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說到做到,真就在京郊別院住了下去。
武曌心裡自然是別扭氣惱的,卻也沒辦法。
起初幾日,武曌還端著架子,硬挺著不肯去見婉兒,甚至於聽到身邊侍奉之人提及婉兒的名字,都要發火的。
武曌心裡憤憤的,又隱隱期待著婉兒能夠心軟,回心轉意什麽的。然而和她期待的全然不同,婉兒再沒有入過宮,甚至連一點點消息都不肯傳給她。
可憐武曌只能靠著宋之悌每日將別院中的消息快馬傳入宮中,方能知道婉兒都做了什麽。
偏偏婉兒隻許宋之悌和他的手下在別院中做護衛等事,而決不許他們踏足內院一步;宋之悌是個耿直男子,又將婉兒敬若仙子一般。是以,武曌能獲知的關於婉兒的消息,也都少得有限。
其實,以武曌的權勢和能為,想要得到婉兒的所有消息,並非做不到。
最簡單的辦法,武曌可以潛密探滲透入別院婉兒的身邊,甚至派得力的暗衛偷偷觀察婉兒的一舉一動。
武曌不是沒想到。
但是她最終還是沒有選擇那些法子。
無論婉兒是否能發現那種事,武曌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那種事和婉兒口中的“愛人之間的尊重”不搭邊兒。
武曌現在,首先過不去的,是自己心裡的那道坎。
不管武曌是否肯承認,和婉兒傾心相愛,已經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她了。
武曌的改變是真的,把個有志向有能力的大好女子生生逼成了望妻石,也是真的。
如此又過了幾日,武曌繃不住了。
相思之苦倒也罷了,她一直害著相思之苦來著。
真正觸動武曌,讓她再也坐不穩金鑾殿的,是她獲知的關於婉兒最近的生活。
如今官軍在揚州勢頭極盛,李孝逸率軍著實打了幾個勝仗,將之前的失地都一一收回了。博州那邊,也頻頻有好消息傳來。
太平日子似乎又要回來了,京中的氣氛也不像之前那麽緊張,除了那些位被牽連進叛亂的李唐宗室每日裡活得戰戰兢兢,民間尋常百姓的日子又照常過了起來,市肆等等也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熱鬧,仕宦們也都如過去一般該聚飲的聚飲,該辦詩會的辦詩會。
這就是讓武曌生氣的地方——
她駕臨別院,甚至站在婉兒面前的時候,還在生著氣。
婉兒看到武曌,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
揮退了向武曌行禮的小蓉等人,婉兒和武曌相對而立。
武曌虎著臉,一副問罪的架勢。
婉兒心中猜了個大概,並不點破,而是猶笑吟吟地請武曌坐,還特別有主人自覺地取了吃食請武曌吃。
“這是西市的點心,嘗嘗……這是東市的乾果,西域來的,可不便宜,你嘗嘗和宮裡面他們供奉給你的相比如何。”婉兒把盤中的吃食推向了武曌。
武曌瞄了瞄那乾果子,鼻腔裡哼了一聲:“你是想說,這果子遠不及那些個胡姬秀色可餐嗎?”
婉兒抬眸,挑眉,知道武曌在鬧別扭。
她才不信武曌會寵那些胡姬,倒是聽說武曌把那些個胡姬都賞賜給了宗室們,宮裡一個都沒留。
武曌這麽做,把進獻胡姬試圖討好的千金公主嚇了個半死,躲在府裡不敢再造次了。
“阿曌此行,不是來與我吵架的吧?”婉兒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瞧著武曌。
武曌又氣哼哼一聲,霍的站起身,邁步到婉兒的面前,站定。
“你日子過得不錯啊!連朕長什麽樣,都忘了吧?”武曌幽幽道。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這樣說的時候,語氣之中頗有幾分春.閨怨意。
婉兒聞言心中暗笑。
“我忘了什麽,也忘不了阿曌風華絕代的英姿啊!”婉兒仰著臉,眸底都是淺笑。
武曌因為她的話,還有她的眼神,心底發軟,心道這小東西還算有良心!
至少婉兒沒有見到她的面,又太后長太后短地惹她生氣。
武曌的心情好了幾分,揚了揚下巴道:“既然還沒忘了朕的樣子,怎麽朕瘦了,你都沒看出來?”
她此刻站在那裡,儼然“朕想你想的都瘦了,你快哄朕”的樣子,讓婉兒險些失笑。
“確實瘦了些。”婉兒也站起身來,與武曌相對而立。
她還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武曌一番。
武曌聞到了屬於婉兒的氣息,眼前又是婉兒清麗的面容。這讓她很想抱一抱婉兒,立刻,馬上。
指尖兒剛抬了抬,武曌忽的想到了什麽,臉色微沉:“你倒是氣色好得很!”
她的潛台詞是:朕為你害相思病,瘦成這樣;你卻唇紅齒白的,一點兒都不像是思念朕的!
武曌於是想起了自己之前因何生氣,此時更添了幾分火氣:“時不時地逛一逛市肆,倒也罷了!朕聽說你還頻頻舉辦詩會,集會文人?如今那些文學之士,恨不能唯你馬首是瞻!你日子過得好得很啊!”
婉兒由著她這般說,聽到後面,甚至還向她發出了邀請:“阿曌若喜歡,便也來參加啊!”
