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歷史上鼎鼎有名的狄仁傑,婉兒的印象,尚停留在影視劇裡那個胖胖的中年人的形象。
以及那句被玩兒成梗的“元芳,你怎麽看?”。
在這個時空之中,婉兒第一次見到“真實”的狄仁傑。
卻是一個瘦高的,年過五旬的老者。
在這個時代,五十歲的人已經可以被稱作老人了。
眼前這個老者,雖然須發上皆摻了白絲,但精神矍鑠,腰板也是挺得極直,向太后叩拜的禮數,也是一板一眼,分毫不差。
唯有,當他步入紫宸殿的時候,余光瞥見一旁琴案前侍立的婉兒的時候,眼中有一抹詫異閃過。
武曌似是根本就沒看到狄仁傑注意到婉兒存在這件事。
她微笑著免了狄仁傑的禮,又命趙應“賜狄公座”。
狄仁傑忙稱不敢。
武曌卻不認可:“狄公三朝老臣,應該的。”
狄仁傑聽她提及太宗和先帝,微微動容,方謝了座,在椅上搭邊坐了。
武曌又命人看茶。
與狄仁傑敘了幾句家常,問了府中安好之後,才徐徐道:“此番召卿入京,卿可知所為何事?”
她的語氣很客氣,狄仁傑的禮數也頗周全。
他自椅上欠了身,道:“請太后明言。”
“那麽朕便直言了。”
“是。”狄仁傑道。
“朕要卿出任豫州刺史,卿以為如何?”武曌問道。
雖然是官吏任命,上位者說什麽是什麽,做臣子的絕無更改的余地,但她顯然擺出了與狄仁傑商量的架勢。
足見對狄仁傑的重視。
狄仁傑微怔了怔,面色未變。
依舊欠身道:“請問太后,這是陛下之意,還是太后之意?”
陛下,當然指的是尚未正式登基的新帝李旦。
武太后似是已經料到他的反應,面上表情未有分毫變化。
“新帝尚未登基,朕是太后,代新帝處措軍國大事,”她頓了頓,盯著狄仁傑,“此是先帝遺命,卿應該是知曉的。”
先帝遺命是讓李顯即位,軍國大事決於太后。武曌自動地將這個遺命,轉到了李旦的身上。
狄仁傑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李顯是個不頂用的,朝臣們除了韋家的人,沒人覺得他適合當皇帝……這倒也罷了。
問題的關鍵是:出任豫州刺史,例行任命而已,何時成了軍國大事了?
“太后,臣以為……”
武曌抬手止住了狄仁傑還想說的話:“朕知道卿想說什麽。”
她從書案上拿過一樣物事,遞給趙應。
趙應接了,呈給狄仁傑觀看。
那竟是一份扣了玉璽的聖旨。
狄仁傑忙起身,恭敬看了內容。
繼而啞然。
他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武曌:“太后,這……”
武曌向她點了點頭:“朕的孩兒,太宗、先帝的血脈,就托付與你了!這,總算是軍國大事吧?”
狄仁傑捧著聖旨的雙手微微顫抖,身體緩緩地拜了下去:“臣,必不辱使命!”
狄仁傑退下了。
武曌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忽覺身旁有裙裾拂動的聲音,接著,一抹熟悉的氣息襲來,有一雙手搭在她的背後上,輕柔地按撫。
“站得累了吧?”武曌感覺到身後之人的溫柔體貼,嘴角禁不住勾起。
“哪裡就那樣嬌貴的?”婉兒說著,手上的動作未停。
武曌探手,抓了肩頭的柔荑,拉了那柔荑的主人靠向自己:“陪朕說會兒話。”
“好。”婉兒便停下手,挨著武曌跽坐。
她的目光,不由得飄向書案上,那份狄仁傑看過之後留下的聖旨上。
“想知道寫了什麽?”武曌笑問。
她當然感覺到了這小東西好奇的目光。
婉兒聞言,搖了搖頭,但緊接著就點了點頭。
“朝廷法度,恐怕不妥吧?”婉兒猶豫道。
武曌輕嗤一聲:“又沒什麽背人的,何況是你?”
說著,她便從書案上取了那張聖旨。
見婉兒還在猶豫,武曌乾脆自己替她展開了聖旨:“全天下很快就都會知道了,豈在這一時?”
婉兒這才放心去看聖旨上的內容。
看罷,她也如之前狄仁傑的反應一般,呆怔了。
“太后當真要加封長公主殿下?”婉兒定定地看著聖旨上的“豫國長公主”的新封號。
“不是要加封,而是定準了的事兒。”武曌輕輕點了點聖旨上的那個封號。
她忽的笑了:“太平長公主、豫國長公主,一份俸祿,一份食邑,有她樂得了。”
婉兒眉心跳了跳:這會兒是琢磨太平多得錢米的時候嗎?
她最疑惑的是,為什麽要這麽做?
武曌已經看破了她的心思:“你方才與朕說的那些話,你還記得吧?”
怎麽會不記得?
那是自己最大的心願啊!
婉兒點了點頭。
武曌嘴角掛上一抹苦笑:“還記得朕與你說的,朕已經是太后了吧?”
婉兒再次點了點,眼底已經有憂色閃過。
“你看,朕做這個太后,都有多少人看不下去呢!”武曌指指書案上的一摞奏折。
這是……
婉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各地都不安分,尤其江南。”武曌歎息。
婉兒沉吟:“那麽太后的意思?”
