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后縱橫后宮這許多年,如今獨霸后宮,連堂堂天子都得給她幾分面子,使得她早就養成了頤指氣使的習慣。
而隨著手中權力的收攏,她最討厭的事,就是她的事旁人,尤其是下人自以為是地替她做主。
比如,那個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的秦暉——
武皇后曾經以為他只是善於逢迎,偶爾糊塗個一次半次的無傷大雅,誰承想這狗奴才竟要把上官婉兒往教坊司裡送!
誰給的這狗奴才的狗膽!
武皇后的臉色陰沉似水。
她心裡惱火得很。
秦暉只是個頂不起眼兒的奴才,打發了他並不比碾死一隻螞蟻更費事。
武皇后已經默默把他抽筋拔骨了幾個來回了,她命人把他架了出去。
她現在沒工夫理會他,將來有他的好看!
武皇后更氣的,其實是其他幾個人。
徐盈那個不讓人省心的,死皮賴臉地賴在這兒是什麽意思?她敢用那種眼神看自己!她還敢用那種語氣和自己說話!
呵!她以為她是誰!
武皇后磨牙——
若不是看在故人的分兒上,徐盈還有機會杵在這兒礙眼嗎?
徐盈怕是真不知道,她憑什麽和自己針鋒相對吧?
武皇后心中冷笑,她於是丟出了將要對徐家滿門不客氣的撒手鐧。
這招果然奏效,徐盈立馬就老實了。
這才對嘛!
做嬪妃就該有做嬪妃的樣子!
在這兒虎視眈眈的,屢次冒犯皇后之尊,還試圖惦記皇后的人,不是僭越是什麽?
武皇后絲毫不覺得,她把上官婉兒定義為“皇后的人”,有什麽不妥。
打發了徐盈,武皇后對自己的女兒犯起愁來。
太平對上官婉兒的在意,讓武皇后心裡極不舒服。
她一向都覺得女兒除了比兒子們更像自己,以及更招自己疼愛之外,和兒子們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或者說,在武皇后的概念之中,太平合該同她的兄弟們一樣,對自己唯命是從。
可是,就在今日,太平竟然三番兩次的這麽“不聽話”。
不過,就算心裡對女兒的反應不大高興,武皇后也沒有表現出來。
她的女兒,是整個大唐最尊貴的小公主,她舍不得讓她受委屈,自然也舍不得讓她失落。
尤其是在,經歷了賀蘭敏之那個畜.生那件事之後……
武皇后於是耐著性子,告訴太平,自己對上官婉兒的安排。
總算看著女兒滿意地走了,武皇后暗自松了一口氣。
她面上似是嫌棄地虛踢了太平一腳,其實嘴角已經不由得微微勾起,心裡面則好笑地搖頭:令兒這小東西!
太平和徐婕妤走後,偌大的殿內,就只剩下了上官婉兒和她的母親鄭氏。
對於鄭氏這個上官家的兒媳,武皇后是沒什麽興趣的。
左不過就是個貴宦之女,聯姻嫁入上官家,前半生詩書簪纓、享了榮華,一朝家族敗落淪為奴婢。
世事無常,成者王侯敗者賊,這樣的女子多了去了,也不差鄭氏這麽一個。
武皇后甚至能夠構想得到,若是自己當年沒有入宮,沒有成就今日這樣的高位,她的母親以及她,都會是如鄭氏那般下場的無數個女子中的一個。
這是命,誰也別怨!
怨隻怨,自己沒有那個能耐去爭!
武皇后真正感興趣的,是上官婉兒。
尤其,這個姓上官的小東西的腦門上,也長了那麽個朱砂痣,倒讓武皇后生出了幾分命中注定的況味。
命中注定嗎?
武皇后嘴角浮著一抹意味難明的笑——
就算是命中注定,這小東西還這麽丁點兒大,她有能耐誘.惑君王嗎?她有能耐獨得專寵嗎?
退一萬步,這小東西還擁有那個家世,能支撐起來,那種,命中注定嗎?
武皇后嘴角的笑變得冷冽了幾分,看著上官婉兒的眼神,也越發地審視起來。
她不喜歡想那些過往,特別是,那些過往和眼前這個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兒聯系在一起的時候。
這又是什麽道理?
她一時辨不明自己的心跡。
想不明白的事,武皇后從來不喜歡多費心思去琢磨。
她向來是個務實而目標明確的人,她隻問自己想得到什麽,而懶得費心思去摳其中的細枝末節。
不過,偶爾發現一些小小的細節,於她而言,也是挺有趣的事。
比如,她發現這個姓上官的小東西,竟然在這種情形之下,還敢大著膽子抬頭直視她!
有趣……
武皇后這麽多年來,從沒發現哪個人有這麽大的膽子。
就是皇帝,看向她的眼神,如今也多了些好商好量的意味。
就是她的兒女們,在被她疼愛的時候,都知道適當地把握分寸,而不會恃寵而驕。
就是她的母親,這些年面對她的時候,也多了些和母女之情不大相乾的討好……
這些,倒也罷了!
人在高位,有所得必有所失。武皇后也漸漸看得明白了。
哈!這小東西不僅敢大著膽子直視她,還敢在她母親都被自己嚇得哆嗦的時候,向自己大聲開口了。
這小東西說什麽?
