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溫和地朝眼前這個小小的童子笑了笑,已經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
小小童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當婉兒朝她微笑的時候,他垂下眼睛去,盯著自己腳上小小氈靴尖兒上的米珠。
婉兒沒有繼續盯著他,免得他窘迫,遂抬頭看向他之前盯著的那扇牆。
“你在看什麽?”婉兒問道。
小小童子初時只看到了婉兒一人,隻覺得這個女子怎麽看都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
溫婉娉婷,眉目如畫,舉手投足之間又有一種不容小視的凜凜風姿。
而這麽一位從畫中走出來的女子,竟然這麽平易近人地問他問題,不像他時常見慣了的人,不是對他陪盡小心地伺候,就是明面兒上不說、其實頗嫌棄他的“麻煩”。
只有三歲的小孩兒,已經具備了成年人的敏銳洞察力。
他張了張嘴,想回答婉兒的問題。
卻忽地看到了婉兒隨行的眾人——
因為婉兒不喜歡被侍從簇擁著,這些人便落了後。
小小童子的臉上現出了些羞窘和戒備,他再次垂下眼睛去,似是訥訥的。
婉兒微詫。
觀這孩子的容貌打扮,尤其是年紀,她已經猜到了這是誰家的孩兒。
可是這孩子,似乎性子很靦腆。
這倒奇了!
老話兒不是說,做兒子的是最像母親的嗎?
婉兒向後擺手,揮退了一眾隨從。
小蓉和趙有福暗暗對視一眼,便引著眾侍從向後退了兩丈余遠。
婉兒於是趨前半步,在童子的面前蹲下.身來。
這樣的高度,使得她和這個童子的身高相若,視線近乎平視——
兒童心理學上說,兒童面對比自己高的大人的時候,天然地有恐懼感。要消除這種恐懼感,大人就要耐心地蹲下來,和兒童的視線保持水平。
婉兒蹲下.身的當兒,分明看到這個小小童子詫異地張圓了嘴巴。
想必,從來沒有人這般對他吧?
這個時代的人,要麽就是以長輩的視角俯視他,要麽就是以奴仆的身份跪拜他。
婉兒輕歎:大概是這個孩子的眼睛和武曌太像了,還有這容貌,明晃晃地就是他母親的男版,都讓婉兒打心眼兒裡覺得熟悉。
“這回,可以告訴我,你在看什麽了吧?”婉兒溫和地問道。
小小童子的臉紅了。
他“嗯”了一聲,不大好意思直視婉兒似的。
他抬起一隻小手指了指身旁的牆:“那裡,有一條龍。”
聲音乾淨清亮,還帶著些屬於幼兒的奶聲奶氣。
婉兒微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這裡是宮內的一處不起眼的廊牆,鮮少有人特意走到這裡。那扇牆經年久了,風雨侵蝕,牆上便現出了些斑駁的花紋。
童子所指的地方,蜿蜒盤旋著的,可不就像是一條……
“這不是龍。”婉兒糾正道。
童子皺了皺眉,做思考狀:“是龍,我認得的!”
他極認真地看著婉兒,強調自己真的認識龍。
天家子孫,當然多得是機會看到“龍”這種圖騰的存在。
他對自己的判斷篤定極了。
這副皺眉、思考,又特別認真地肯定自己的判斷的樣子,讓婉兒倍覺親切。
是不是武曌在這樣的年紀的時候,也是這般的模樣?
“龍是有角的。”婉兒耐著性子解釋。
她甚至挪步到牆邊,手指在那條“龍”的頭部描摹了兩下:“它沒有角。”
童子聞言,臉上現出幾分困惑。
他也湊近了來,歪著頭著實看了一會兒。
“不是龍……”他很失落。
婉兒心中不忍——
據說,富有想象力的小孩兒是聰明的小孩兒。而一個孩子的想象力如果被扼殺了,那麽他的自信心和創造力就會被扼殺。
在這個封建時代的深宮裡,能有這樣一個沒有被侵染成和所有人一樣複雜顏色的孩童,是何等地難得?
婉兒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一下子想了這麽多。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比之前還要耐心了些:“沒有角的龍,叫做‘螭’。”
“吃……”小小童子砸吧砸吧嘴。
婉兒失笑,一點兒都不懷疑他在想著什麽好吃的。
“不是吃東西的吃,”婉兒笑,“是這個字……”
她拉過童子的小手,在他的手心裡寫了一個“螭”字。
童子盯著手心,表情呆呆的,又怔忡地抬頭:“螭……”
“對,這個字念做螭。”婉兒道。
“我都沒見過……螭。”他的臉上掛著遺憾。
婉兒想了想,道:“其實這宮中就有很多的,螭。”
“啊?”童子十分意外。
心裡一高興,就拉著婉兒的手,歡悅道:“那姐姐帶我去找螭吧!”
姐姐……
這個稱呼,讓婉兒既覺意外,又覺好笑:“你叫我什麽?”