“朕的意思?”武曌笑了起來,“誰不喜歡恣意而為呢?”
她這樣說的時候,微眯著眼睛瞧婉兒。
她像是在說閨中之事,恣意而為什麽的;又像是在說極其重要的軍國大事……
婉兒突然有些看不懂她了。
曾經一度,婉兒以為自己真的擁有了穿越人士擁有的金手指技能。可是,武曌剛剛的那個眼神,讓她心生恍然:似乎,她又把握不住眼前的武太后了。
婉兒眸中的茫然,讓武曌心頭一凜。
意識到自己可能嚇著了這小東西,武曌在心裡小小地自我檢討了一下,便輕撫婉兒的脊背。
柔聲道:“乖!坐在那兒,替朕磨墨。”
婉兒隻得垂頭挪了過去。
武曌端詳著她的神情,心中不忍,又抬手止住了她磨墨的動作。
“先不急。陪朕見個人。”武曌道。
“傳杜素然。”她吩咐趙應。
杜素然很快奉詔覲見。
倒像是早就預備好了,等著召見似的。
看到婉兒就跽坐在太后的書案旁,杜素然沒什麽意外。
“見過太后,太后萬安!”她畢恭畢敬地行禮。
又向婉兒躬了躬身:“見過上官娘子!”
婉兒回宮之後,被有意抹去“先帝妃嬪”的身份,宮中的人一個賽一個的心思靈透,無不看透了這一點,沒有任何人再多嘴提及婉兒昔日的身份。
認真論起來,婉兒現在和杜素然一般,都是太后身邊得重用的女官。杜素然本不用對她這麽恭敬的。但杜素然又何嘗不知道,婉兒於太后而言,意味著什麽?
她儀態恭敬,婉兒也不肯失禮,也向她欠了欠身:“杜大娘子。”
武曌止住了婉兒,她並不喜歡自己的人還要向臣子們還禮。
她對著杜素然,話鋒直奔主題:“你的折子朕看了。你在江南查訪得不錯。”
杜素然忙稱“不敢”。
武曌也不與她羅嗦,又道:“那個駱賓王,朕也頗聽說過他的才名。他的詩作得不錯。這樣的人,不想著為朝廷效力,怎麽與那起子人廝混在了一處?”
杜素然不敢妄議朝廷用人如何,笑道:“太后明鑒!臣倒覺得,他不過是個落魄書生。這種人眼高手低總是有的。”
“哦?”武曌有些意外,“去了趟江南,倒是很有些見識了?”
“太后謬讚!”杜素然笑答道,“太后才是洞見千裡,未雨綢繆,早將李敬業一乾人瞧得清楚明白。”
武曌呵呵一笑:“不僅長了見識,還更會說話了!”
她手指輕搭書案:“也罷!朕就再賜你一個長見識、長能耐的機會。”
這是要重用自己的意思啊!
杜素然忙拜道:“臣願為太后驅馳,萬死不辭!”
武曌令她起身:“朕也不用你萬死,你只要竭心盡力,護好朕的女兒就行了!”
杜素然心頭震動,眼中不解。
武曌的下一句話,則為她開解了疑惑:“朕加封太平為豫國長公主,代朕赴豫州查訪民情。屆時,狄仁傑也會赴豫州為刺史。你,還有你的那個師姐,就陪同他們去吧!”
這就是將太平的周全,托付給了杜素然,當然還包括狄仁傑。
想到自己竟然得了太后的金口允許,即將與太平同赴豫州,杜素然又驚又喜,良久緩不過神來。
“怎麽?有難處?”武曌挑眉看著杜素然。
“不!不是!”杜素然趕緊回道。
怎麽會有難處?這是她巴不得想要的機會啊!
可是,太后為什麽要這麽做?
杜素然仍是困惑。
武曌知她疑惑。不過,有些話,她覺得很沒有必要和臣子們講。
臣子嘛,只要奉君詔,專心為君辦事,就是了。
又不是人人皆是那小東西!
武曌心中一哂,驀地想到了杜素然的那個師姐,皺起了眉:“你那個師姐,在京中還安分吧?”
杜素然被她問得心裡一哆嗦,她那個師姐啊,也是愁人。
“回稟太后,師姐入京之後,安分守己,不曾有半分逾矩。”杜素然道。
她恨不能趕緊讓她那師姐,遠離這個是非之地,趕緊斷了不該有的念想兒。
“哈!她倒老實?”武曌想起長孫仇惦記婉兒的那副嘴臉,就覺得膈應得慌。
她尋了婉兒的手,在書案下攥了,好似在宣誓婉兒隻屬於自己。
婉兒無語地看著她,覺得她此刻孩氣得很,哪裡還是之前運籌帷幄的樣子?
得了婉兒的包容,武曌胸中騰起一股意氣,向杜素然道:“聽說她也會騎射,朕就與她切磋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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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舊有規則,做成前人沒做過的事,當然不是主角一句話就能成的。
阿曌還是阿曌,運籌帷幄還是她。但是不可否認,婉兒是點燃□□,揭開整個大局的那隻手。
沒有婉兒的存在,至少十幾二十幾年內,阿曌不會這麽快就想要登上那個位置。說不定幾十年內,她也只是想作為太后,把控朝權。
歷史上的武則天,也是在六十多歲的時候,才登基稱帝的,距離她剛剛入宮,已經過去了五十多年。
話說,這文是半架空的,所以文的走向,和歷史上肯定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