武曌登時被她氣歪了鼻子:“朕才不參加!哼!”
武曌說罷,甩袖便要走。
被婉兒在後面喚住:“阿曌急著走什麽?你不想我嗎?”
武曌初聽她喚自己,腳步猶有遲疑,待得聽到後一個問句,擰脾氣上來,頭都不回,嗤道:“朕才沒有想你!”
“可我想阿曌了……”婉兒在後面輕聲道。
武曌腳下一滑,差一點兒就忍不住轉回身去。
武曌再次踏足別院的時候,是在半個月之後。
這一次的她,與上一次相比,又是另一番心境。
春日裡,萬物複蘇,別院中草色泛青,桃李初綻,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致。
武曌的心也隨之歡欣起來,懷中的物事,讓她的心口發燙,另有一種別樣的期待。
婉兒依舊是曾經的模樣,仿佛早就料到她會到來一般,迎在了門口。
武曌遠遠地走來,婉兒的姿容便在她的眼前清晰起來。
當行到近處的時候,武曌忍不住抬手拉住了婉兒的手。
婉兒垂眸看著兩個人牽在一處的手:“阿曌心情很好?”
武曌拉著婉兒入內,嘴角含笑,算是回答了婉兒的問題。
心情很好,相當的好。
“朕今日封太平為鎮國公主。”武曌忽道。
這話怎聽,說的沒頭沒腦,婉兒卻已經意會。
“這封號不錯啊!”婉兒並不點破。
武曌輕嗤一聲,語氣卻頗含寵溺:“你當真不知道朕為何封她?”
“說來聽聽。”婉兒歪著頭看武曌。
武曌拉著婉兒在椅上坐了。
何止坐下了,還是兩個人坐了同一張椅子。
婉兒面皮兒泛紅,試圖掙脫。
被武曌用力抱住:“不許動!朕想抱著你。”
此時室內並未旁人,婉兒看了看緊閉了房門,便由著她去了。
武曌想抱抱她,她又何嘗不想念武曌的懷抱?
“朕都知道了!”武曌的下頜搭在婉兒的肩頭,在婉兒的耳邊嗅了嗅,貪戀著婉兒的氣息。
“知道什麽?”婉兒被她抱著,便禁不住身體和心都柔軟了下來。
“博州的事,”武曌道,“是太平調動了豫州的軍馬糧草,又暗中派兵,才就近解了博州之圍。這等軍功,這等決斷,自然值得朕封賞她。”
婉兒輕笑:“很是。”
“可是朕最想封賞的,是你。”武曌湊近了些,在婉兒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婉兒微怔。
“朕知道,是你聯絡太平,教導太平,為朕分憂。朕還知道,這段時日朝中風向變化,朝臣們指責皇帝不理朝政,對朕歌功頌德得厲害,對武三思他們獻的祥瑞也頗有附和之辭,也都是你的功勞……你的詩會,不是白辦的。你為朕收攏了人心。”武曌說著,臉埋在婉兒的脖頸間,溫柔地蹭了蹭。
這些事都是婉兒做的,武曌今日說的這些話也都在婉兒的意料之中。
可是武曌這樣的親.昵舉動,還是讓婉兒手軟腳軟腰也軟。
兩個人那麽久不曾親近過了,不想是不可能的。
婉兒只能竭力平複狂跳的心臟,在武曌的懷裡掙了掙身體,暫時脫離開武曌將要失了章法的吮.吻。
“那麽阿曌想好怎麽賞賜我了嗎?”婉兒雙臂環著武曌的脖頸。
武曌癡迷地看著她的臉:“朕想了許久,都想不出賞賜你什麽。”
“其實阿曌為什麽要賞賜我呢?”婉兒眨眨眼,“我做這些,全都是為了我自己啊!”
“嗯?”武曌疑惑。
“我唯有先助阿曌登上帝位,將來才好奪阿曌的江山啊!”
“你啊!”武曌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歎息婉兒的嘴硬,還是歎息婉兒此情此景猶開玩笑。
武曌從懷中摸出一隻小小的玉盒,打開來。
裡面,兩枚一模一樣的玉戒相伴而立。
婉兒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
“這個不是賞賜,而是朕想送給你的。”武曌說著,從玉盒裡取出一枚玉戒,看了看內裡的刻字。
然後把它套在了婉兒的手指上。
婉兒眸光閃動,也取了另一枚玉戒,為武曌套在了手指上。
整個過程中,婉兒的手都在抑製不住地顫抖。
兩隻戴著玉戒的手,若有吸引力一般十指相扣。。
“朕有時想,到底什麽才是朕最在意的?江山嗎?權力嗎?”武曌輕聲道。
“朕這半生,所作所為皆是為了登上至高之位。可是自從和你在一起……朕竟覺得,若沒有你,江山啊權力啊,都沒什麽滋味了。”武曌道。
婉兒吸氣。
這樣的表白,這樣的來自武曌口中的表白,當真比什麽樣的山盟海誓,都難得。
武曌難得地剖白自己的情意,卻沒換來婉兒的回應。
“你都不打算說點兒什麽嗎?”她撇撇嘴,有點兒委屈。
婉兒輕笑:“說什麽?”
“說什麽都好。”
“那……”婉兒的唇貼向武曌的耳朵,“我想要.你。”
武曌撲哧失笑,抱了她,沒有分毫的猶豫,朝著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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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就這樣愉快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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