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的一聲,琴弦被撥動。
在這黑漆漆的夜裡,令人毛骨悚然。
一時之間,婉兒所有的瞌睡蟲都被嚇去了爪哇國。
“誰?!”她顫抖著聲音道。
不是婉兒膽小,而是任誰突然面對這樣的狀況,恐怕也沒法全然淡定吧?
沒有聲音。
婉兒屏住了呼吸。
她驀地想到了什麽,整個身體都繃緊了。
“是……”聲音是不確定的輕顫。
“是朕。”一抹婉兒無比熟悉,亦無比期待,卻也矛盾得不想面對的聲音,回答了她。
她說,朕。
不是,本宮。
婉兒咬緊了嘴唇。
她不僅攝政,而且已經稱製了,一切都已經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婉兒竟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是高興嗎?還是興奮?還是,同時摻雜了別的、更多的情緒。
“哭什麽?嗯?”一陣窸窣的衣料聲音,武皇后已經欺身過來。
婉兒頓覺榻上一沉,武皇后竟然不客氣地直接坐上了她的床.榻,甚至準確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婉兒身軀一抖,驚得連之前的情緒都丟了個乾乾靜靜。
“你……”婉兒下意識地想要推阻。
卻被武皇后搶佔了先機,直接將她的雙手用力扣在了身側的榻上,讓她想要阻擋都無計可施。
“我什麽?”武皇后語帶笑意,馥鬱的氣息直接撲打在婉兒的臉頰上。
婉兒本能地側開臉去。
在昏暗之中,她隱約能捕捉到武皇后臉龐的輪廓。
瘦了……
婉兒的腦海中蹦出了這個念頭。
哪怕一年多沒有見到這個人,可是想念和怨念早就將這個人細致的輪廓,鏤刻在了腦海之中,再也塗抹不去。
婉兒看到武皇后消瘦的觀感,還未來得及化作心疼,就聽到武皇后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朕每日裡忙得沒有半刻清閑,連做夢都是亂七八糟的國事。你倒好!竟然養得白白胖胖的!”
婉兒聽她抱怨,實在覺得有幾分可愛:也只有武皇后,能把國事稱作“亂七八糟”的。
可是武皇后最後的那句話,讓婉兒隻想朝天翻白眼兒:誰白白胖胖了?誰胖了!
哪個女人,都不樂意聽到別人說自己胖吧?
何況,還是從自己喜歡的人的嘴裡說出來,還用那種……嫌棄的語氣?
再說,她哪裡胖了?!
充其量不再是一年半前纖弱的模樣,氣血充足而非羸弱,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女子相比,離珠圓玉潤還遠著呢!
婉兒越想,越覺得頭頂冒火:“我才沒胖!”
武皇后驟然聽到發怒,還是為那種“不起眼兒”的事兒發怒,初時一愣,接著便呵呵笑了起來。
婉兒嘴角抽抽:笑!還笑!
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婉兒突然甩開了武皇后的手,氣呼呼地就要下榻去。
突然聽到武皇后似是痛哼了一聲。
“怎麽了?”婉兒忙回身去問。
再大的火氣,也抵不過對這人的關心。
武皇后聞言,更哼哼唧唧起來。
婉兒的一顆心提溜起來,忍不住在黑暗之中夠向她,嘴裡急得直問:“到底怎麽了?”
冷不防又被武皇后扣住了雙手,得寸進尺地擁在了懷裡。
婉兒抽氣,隱隱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武皇后適時開口:“翻牆的時候,踩空了,崴了腳……”
婉兒圓瞪了眼睛:堂堂攝政天后,竟然大半夜的去翻牆!
她要來靜安宮,難道誰還敢攔她不成?
放著大門不走偏偏翻牆,鬧得哪樣兒?
武皇后似乎早已洞徹婉兒的心思,下巴就搭在婉兒的肩頭,依舊用她慵懶的語氣道:“夜會佳人,走門太煞風景了!”
婉兒氣結:這話怎麽聽,都不像是正經話!
她此時方後知後覺地覺察到了什麽——
剛剛她推開武皇后的時候,不可能碰到武皇后的腳,怎麽就讓武皇后哼哼唧唧地喊疼了呢?
所以……又哄騙她!
婉兒太陽穴嘣嘣直跳。
她要是再信了武皇后,她就是……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武皇后早扳了她的臉,老實不客氣起吻了下去。
那一瞬間,婉兒覺得自己整個靈魂都是出竅的:她是誰?她在哪兒?發生了什麽事?
若說她此前還曾幻想過與武皇后的親近,那麽現在就只有驚而沒有喜——
這人,壓根兒就不按套路出牌!
反正婉兒整個過程都是神遊的,根本就沒有了時間長短的概念。
不知道過了多久,武皇后終於肯暫且放開了她。
兩個人都急切地呼吸著剛剛缺失的空氣,婉兒則顯然是缺失得更厲害的那個。
她缺失的,又何止是活命的空氣?
