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昊看到梅香寒換了衣服出來,傻了眼。
平日不是見她官袍,就是武裝,換上紅裝之後,卻當真有了些大小姐的感覺。
盛柳倒是沒有扮成丫鬟,畢竟張昊也認識她,只是沒有帶柳星,在袖子裡藏了把匕首。
看張昊一直盯著自己看,梅香寒沒好氣地說:“還看?再看頭給你打飛!”
出了梅府,便是二皇子派來的馬車,即便穿著華麗的衣裙,梅香寒還是輕松地上了車,然後伸出手,把盛柳也拉了上來。
馬車緩緩駛向二皇子府邸。
時近臘月,天氣越來越涼,二皇子卻把宴席設在了湖心亭裡。
梅香寒帶著盛柳,穿過花園,不著痕跡地四下打量著。
護衛們從花園一直排到橋上,防衛十分嚴密;花園裡的話在這個季節卻還是開得正豔,十分反常。
從一進來,梅香寒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遊離在花香之外。只可惜因為花香太多,她一時分辨不出是什麽的氣味。
“梅小姐,又見面了。”小時候,只有二皇子一個人與宮裡幾位皇子格格不入,也就連帶跟梅香寒比較疏遠,不和其他幾位皇子一樣,直接喊她“阿香”。
既然對方喊的是梅小姐,梅香寒也就索性順著說:“臣女參見二皇子殿下。”
“梅小姐請坐。”
湖心亭裡點了暖爐,靠近之後,梅香寒發現,那股香氣正是來自這暖爐,是迷香。微微側目,與盛柳視線相對,梅香寒知道,她也察覺了。
屏息凝神,梅香寒落了座。
二皇子好像這才看到她身邊的人一樣,問:“梅小姐,這位是?”
“盛柳。”
“哦——本王知道,就是把張昊打得鼻青臉腫的那位女俠對吧?”二皇子微微後仰說,“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殿下謬讚。”
二皇子笑著,又說:“對了,梅小姐一直以來在找藥材,也是為了這位盛女俠吧?”
換衣服的時候,梅香寒已經提前跟盛柳說了解藥的事,怕的就是二皇子會用這個來起話題。果不其然,這位二皇子上來就說。
“沒錯,聽聞殿下偶然得到了藥材?”
“確實,”二皇子說著,拍了拍手,就有丫鬟端了一個木盒緩緩走過來,打開,“梅小姐看看,可是此物?”
木盒裡躺著的植物,還保持著鮮嫩的綠色,按時間算,明明已經摘下來快一個月了。
“不知臣女可否看得仔細一些?”
“自然。”二皇子手一揮,丫鬟便端著盒子站到梅香寒面前。
和腦海裡記下來的圖案多次比對之後,梅香寒確定,這就是製作三秋解藥的原材料之一!
一直觀察著她表情的二皇子, 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微笑:“若是梅小姐需要,便贈與梅小姐了。”
梅香寒並沒有直接應下或者拒絕,而是看著他, 等他的下文。
果不其然, 二皇子又說:“只不過……梅小姐需要答應本王一件事。”
具體什麽事,梅香寒不能問,如果問了, 那就是把自己的軟肋直接剖給對方, 並交到對方手裡。
等了良久, 二皇子都沒等到她的提問, 只能自行說了:“本王年後便及弱冠, 王府後院裡, 現還缺一位王妃。”
果然是想聯姻。
梅香寒說:“承蒙殿下抬愛, 不過,臣女的親事已經定下了。”
“哦?是嗎?”話是這麽說的,可二皇子卻是一點驚訝都沒有。
畢竟梅香寒對她跟盛柳的婚事,一點也沒刻意隱瞞過。
“那可惜了。”二皇子又拍拍手,丫鬟便把木盒合死,收了起來,“這藥材,本王是打算當聘禮送給未來王妃的。”
點點頭,梅香寒沒說話。既然知道藥在二皇子府上, 那麽以後就一定有辦法得到, 總比不知道下落要好了太多。
“光顧著說話,飯菜都涼了。”
隨意吃了幾口, 梅香寒放了筷子:“多謝殿下款待。”
“也不知梅小姐吃得可否合心意。”
“殿下有心,臣女感激。”
二皇子又說:“雖不能成秦晉之好, 但本王與梅小姐也算故交,日後還要多走動走動才是。”
還是想招攬她嗎?梅香寒低著頭:“殿下公務纏身,臣女不敢叨擾。”
可二皇子好似沒有聽出婉拒一樣:“無妨,只要梅小姐不覺得本王唐突便好。”
總算離開了二皇子府,梅香寒和盛柳這才放棄了屏息。
雖然屏息調用真氣不多,可終歸還是要用氣的,梅香寒一上馬車,便臉色蒼白地吐了一口血出來。
“你……”盛柳有些急了。
梅香寒卻拉住她的手,搖搖頭,低聲說:“不要給人知道。”
馬車一路駛回梅府,下車時,梅香寒又已經是一副面色紅潤的模樣。
一回府就聽說梅香寒去二皇子府上赴宴,梅家三輩已經齊齊等在客廳裡了。
“二皇子沒對你們做什麽吧?”第一件事就是先關心兩個孩子有沒有事。
“沒有,”梅香寒說,“二皇子,很可能勾結了牡丹教。”
“為何這麽說?”