童子拉住婉兒的手之後,才突然意識到,這和嬤嬤平素教給他的“規矩”是相悖的,驚得趕忙縮回手,垂手而立,一雙眸子暗了下去。
婉兒不喜歡看到那雙好看的眸子蒙塵,依舊蹲下.身,莞爾道:“你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我就帶你去找螭。”
童子聞言,眼睛一亮:“我叫——”
他再次意識到自己又“不懂規矩”了,才斂容而立,雙手相合朝著婉兒一揖:“我叫薛崇文。”
果然是太平的兒子,薛家的小郎君。
婉兒默默點頭。
這樣才幾歲的孩子,就被教得這般守禮,也難為這孩子了。
太平的性子是那樣的,和薛紹又沒什麽夫妻感情,這孩子這些年怕也吃了些苦頭,還能長成這般,也不容易了!
“我姓上官,叫上官婉兒。”婉兒也告訴了薛崇文自己的名字。
她擔心薛崇文不知道何為複姓,特意強調自己的姓氏。
薛崇文一定是聽過這個名字,以及擁有這個名字的人的身份的不一般。因為婉兒馬上就看到他圓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面對的就是上官婉兒似的。
下一瞬,這小郎君是不是要被嚇得向自己再次行禮,口稱“上官娘子”啊?
婉兒實在不喜歡那幅畫面。
她在這個禮教森嚴的世界中已經見識了太多的“規矩”,難道還不允許她偷得浮生半日閑嗎?
“既然互通了姓名,我們便是朋友了。”婉兒說著,向薛崇文伸出手。
薛崇文喜歡極了眼前這個好看的女子當自己是朋友,在他的心目中,婉兒又好看又博學。
“嗯!”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拉住了婉兒的手。
一大一小兩個人在初春曠闊的皇宮中遊.走,找“螭”。
行到一處大殿的前面,婉兒指著殿基角處石牆裡伸出來的獸首,道:“這是螭。”
薛崇文好奇地跑過去看了又看,歡喜道:“真的沒有龍角!”
婉兒笑:“這是殿中排水的渠道,防止夏日裡雨水過多,泡壞了殿基。”
薛崇文忍不住摸了摸螭首,似懂非懂。
“等到夏日的時候,我要來看看螭怎麽排水!”他眸子亮晶晶地看著婉兒,很是崇拜的樣子。
婉兒並不在意一個小小孩童對自己是什麽態度,她只是覺得,這樣地散心讓她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還有那裡!”她指著遠處高處的殿脊。
“那裡有好多獸頭!”薛崇文人小,眼神倒是好。
“那叫做螭吻,是做殿脊裝飾的。”婉兒解釋道。
薛崇文看向她的眼神,更崇拜了:“你懂的真多!”
他一時興奮,連稱呼都忘了。
婉兒不以為意:“等你長大了,也會懂得很多的。”
薛崇文陷入沉思,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到底是沒說。
婉兒看得出來,這孩子聰明,卻也心思重。
她便也忍耐下,不去多問。
兩個人又攜手走了一會兒。
“姑姑累了吧?我們歇一歇吧。”薛崇文忽道。
婉兒沒想到他小小的人兒,竟還知道體貼旁人。
更讓她詫異的,是薛崇文對她的稱呼:“你叫我什麽?”
薛崇文紅了臉。
婉兒正想再問他,是否平時常聽他母親提起自己,忽覺得腳下的土地震動——
馬蹄子聲“噠噠噠”急響,竟然由遠而近衝過來一匹馬!
還有一道淒厲的聲音呼喊著:“閃開!快閃開啊!”
婉兒大驚,下意識地把薛崇文往自己的身後扯。
恰在此時,一道身影急飛來,在那匹瘋了般的狂奔的馬將要撞上婉兒之前,生生扯住了它。
被大力束縛著,那匹馬沒命地掙扎,馬蹄子翻起,咆哮著。
最終還是懾於那人的力氣,不得不停止了掙扎。
婉兒驚魂未定,才看清楚那是一匹栗色的馬駒。
也幸虧只是一匹馬駒,不然再大的力氣,恐怕也拉扯不住它吧?
“姑姑上官娘子你還好吧?”同時兩道聲音,一個年幼一個年輕,關切地問婉兒。
年幼的是薛崇文。
他也被嚇壞了,但是第一反應還是來關心婉兒。
年輕的是那名衝過來大力攔住驚馬的人——
“宋大人?”婉兒意外地看著眼前長身而立,一臉關心地緊盯著自己的宋之悌。
宋之悌身上的衣袍都被驚馬扯爛了一條,臉上都是汗水。
見到婉兒無礙,還能順暢地說話,才松了一口氣:“上官娘子無礙便好!不然,臣罪該萬死……”
宋之悌話未說完,突然旁邊躥上來一個孩童,飛起一腳,踹在了宋之悌的腿上:“哪兒來的狗奴才!敢攔本王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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