昏暗之中,仿佛都能看到武皇后得意勾起的嘴角。
她的呼吸均勻了些,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剛剛放過的,婉兒的唇。
“人白胖了,嘴唇更豐潤……”儼然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架勢。
婉兒被這麽一句太不像樣的話,扯回了現實之中。
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武皇后剛剛吻了她!
不光吻了她,還說她的唇……更豐潤!
所以,你是比較了誰的唇,才覺得我的唇,更豐潤?
此刻,已經不是單單計較被說“白胖了”的時候了,婉兒要被眼前這人的沒心沒肺氣死了!
我的唇,比徐惠如何?比裴女史如何?比你勾搭的那些鶯鶯燕燕如何?
婉兒越想越氣,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把武皇后推了一個趔趄。
她則跳起身,就要奪門而出——
這間屋子,待不下去了!
武皇后大概也清楚以婉兒之聰慧,故伎重演沒用,於是這一次乾脆放棄了哼哼唧唧,而是乾淨利落地也跳起身,徑直在後面抱住了婉兒。
婉兒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突然之間就動彈不得了。
曾幾何時,許多次看著武皇后的背影,婉兒都想衝過去,抱住她,然後向她傾訴自己的愛慕之情。
婉兒何曾料想,有朝一日,這種事會反作用於自己的身上?
她的腦子,一時之間,被衝擊得全然懵了。
“個子倒是躥得快!”婉兒聽到武皇后在自己的耳邊輕笑。
武皇后噴出的氣息太分明,害得婉兒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麽高,抱著剛剛好!”武皇后又喟歎道,很滿意於婉兒的身高。
“放開我!”婉兒紅著臉輕嗤。
她真怕身後之人膽大妄為,再說出什麽讓人羞.恥的話,做出讓人羞.恥的事。
武皇后自然不為所動,仍笑悠悠道:“也就是你,敢對朕這麽無禮。”
言下之意,也只有婉兒,能被她這般縱容著,寵溺著。
婉兒聽出了她話中的深意,臉上愈熱。
可是她們這樣,算什麽呢?
武皇后,連句攤牌的話,都不肯與她說。
婉兒想聽到的那些往事,想從武皇后的口中聽到,怕是更難吧?
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親了她,還這麽沒羞沒臊地抱著她,算什麽?
真當她是裴女史之流嗎?
真當她被冷落了這麽久,便肯屈就,填補這人心裡的空缺,做一個替代者了?
抑或,連替代者都算不上!
以天后之尊,尤其是眼下,朝堂上、深宮中的一切,都在武皇后的掌控之中,她想寵一個人,或者寵許多人,又有何難?
婉兒越想越氣,又生出了推拒的衝.動。
“天亮朕就要離開去東都,此去一別,不知多久才能相見……”武皇后幽幽地道。
這話讓婉兒推拒的動作僵住。
果然要去東都了……
長安是李唐政權的根據地,相比較而言,東都才是真正屬於武皇后的勢力。皇帝如今病危,一旦駕崩,政權交接的過程中保不準會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狀況。
以武皇后之智計謀算,一定看穿了這一點。為保險起見,她定會竭力誘勸皇帝去東都洛陽。如此,縱然將來太子登基,大唐的至高權力也還是牢牢地攥在她的手裡。
這其中的謀算心機,婉兒作為一個穿越者,也是通過後世的史家分析才得知的。
而武皇后這個局中人,便已經想到了這麽遠,婉兒不能不佩服。
婉兒也根本不指望武皇后能把她看得比權力還重,拋開武皇后根本就不是個“戀愛腦”這件事,在這個錯一步就可能滿盤皆輸的局中,若沒有足夠的實力,想要保住性命都難,遑論其他?
婉兒真正覺得難過的,是武皇后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還不肯與她交心——
她與她之間的關系,明明已經就隔著一層窗戶紙了。
難道武皇后還等著她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婉兒自問做不到那般主動。
那個卑微的自己,那個被武皇后看破心思,還將她的一顆真心肆意地把玩蹂.躪的夢魘,讓婉兒不寒而栗。
婉兒的沉默,讓武皇后的臉色沉了下去。
她已經沒有想要繼續解釋下去的欲.望了。
這一年多的日子,她沒有一刻放棄了奪取和守住手中的權力,只有她自己清楚,一旦她有分毫的放松,將來要面對的,是怎樣的結果。
權力,她從來不肯放棄,隻想得到更多:唯有更多的權力,才有更多的自由和保障,才有更大的空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個事實,武皇后早在多年以前,便看得清楚明白。
對於懷中的這個小東西,她也從沒想過放棄。
人和權,她都要!
但世事難料,焉知這小東西的心不會變?
尤其,如今再見到,武皇后驚覺這小東西正值盛放的年紀,美好得讓人不敢直視。
此去東都,前路莫測,焉知這小東西不會動了旁的心思?
與其等到失去的時候再挽回,倒不如此刻便定了這顆心,要了這個人……
要了她,以後,她就只能是自己的了!
※※※※※※※※※※※※※※※※※※※※
阿曌:朕的!朕的!都是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