梅香寒把今日在二皇子府的所見所聞說了,不過略去了解藥和自己真氣鬱結這一部分,她不想他們也陪自己一起擔心。
“如今這時日,早不該有那些花了。這反常的景象,我在霧隱山莊時也見過。”
霧隱山莊。
“霧隱山莊很可能是牡丹教的老巢。”畢竟自己出身霧隱山莊,哪怕梅家人再照顧自己的情緒,怕是也會有疑心,盛柳索性自己說了。
梅家人對盛柳的坦白十分讚賞:“聽聞牡丹教善用藥物控制人,若是有哪裡覺得不對,盡管跟阿香說。皇宮裡有許多珍奇藥材,若是阿香討不來,伯父也可以替你去討一討。”
要不是確信梅香寒不會把自己中毒的事說出去,盛柳都要以為他們知道三秋之毒了。
“多謝伯父。”
梅香寒知道自己的爹向來玲瓏心思,沒想到連這都能猜到幾分,有些感慨,自己還是沒有學到爹的十之二三啊。
“若二皇子真是同牡丹教勾結,那接下來,朝中怕是要有些人改投二皇子了。”梅嘉齊歎了口氣,“以毒相逼,不是人人都能為志而死。”
如果真的這樣,那不知太子一派,怕是連當今聖上也要有危險,大宣怕不是要改朝換代!梅香寒瞬間想通了,牡丹教如果真是前朝余孽,那他們支持二皇子肯定不是送二皇子上皇位那麽簡單!
二皇子只是牡丹教的一枚棋子,牡丹教的真實意圖——
復國!
想到這,梅香寒說:“明日,我打算進宮一趟。”
雖然梅香寒沒提過,但梅家也大概猜到了,皇帝正在差梅香寒調查牡丹教的事,對此,心裡十分不認同,畢竟有些事,梅香寒不知道,可皇帝卻是心知肚明。
明知如此,皇帝還是派她去,梅嘉齊心思轉了幾轉,說:“還是我去吧。”
“爹,此事還是女兒去吧,畢竟女兒也算與那些人打過交道,更清楚一些情況。”梅香寒不知隱情,隻以為是他不想自己再更多摻和這件事,“而且,女兒也有東西想同陛下討。”
最後,還是梅香寒自己進宮面聖了。
皇帝和上次分別時沒什麽兩樣,心情看起來不錯,似乎好像完全不知道二皇子的事情一樣。
“調查得如何了?”
梅香寒挑著她認為可以說的,向皇上稟報,並提出了“牡丹教其實是前朝余孽,多番異常舉動意在復國”的看法。
皇帝聞言,眼睛微微眯起:“可有證據?”
“尚未,”梅香寒說,“不過臣以為,沿著這個方向調查,一定會找到證據。”
“那便去查吧。”說完公事,皇帝決定問問私事,“最近聽聞你的婚事定了?”
“承蒙陛下關心,臣的婚事確實已經定下了。”
“是哪家的啊?”
聽他沒有直接問“是哪家公子”,梅香寒心裡一緊,皇帝大概是已經聽聞盛柳的事了,那自己瞞報了霧隱山莊是牡丹教老巢的這個推論,皇帝會不會也知道了?
思及自己上一次回報消息時,皇帝的反應,梅香寒後背有些發冷:莫不是那時候,他就已經懷疑霧隱山莊了?!