“妾願侍奉皇后娘娘,以彰顯皇后娘娘之懿德!”
上官儀的孫女,竟然向她討饒起來!竟然說願意侍奉她!
不知道上官儀泉下有知,聽到這句話,會不會被氣得胡子、眉毛都飛起來!
武皇后這般想著,心情格外地輕快起來。
什麽“懿德”不“懿德”的!
她才不在乎那些騙鬼的虛名頭。
能讓不肯屈服的人屈服了,才更有趣兒……
等等!
武皇后及時刹住自己的輕快得意,幽深的目光再次投向眼前這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這小東西,當真是甘心情願地想服侍自己嗎?
還是,這是她回護她母親,甚至還有……徐盈的權宜之計?
真要是那樣的話……
武皇后的心情瞬間跌到了谷底,大有一種被小毛孩子算計了的,陰溝裡翻船的感覺。
話雖如此說,武皇后卻也清楚,能表現得讓自己都不小心差點兒上了當的,又豈是一個尋常小毛孩子就能做到的?
這個“小毛孩子”,可是人精兒中的翹楚啊!
武皇后微微眯眸,為自己的眼光而自得。
這麽一來,她再看上官婉兒的心境就變了。
皇帝愛才、惜才,難道她就不愛才、惜才了?
這個姓上官的小東西,如今還小。假以時日,焉知將來不會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就算是長歪了,這麽個聰明的腦袋瓜兒,這麽一副伶牙俐齒,時常侍奉在自己的身邊,是不是也能讓枯燥的日常,多些調劑,而增趣味?
當然了,武皇后不會允許上官婉兒長歪。
且不說白瞎了這個小美人兒坯子的模樣,一旦長成個喂不熟的狼崽子,將來豈不扎手
似這種聰明小孩兒,越是聰明越得打擊,讓她以為自己蠢,讓她以為自己差得很多,她才知道更加地習學上進。
武皇后深諳培育人才如訓馬,她毫不吝惜自己的冷言冷語,一盆一盆冰水一般潑向了小小的上官婉兒。
她就是要打擊她,搓.摩她,調.教她……
而此時的武皇后,渾然未意識到:潛意識之中,她壓根兒就沒把上官婉兒當成一個才七歲的小女孩兒看待。
而上官婉兒的反應,更是讓武皇后驚詫:這些話,真的不是別人教給她的?
這大段大段的,背下來都費勁的話,真的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這小東西甚至還說什麽?
她說,她對自己有用?
她說,自己重用了她,就能讓世人看到,皇后娘娘是如何的大度包容,如此飽學之士也會甘心為皇后娘娘所趨馳?
武皇后越聽越覺心驚肉跳。
她恍然意識到,眼前正在和她侃侃而談的,真的不是一個遍歷世事的成年人,而只是一個小不丁點兒的小東西。
這份心智,這份口才,就是當年的……那誰,怕也比不得吧?
武皇后猛地一個恍神。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確定眼前的確實只是一個小姑娘。
武皇后的心底裡莫名地生出些心悸之感。
不是害怕,而是對未知的不確定感。
李唐皇室崇道,她昔年也曾讀過幾卷道經,知道些“借屍還魂”“奪舍”之類的傳說故事,她從來都是斥那些東西為無稽之談的。
然而,今日,方才,眼前這個小小孩童的侃侃而談,竟讓她生出了那種詭異的懷疑之感。
武皇后於是呵斥住了上官婉兒。
她說她不喜歡聽這些。
也不知道那小東西是如何理解她的“不喜歡聽”的,武皇后看到那張乖順的臉低垂下去之前,那雙靈動的眸子之中,晶瑩剔透的閃耀。
真真是一雙好看的眼睛!
武皇后心內感慨。
擁有這麽好看的一雙眼睛的,怎麽會是陰.邪詭異之物呢?
上官婉兒和她的母親,已經被帶出了大殿。
武皇后仍怔怔地出神。
其實,除了剛剛的那種陡然而生的恍惚之感,她並沒覺得對上官婉兒覺得害怕。
她這輩子,好像都和“害怕”兩個字無緣。
若那個小東西真的是什麽陰.邪之物……
武皇后嗤的失笑:那又如何?難道她還怕了那小東西不成?
就算那小東西是個陰邪的化身,也是老老實實任她擺布的陰.邪的化身!
曾經有人質疑她瘋了,那個人還為她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而憂心忡忡。
那個人甚至為了她這條“不歸路”,搭上了一生……
她以為她護住了她……
是,的確,當初,她是護住了她,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武皇后。
可是,既然老天爺讓她成了武皇后,她便不想一輩子都隻做個賢良淑德的皇后,將來變成一副沒有感知的屍骨,還要被一群腐儒拿來說三道四。
人活著,以及死後,終究免不了被說三道四——
反正都逃不掉被說道,倒不如趁著活著的時候,任我所為!
連那個小東西,都能說出“皇后娘娘尊如皓月”這種前無古人的話來,我又如何做不出前無古人的大事?
武皇后拔直了脊背。
反正那個小東西,她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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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收拾房子累到不想說話,擠出時間碼出一章。
所以,阿曌這算養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