兒送你,孫姨婆說這一胎壯實,以後一定跟阿黃一樣威風……”
“我去羅叔那裡摸鴨蛋……他家的鴨蛋最大了……”
“……上回臨姨家的奶香饃饃……”
……
也不知鍾昂給這些小孩前頭吊了什麽胡蘿卜,這群娃娃許的條件簡直是“割肉放血”了。
白穆甚至還聽出幾分趣味兒來,他把那份冰鎮胡瓜又往前推了推,小孩們一邊說一邊吃,等一碟子胡瓜吃得見底了,才恍覺他們非但沒能讓這個好看哥哥答應,反倒是受了人的“謝禮”。
一個個出去的時候垂頭喪氣,頗受打擊。
……
院子外頭。
那領頭的高壯孩子情緒低落地踹了下腳下的石子:“咱們吃了胡瓜,是不是就不能跟大哥學成絕世武功、出去行俠仗義了?”
其余人也紛紛應和歎氣。
寂靜了半晌,有人怒氣衝衝地拍了其中一小胖子巴掌,“都怪你饞嘴!”
“不是我先吃的!”那小胖子更是委屈,他推了一把旁邊矮個兒,“是板兒先伸的手!”
板兒紅著臉磕磕巴巴,“那哥哥衝我笑……我、我不是成心的!”
他也不知道怎麽了,那哥哥衝他一笑,他就有點暈乎了。
板兒頓了頓,又忍不住道:“要是那哥哥一直衝我笑,就是不學武功……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