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劍尊的神色極冷。

　雖然這位師尊是個移動冰山， 但對弟子還是不錯的，說實話，白穆在落霞峰近百年， 都沒看見過他這麽難看的臉色。

　“為何在此？”

　凌霜劍尊聲音都像是浸了冰， 好像一個回答不好就能提劍把白穆捅死。

　白穆：“……”

　他本來想答“修煉”的，但是現在又有點猶豫：不知他回答得這麽簡單， 能不能達到凌霜劍尊的要求？

　大概是不能吧……

　白穆絞盡腦汁想理由，環顧四周，好歹扯了個理由出來， “這裡……環境清幽、景色甚美……弟子甚是喜愛， 不覺多呆了幾日， 讓師尊憂心……是弟子的不是……”

　凌霜劍尊就那麽看著他，黑眸沉沉， 也不知信還是沒信。

　白穆雖然滿嘴胡扯，但這會兒卻一臉真誠， 好像真對這片竹林喜歡得不得了。

　白演技帝穆深諳一個道理，要是想騙過別人， 先要騙過自己——

　瞧瞧這青翠的顏色， 多健康；看看這挺拔的竹節， 多好看；還有那些剛剛冒出頭來的筍尖尖，過不了幾天， 外門的食堂就要加菜了吧……

　白穆：從今天往後，他最喜歡的植物就是竹子了！！

　興許是白穆的目光實在真誠，凌霜劍尊看了他許久，終於收回視線，像是接受了他這個說法。

　他淡淡道：“早些回去……”

　被這麽盯著，白穆壓力也很大， 聽著話，他忙不迭的點頭，“弟子現在就走。”

　只是，他還沒走開，卻又被凌霜劍尊叫住。

　白穆按照對方的要求伸手，掌心一涼。

　他不由抬頭看，自己手心裡多出一朵……花？

　這實在是朵極美的花，白穆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花的底部被寒冰封起，但那半透的花瓣卻比底下冰晶還晶瑩。

　花心是幽藍色，好似煙霧一樣，飄飄渺渺如夢似幻。

　不只是好看，白穆覺得有點眼熟。

　他扒拉了半天回憶，總算從記憶裡找出點線索。

　他先前在藏書閣裡翻到了幾本遊記，裡面有不少關於修真界天材地寶、奇珍異草的紀錄，裡面就記載了這種“冰霧花”。

　據說有重塑修士靈根之能：不管是五靈根的低等天資，還是水火相斥的體質，甚至沒有靈根的凡人。用了它之後，都能變成單系冰靈根的天才。

　——甚至不止靈根，經脈、丹田也全都能重塑一遍。

　白穆當時對這個比較感興趣，還多看了兩眼。

　畢竟他以後是要被挖金丹的，要是能找到這東西，他說不定還能重新修煉。

　不過他也只看了兩眼就緩過神來。

　以後？有什麽以後？！

　被挖完金丹，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難不成還真能每個世界都像上一個世界一樣，帶薪旅遊？這也想得太好了。

　最後，這本遊記被他還回去，冰霧花的相關記載也被他拋到腦後。

　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有一天能看見實物？

　白穆正晃著神，卻聽見上首凌霜劍尊淡道：“你六師兄經脈受損，你該去看看……”

　白穆：？？

　？？？

　他看看手裡的冰霧花，再聯系剛才凌霜劍尊這話。

　——好的，他懂了。

　他就說一個替身哪有這麽好的運氣，能拿到這種寶貝。

　合著他就是個中轉站，負責把寶貝從主角攻手裡送到主角手裡。

　那柄劍是，冰霧花也是……

　讓他沾沾手，已經是對這個“替身”身份最大的尊重了。

　白穆好像突然就明白過來剛才凌霜劍尊為什麽那麽生氣了——

　主角受在洞府中養傷，結果他這個師弟一次探望也沒有，人還沒了影……

　凌霜劍尊能怎麽想？

　必然是覺得他的心上人被排擠了，這不是趕緊就給弟子找場子回來了。

　差別待遇還真是差別待遇。

　小畫妖在落霞峰上被排擠了百年，也不見凌霜劍尊說一句話，結果這就沒有及時去探望主角受一次，這就親自找來了。

　白穆還能怎麽樣？

　他只能小心地捧著這寶貝冰霧花，恭恭敬敬地說：“弟子明白。”

　白穆算是明白小畫妖為什麽會黑化了。

　就這情況，他這個外來者心態都有那麽一點崩，更何況是本就戀慕師尊的小畫妖了。

　……

　…………

　看著那個身影遠去，凌霜劍尊垂下眼睫。

　思卿……

　這孩子能誕生靈智本就托了蘇笙卿的氣運……

　如今蘇笙卿歸來……這段因果若不還上，他恐怕終為此所絆，無緣大道。

　想到這個可能，那霜雪鑄就的面容驟然一凜。

　只是下一刻，凌霜劍尊卻倉促抬袖掩唇，身軀顫了幾下，似是在輕咳。他放下袖子的同時，另手掐了一個清塵決，那雪白長袖上盛開的紅梅好像只是一場幻覺，隻余下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柄劍一般筆直的身影在原地站了一陣兒，直至眼底的血色消弭，他雙眸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淡漠然，好似滾滾紅塵都映不入那雙眼中。