當下,梅香寒也不敢隱瞞:“是霧隱山莊的女俠,盛柳。”此時如果隱瞞盛柳的身份,怕更會讓皇帝起疑,倒不如坦白了。
“是個俠客啊……”
這語氣,梅香寒沒少聽過,但每次都不是對著自己,這是皇帝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
小時候,因為皇帝一直偏寵她,甚至為此有傳言說過她是皇帝的私生女。那時候她以為,皇帝是一直沒有女兒,所以才格外偏愛自己。
可後來有了千陶之後,就連千陶都被皇帝訓斥過,她卻從沒被訓過。哪怕被抓到跟著其他皇子聽牆角,其他皇子都被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懲罰,而她,也只是被皇后好氣說了兩句“小孩子不能做這種事”。
梅香寒以前一直沒深想過,如今仔細想想,卻是十分奇怪。
雖說自己武功超群,可調查牡丹教這種大事,為什麽會落在自己一個小捕頭身上?而且,以皇帝的脾性,對梅家也過於信任了一點。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切都在一開始就被謀劃好了,而自己,在不知情的時候,便已經入了局。梅香寒甚至隱約覺得,這個局是衝著自己來的。
現在就好像有一層霧籠在外面,裡面的人看不清外面,外面的人是不是也一樣看不清裡面呢?
她不知道。
“最近幾天,千陶一直鬧著想見你,”皇帝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你去見見吧。小孩子,哄一哄就好了。”
“是,陛下。臣告退。”
離開禦書房,梅香寒第一次感覺到了刺骨的涼意。
人言到:伴君如伴虎。如今看來,卻是一點也不假。或許,二皇子的一舉一動也早在皇帝的眼皮子下了。
沒能開口跟皇帝討到想要的,梅香寒順路去了禦醫署,她不打算去哄千陶——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有些人越見就越離不開,反倒是早點離遠了,慢慢也就忘了。
在禦醫署翻了一會兒,確認自己不可能在這裡找到想要的,梅香寒準備出宮。
卻被人給攔下了。
“阿香……”
“微臣見過千陶公主。”
“阿香,聽說你去了我二哥那裡。”千陶想撲過來,卻看到她後退一步的動作,停在了原地,“你跟我二哥成親好不好,不要跟那個女人在一起。”
“公主,你還小,”梅香寒現在心裡也亂作一團,“待你長大了,便會懂了。”
“我不,你跟她成親了,就會成敵人了!”
梅香寒以為她耍小孩子脾氣,躬了躬身行了禮:“臣還有事,先行告退。”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千陶咬緊了牙根,跺了跺腳。
離開皇宮,梅香寒沒有直接回梅府,只是在街上無意識地溜達著。
直到盛柳出來找到她,梅香寒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發生什麽了?”
“沒……”對上她的視線,梅香寒放棄了撒謊,“面聖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可是又覺得摸不到頭緒。”
“那就慢慢捋。”盛柳說,“我陪你。”
面聖的事,梅香寒挑著跟家裡人說了:“我覺得,二皇子之事,陛下可能已經有所察覺了。”
“陛下眼線,遠比你我知道的要深。”
“二皇子肯定不會就此作罷的,”梅凌寒說,“當年在宮裡一起聽學,若太子答對了他沒答對,二皇子便會一直較著勁,直到他答對了太子答不上來才肯作罷。”
這些事,梅香寒也略有耳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二皇子邀約,能拒的就拒。”
若是不能拒的——梅香寒余光看向盛柳,卻發現後者一直看著她,面露憂色。
罷了。歎了口氣,梅香寒想:栽了。
是夜。
“二皇子下次邀約,我想再去一次。”
“為什麽?”
“總覺得,牡丹教的總壇或許不是在霧隱山莊——”從跟皇帝談完話之後,梅香寒就突然有這麽一種直覺,來得莫名其妙,可卻又有種斬釘截鐵的感覺。
“你的意思是……”
“我想先給師父寫封信,有些話想問。”
盛柳幫她研著墨,看著她提筆落筆,寫得內容卻是怎麽也看不懂。
見她疑惑,梅香寒湊到她耳邊,解釋了她跟松石老人的密信該怎麽解讀。
用她說的方法,盛柳看出了內容:“你覺得她是?”
梅香寒點點頭:“如果順著這個假設看,不管是之前的事還是之後可能發生的事,都變得有條理了。”
盛柳沉默半晌,說:“三年前,我受過一次傷,是她給我送的藥。”
三年前,盛柳中三秋之毒的時候。
握著筆的手頓時攥緊,青筋微微凸起,梅香寒冷聲說:“若真是她,我定要她死無葬身之地!”
信寫完,綁在師徒二人專用的鴿子腿上,梅香寒放走了鴿子。不出意外的話,在二皇子下次邀約前,就能收到松石老人的回信了。