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您已經135小時沒休息了， 精神診斷處於疲勞狀態，醫療官的建議是，小睡一會兒， 再繼續工作……”

　亞頓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在他出聲前，陸卓甚至沒有注意到有人來。

　連續五天保持清醒， 對大部分精神力超過B級的alpha來說，不是什麽大事，而陸卓作為聯盟唯一一個雙s級精神力擁有者， 就算讓他維持一個月日常清醒他都做得到， 前提是沒有過度使用精神力。

　而這一次……在五天前的高強度機甲戰鬥後， 他的精神就已經處於高度疲勞狀態了，為免造成永久性損傷， 那會兒他最該做的是趕緊進入醫療艙休養。

　但他卻仍是強撐著沒有休息一刻……

　雖然那天晚上的危機過去，但是“反叛軍侵入首都星”帶來的一系列後續事件， 包括安撫民眾情緒、災後重建、撫恤、和議會扯皮等等雜事，確實離不開人， 還有一點就是……

　連續幾天的通宵會議讓陸卓嗓音嘶啞， 他沒有理亞頓的勸告， 而是問：“還沒有消息？”

　林白穆失蹤了。

　而醫院裡，攝像頭在被毀壞前拍到的最後影像——

　少年看了眼窗戶的位置， 倉促從樓梯向下逃去。

　而事後現場，少年最後的視線落點，勘查出了機甲停留的痕跡。

　當然不是聯盟的機甲，當時軍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突然被襲擊的珀塞宮，機甲也被全部向那裡調去。

　沒有人注意到醫院的情況。

　不……就算注意到了，他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和對聯盟具有重大象征意義的“珀塞宮”來說， 一個醫院當然沒有那麽重要，就算這個醫院裡住著聯盟元帥的夫人……也是一樣。

　亞頓長久的沉默讓陸卓已經知道了答案，他的神色早就在一次又一次希望和失望的循環中變得麻木。

　但這再一次重複的回應之下，他還是禁不住露出些許疲憊之色。

　通訊器響起，到了和一回遠程會議的時間。

　陸卓擺了擺手，示意亞頓先出去，自己則是抬手接通了會議。

　……

　這來來回回、同一件事情的重複扯皮並沒有什麽新意，陸卓也早就過了會為這種事情發脾氣的年紀，他對這種場合已經遊刃有余。

　只是會議結束後，他卻沒有立刻關閉光腦，而是就著那外放的投影，投射出一張照片——

　少年一身狼狽傷口，抬頭看來的眼神卻是毫無陰霾的鮮活明亮，那一望到底的歡欣和信任現在卻更像一柄尖刀，扎得他心底鮮血淋漓。

　他拋下了他。

　一次又一次……

　他無法想像那孩子當時是怎樣的心情。

　恐懼、絕望……

　或者，終於對他失望透頂。

　白穆這會兒的狀態確實不怎麽好。

　他雖然坐在夢中情“機甲”的副駕上，卻整個人軟成一團，要不是座位上的固定用的安全帶，他早就從上面滑下去了。

　那天白穆本來以為要被抓，結果莫名奇妙被啃了一口。

　但和後來的事情相比，這個一口根本不算什麽了。

　對方趁他不注意……侵入了意識海。

　白穆：？！

　白穆都不知道自己得有多不注意，才會連意識海都失守。

　要知道他和系統建立溝通都是在那上面，在小世界裡，那簡直是秘密中的秘密！！

　可是，事實情況就是，對方進了，且進得毫無阻礙，熟門熟路。

　彼此的意識糾纏，感覺甚至有點熟悉。

　白穆：“……”

　放煙花懂吧？就是那種在意識海裡放煙花。

　先是一大片白，然後紅的、黃的、綠的……反正各種五顏六色，成片成片地炸開。

　……

　…………

　等白穆回過神來，人就給塞到機甲裡了。

　精神連同身體都是軟趴趴的，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

　到現在已經是……第五天了……

　第五天！！！你敢想？！

　白穆現在人還處於一種輕飄飄的腳不沾地的狀態，整個人都好像是浮著的。

　舒服……是挺舒服的……

　但是……

　白穆拍了一下旁邊正專心駕駛機甲的那人的手臂，自然而然道：“送我回去。”

　聲音還帶著些懶洋洋的味道。

　意識交融中，總有些熟悉又陌生的碎片飄過，白穆好像想起什麽來，又好像什麽都沒想起。

　白穆覺得自己應該認識他的……

　但事實上，那次反叛軍基地確實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人。

　他這會人連同意識都是懶洋洋的，懶得追究…

　…

　畢竟，已經過去的事又有什麽要緊呢？

　他雖這麽想著，說話的語氣不自覺地變得親近。

　但對方卻沒答他的話，像在專心駕駛機甲沒聽見。

　白穆有點氣又有點想笑，這種假裝什麽都沒聽見，蓄意阻撓他任務的情況好像也十分熟悉。

　一種無奈用上心頭，他低低歎氣道：“別鬧。”

　“……我得回去和他離個婚。”

　對自己竟然這麽輕易地把任務說出口，白穆有點詫異。

　但是，他又確實沒什麽後悔的情緒，甚至又解釋了一句，“我一直佔著這位置，他們倆還怎麽在一塊兒。”