　但終究是有什麽不同了……

　他定定看了眼這片竹林，轉身離去。

　微風拂過，竹葉簌簌響著，霧氣升騰，絲絲縷縷黑色在其中顯露、凝聚……

　最後，赫然化成了一個碩大眼珠。

　眼皮掀開，裡面卻是詭異的黑底紅瞳。

　……是魔！！

　如今，這隻魔眼裡卻盡是笑意。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瞧瞧他看見什麽了？

　本來只是對那乾淨的小美人兒有點興趣，順路跟來瞧兩樣。

　結果，竟然……讓他發現了這麽大的一個驚喜？！

　正道的領頭人，修真界的第一戰力……那個凌霜劍尊……

　竟然身陷情劫，打算改途易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要是他現在能聯系到魔界，那事情就更有趣了！

　不過，也無妨，他還有別的辦法：如果——凌霜的這個心上人……墮魔了呢？

　那他……會怎麽樣？

　按照這些老古板的性子，定是要“大義滅親”吧？

　親手把劍送到愛人的胸口……

　嘖嘖嘖……

　這戲碼，真是好幾千年都沒見了。

　——甚是想念啊。

　那血眸之中，盡是盎然的興味。

　詭異的眼珠闔上，又重新化作黑色的霧氣，消散在竹林之中。

　給主角攻受當助攻這種事，白穆簡直做得不能更熟了。

　最開始那點心裡落差收拾好，白穆已經能很淡定地去給主角受送溫暖了。

　就是沒想到——

　“嗚嗚嗚……師兄，我是不是哪裡沒做好……七師弟，他、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我……第一次做人的師兄……”

　“……”

　“……我送去的嵐玉……他也沒有收……那嵐玉雖不是最上乘，卻當年我進宗門時，師尊第一次送我的入門禮……”

　“……昨日我讓人送去……卻、卻……被扔到門口……”

　白穆剛到主角受洞府前，就聽見這麽斷斷續續一段話。

　雖然聽得模模糊糊，但是大概意思還是聽明白了。

　——這是主角受說送他東西，卻被他扔出來了？

　白穆：“……”

　這可真是天大的委屈，雖然後期他和主角受撕破臉之後，他可能確實會做出這種事來，但現在主角受還剛回來，兩人關系“尚可”，還不至於鬧到這地步啊。

　再說了，有人白送東西……這種便宜不佔白不佔啊？他是傻了才給扔出來。

　白穆想了想，大概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他這些日子不在洞府，主角受所謂“扔出來”……大概率是觸發了洞口的防禦陣法。但這事兒就值得琢磨了，要是送東西的人沒有惡念，陣法也不至於被觸發啊？

　——或者是他小看了這個主角受？這是想先下手為強，先把他這個替身趕出去？

　白穆思索的功夫，裡面說話聲音已經低下來，變成一陣小聲的啜泣，還有另一道聲音，白穆聽出來是溫夜淺，但他說的內容卻沒怎麽聽到。不過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在輕聲細語地安慰“小師弟”。

　白穆又倏地明白為什麽溫夜淺突然對他那麽好了，這是打算隔幾天給他扣個“不善待同門”的帽子，在那之前先把自己擇出去？

　白穆：……真是太狡猾了！

　他覺得這整個落霞峰都在搶他劇本！

　怎麽回事？！“惡毒男配”怎麽還突然成了個搶手職業了？

　系統想要吐槽，宿主先前還不承認他的工作是“惡毒男配”下的細分類……這會兒倒是認得乾脆。

　但是，這世界等級太高，未免被發現端倪，它實在不敢在有人的地方和宿主交流，隻得把吐槽憋在心裡。

　而那邊，消極怠工了近百年的白穆莫名卻被激起了勝負欲。

　——再這麽下去，他飯碗都要被搶了！

　他舉步往前，一腳踹開了面前的大門。

　白穆：？？

　看著真被他踹開的門，他還愣了一下。

　修士洞府都有陣法防護，門就是個裝飾作用，白穆本來以為自己這一腳會被陣法反彈，靈決都用上了，結果……竟然真的踹開了？

　雖然懵了一瞬間，白穆還是立刻就維持好氣勢，洶洶往前，擺出惡毒反派的標準表情。

　他仰著下巴，怒氣衝衝質問：“六師兄這話什麽意思？”

　蘇笙卿方才就察覺到外面有人，他以為是哪位來探望他的師兄，也沒多在意，甚至故意撤了隔音陣法，好讓那師兄也聽清楚。只是沒想到……竟然是白穆。

　他還帶著淚的表情一下子僵住。平心而論，主角受長得還是好看的，這會兒滿臉淚痕，更是顯露出一種引人呵護的脆弱來，嬌弱美麗又惹人憐惜。

　但是，前提白穆不站在他跟前。

　任誰對上一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卻比自己更好看的臉，大概都好受不起來。

　撞衫都能決出個上下高低來，何況是撞臉呢？

　白穆覺得和他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主角受蒼白的小臉上都泛起了青色。

　作者有話要說：白穆：唉……我也莫得辦法啊（攤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