　這次那人終於有了反應，他扣住白穆的光腦，在上面操作了幾下，白穆還沒看清是怎麽個流程，然後再看清光腦的屏幕，就發現上面“林白穆”的公民ID變了，名字也從“林白穆”變成了“白穆”，狀態“未婚”。

　……除此之外，其他的基本資料還是一樣的。

　白穆：“……”

　摔啊！公民ID都改了，其他一樣有什麽用？

　這是幾秒鍾之內造了個新身份吧？

　“幾秒鍾”？！系統降臨這個世界的準備時間就不止這一點吧？

　白穆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他眯起眼來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白發青年這次倒是沒裝聾，很很快給了回答，“按照這個世界的說法，星歷4765年……”

　他眨了眨那雙銀灰色的眸子，裡面透出幾分笑來。

　似乎是因為這次佔據的是一個人造人的身體，他的神情裡帶著些少與人交往的天真來，連說話方式都直接了許多，“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知道你要來這裡……”

　白穆沒注意他那明顯含糊了手段的說法，他聽見那個年號就想按自己的腦袋：“……”

　星歷4765……二十一年前，星網大規模癱瘓那一年。

　白穆不死心又問了日期：“……”

　……果然是這貨乾的。

　“K……”

　白穆忍不住叫出了星網那個代號，卻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意外。

　白發青年彎了彎眼，聽了這個稱呼，似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他問：“你給我取的新名字？”

　白穆：“……”

　不，並不是。

　但是，他最後還是沉默著默認了——

　雖然K已經很俗了，但是廣大人民群眾的水平還是比他高一些的。

　要他起名的話，很可能起出“小白”“小灰”這種根據頭髮、眼睛顏色。

　……不，為什麽他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果然以前取過吧？

　“我很喜歡。”

　那人好像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笑容讓冷峻的面孔都柔和下來。

　白穆看見這笑，卻又飛快地意識到另一件事，“系統的事，是你乾的。”

　好像就是從見了這貨之後，系統才突然沒了動靜的。

　對方眼神輕微遊移，似乎是心虛，但轉眼又理直氣壯，“我是在幫它。”

　那東西每次都在他好不容易找到阿穆的時候把人帶走，他卻還大方的提供能量讓對方升級，這就是阿穆口中的“以德報怨”……

　——對，以德報怨！他這是在做好事！！

　至於升級的副作用——陷入休眠。

　他正好可以趁這個時間帶阿穆出去玩一圈，阿穆好像很喜歡這個世界的樣子。

　什麽情況下，星網上，某個人的公民ID會暗下去？

　——在光腦判定主人的生命體征徹底消失之後。

　……

　陸卓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明明那少年在陸家呆的時間還不到一年，家裡的一切卻都沾染上他的氣息。

　陸卓承認，他是個懦夫……

　他恐懼於看到那一切。

　他想從那僅有的相處中找到些甜蜜的回憶，可是沒有、並沒有……

　或許兩人最親密的相處，就是那段時間應克裡斯的要求，每天回家同他共進晚餐的時候了。

　可就是沒有對比，陸卓也知道，那生疏得不像一家人。

　陸卓總想著“以後”，但是如果……沒有“以後”了呢？

　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弗拉星一望無際的花海、宇宙中的璀璨星空、水藍星的奔流瀑布、偏遠星球至今維持的古老儀式……

　宇宙廣袤，無論自然之景還是人文積累總是有它們獨特的魅力。

　在漫漫旅途中，時間似乎都失去了價值。

　規劃陸旅遊路線的時候，白穆有意避著和首都星聯系緊密的星球。

　——他的劇情走完了，“林白穆”的身份也該處於下線狀態。

　因為系統“升級沉睡”的原因，白穆能在這個世界裡悠閑度假，但他可不想在這期間再跟主角攻受扯上什麽關系，萬一他把劇情線搞崩了，到頭來還是扣他的積分。

　……

　只是，白穆在這個世界停留了十年有余，卻也沒有等到99%的匹配率的新聞。

　他本來還以為是聯盟怕出現危險，刻意把消息壓下去，直到有一天……反叛軍落網的新聞鋪天蓋地。

　白穆在那反叛軍成員構成一覽表上看見了三個大字——“言意然”。

　白穆：？？？

　他連忙駐步，疑心自己看錯了。

　——或許是“重名”！

　白穆正這麽想著，那巨大的投影屏上已經把這些成員資料放了出來。

　這什麽情況？

　有個和主角受名字一模一樣，長相、也幾乎一樣，也在軍部任過職……

　白穆：……抱歉，他編不下去了。

　主角攻把受送到監獄去了？！

　他記得這個世界不是“虐戀情深”劇本啊？！！！

　手被人自然而然地握住，K的聲音帶著點笑，“和咱們沒關系……”

　白穆：“……”

　他仔細回憶了一波自己走的劇情線，除了最後從直接“離婚”一步到位變成了“喪偶”……

　其他的，好像問題不大？

　這麽想想，確實和他沒什麽關系。

　確認了積分沒問題，白穆很快就放開了糾結，語氣輕快地答應了一聲。

　卻沒注意，身旁的那人抬頭看了一眼投影屏幕，唇邊掠過一點似有若無的笑。

　——欺負過阿穆的人……

　總得付出點代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